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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的旧诗,偶听师父说过一回,粗浅易懂,便记住了。
林妈妈伸了脑袋过来看,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念,原来她也是识字的。念罢她的惊喜更甚:“百花楼里缺的就是能识字断文的,这下可好了。”
我心底长吁了口气,算是蒙混过去了。林妈妈拉着我的手念念叨叨:“不瞒你说,原先的海棠也是官宦家的出身,识字知书,能与客唱和,在她之后的芙蓉芍药,皆不识字,总有些常客抱怨几声。现教着识起几个字来,倒也不难,难的是要有才情,那些豪客,就好这一口。”
她一面说着,眼在我身上扫过,摇头道:“既是有才情的,便更要贵重些,这身衣裳可使不得,一会子我命人予你换一身,你收拾收拾,韩先生怕就快到了。”
“韩先生?”我放下笔问道:“妈妈这就要我见客?”
林妈妈忙摇手,笑眯眯道:“你是咱们百花楼的花魁选人,怎好随意见客。韩先生是来替姑娘作画的,芙蓉病了,她的画像该从十二花中撤下来了,重新替换上你的。”
我回房不多大功夫,林妈妈果然命小丫头重新送了衣裳来,摸在手上衣料也厚实了些,终于能摆脱身上这一身,我高兴地抖开衣裙,虽不及我来是师父给的那一身,到底好过那些遮不住前胸,又教人透不过气儿来的轻薄衣衫。
小丫头羡慕地赞了一回,感慨道:“妈妈若也肯教我念书,我必定比芍药她们上心得多。”
我系着衣带,想起这小丫头原先跟着芍药,而今虽到了我这边,芍药的事,她指不定也知道一二,便一面随意闲聊,一面想着如何能从她那儿问出点话来:“芍药原先也念过书么?”
“怎么没有,妈妈特意请了韩先生来教,我都跟着认了好些字,可就是没教会芍药她们,韩先生吩咐下的功课,芍药都要我做出来应付。”小丫头不屑地撇撇嘴。
我抿嘴笑了笑,“她既不肯识字,那平日里爱做些什么?”
“吃酒、骰子、好看的衣裳头面……除了读书识字,有哪样她不爱的。”说到这个,小丫头的怨气又更重了:“她尤其爱赌钱,运道又差,每每输了钱回来便拿我出去,捏着个错处就要打骂。”
“姑娘家的,爱赌钱?”这却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道:“就是呢。这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想赶紧攒够了赎身钱,好离了勾栏,以芍药的进账,若是缩节些,早就够本了。可是海棠姊姊你可知晓,她至今无分文体己,不仅没有,外头还欠着好些帐呢,讨账的还来百花楼闹过几回,哪一回不是妈妈替她挡了的。”
这些事儿听得我惊心动魄,本还想着要将所听到的捋一捋,待师父来时好告知他。可还来不及细想,门外就有人在请:“海棠姑娘衣裳换得了么?韩先生来了。”
我不敢再迟,免得教人觉着拿乔,便赶紧应了一声,带着小丫头出门。
这回倒是去不前厅了,门外来人引着我到了一处园子,正是熙春明媚时,园子里一株怒放的老桃树,树下早有人安置下了书案与香炉,作出了一派风雅状。
画师背对着我已然就坐,正打量着那株桃花的景致。我走到他身侧行礼,轻声唤道:“韩画师。”
那画师蓦然回首,我却怔在了原地,那位韩画师,原是见过的,正是两次到铺子里来买龙珠丹的那位公子。
我与他面面相对,连回头离开的机会都没有,一颗心不禁沉到了底,看来要教人戳穿了,不知师父是否来得及赶来救我。
“海棠姑娘请入座,此间日光甚好,咱们便莫要耽搁了,赶紧作画罢。”那韩画师朝桃树伸了伸臂,竟没有将我认出。
我从怔忪中回醒过来,心底暗自庆幸万分,自不敢再在他近前停留,忙走到那桃树下,依照他的吩咐,执起一管笔,抵在半张的口唇间,倚案而坐。
韩画师提笔端详了我半晌,仿佛是在构思如何运笔作画,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动笔,我的腰有些耐受不住了,又见他犹犹豫豫的有些为难,这也难怪,他画完了入选花魁的十二花,如今再来画我,委实是难为他了。因体谅到他这份为难,我也不知怎么,便歉然道:“海棠姿色平庸,难入画师眼了。”
他仍是半悬着笔,犹豫中慢慢露出疑惑来:“海棠姑娘……有些面善,是否在别处见过?”
我才刚放下的心突地又蹿到了嗓子眼,勉强撑起一点笑意,估摸着也是笑得极难看的:“韩画师,说笑了……我……”
正不知如何措辞时,园子外头一阵脆爽的笑声,笑得很是跋扈,紧随着笑声走进园子的,是一身锦衣华服的芍药,手里抱着个大白瓷瓶子,里头养着十数枝大牡丹,肆无忌惮地就横到了我与韩画师之间。
她虽骄横张扬,此刻我却一点儿也不恼她,因她的出现正破解了我的窘迫,我真心实意地冲她扬起笑脸:“芍药姊姊来了啊。”
芍药也不搭理我,径自向韩画师娇笑道:“我思来想去,上回送去选花魁的那幅画,太过寡淡,今日听妈妈说画师要来给海棠妹妹作画,便擅做主张来了,烦请画师替我再填补上抱瓶的姿态,可好?”
韩画师忙站起身,躬身道:“姑娘要改画像自是不在话下,可是林妈妈那边……可应许了?”
芍药红彤彤的菱唇一勾,娇嗔道:“何须妈妈应许,韩画师你瞧,抱瓶抱瓶,便是取了保平安的好彩头,配上与芍药相类的牡丹,又多了几分富贵持重。如今临安城中因花魁选人接连失踪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的,赵知府也是寝食难安,他若是瞧见了我以抱瓶之姿入画,定然欢喜。你说,林妈妈还会不应许?”
她说得头头是道,韩画师沉吟着不语,面色并不怎么好看。
我在桃花树下坐着冷眼旁观着,心里缓缓地就明白了两桩事儿。一是韩画师心里暗暗藏了对芍药的恋慕;二是芍药毫无芥蒂地说起花魁选人失踪案,她该与此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