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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默淡淡勾了唇,眼中落细碎流光,“为何这么说?”
“直觉。”公仪音笑答,“当初在建邺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她微微侧了头朝秦默看去,面上是白玉无瑕的神情,“阿默,是也不是?”
秦默点点头,笑容依旧温和,看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公仪音眼中微亮,“当真?那……我问你,凝碧阁卖出的东西,会不会有记录?”
秦默微微狭了墨瞳,“阿音的意思是,记录下卖出的珠宝首饰是何时何人所买吗?”
公仪音点头,眸中是灼灼亮色。
“我名下所有产业都是子瑟直接打点的,但我曾听他说过,因为凝碧阁所售的首饰都是独一无二,所以卖出去时都会有相应的记录。”秦默解释道。
“太好了!”公仪音面露欣喜之色。
“怎么了?阿音想到了何事竟然这般兴奋?”见她这般,秦默不由生了几分好奇,噙着笑意望向公仪音。
“阿默,我们现在去凝碧阁。”公仪音伸手来拉秦默,不过很快又意识到这是在街上,慌忙收回了手,冲秦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方才瞧见公仪音在州郡兵将士面前落落大方高贵清华的模样,秦默还微生了感慨,他的阿音,终究是一步步成长起来了。只是如今看到公仪音仍旧会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娇态,心内像是被温暖的阳光填满,幸福感充盈地快要溢出来。
还好,阿音还是从前那个会在自己面前撒娇任性的阿音。
他的心底升起一股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庆幸。
“走吧。”秦默冲着公仪音抿唇一笑,眉宇间落细碎金光。
“为何突然想去凝碧阁?”两人并肩朝凝碧阁行去,秦默低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顿了顿,又打趣道,“莫不是想让我替你挑几样首饰?”
公仪音斜飞了眼角睨他一眼,眉目流转间风情婉转,又带了几分娇俏,“你若愿意送,我当然愿意受了。”
秦默低笑一声,“待会你若有看得上的,尽管叫小二打包便是。”
公仪音抿唇笑笑,眉目一扬也不客气,“好啊。”应完这句,她微微收起脸上的笑意,说起了正事,“我方才在江一哲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秦默反问,“是什么味道?”他知道公仪音的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别人闻不出来的气味,对她来说都能轻而易举的分辨。而这些各色各异的气味,有时往往就是解决一桩案子的关键。这是公仪音的天赋,也正是她的特别之处。
公仪音微微皱了皱小巧的鼻头,似乎在回想方才嗅到的气味一般,“带了一点铜锈味,又有一点烧焦的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这种气味。”
她微微眯了眼眸,眼中有片刻的迷蒙,陷入沉思和回忆当中。
“铜锈味?烧焦味?”秦默将公仪音的话在唇舌间咀嚼了一遍,“那烧焦味,闻上去是否像大火灼烧金属的气味?”
公仪音眼神一亮,不可思议地侧头看向秦默,“正是那种味道!阿默,你怎么知道的?”
秦默的眸色一沉,声音也变得郑重其事来,“阿音,你在想想,你说你似乎在哪里闻过那种气味,是不是今日在那堆满五铢钱的山洞里闻到的?”
公仪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秦默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在那个山洞中闻到的这种特殊的气味。只是当时全部的心思都被那数量巨大的五铢钱给占据了,并未注意到洞里特殊的气味,只是潜意识里留下了印象。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铜矿冶炼成钱币的过程中所散发出的气味!
可是……江一哲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味?!
公仪音好看的秀眉蹙成了一个结,她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上一个猜想。如果……如果江一哲也是天心教的人……
这个想法一起,手脚突然一片冰凉。
整个冀州,不光都督被天心教的人控制住了,就连监控都督的监军,也是天心教的人吗?天心教的势力,难道当真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公仪音浮上来的想法,秦默比她更早想到了,脸色也变得沉肃起来。
下午的深泽城街道,阳光洒满一地,却仍旧驱不散寒冬的冷意。呼啸而过的北风似冰刀一般割过人的脸颊,划得人一阵生疼。
公仪音愣愣地将斗篷上的雪帽带了起来,手脚却僵硬得几乎没有知觉。她低着头,脚步亦停了下来。
终于,她缓缓抬了眼望向秦默,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默……江一哲他……他莫不是……?”
秦默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是怕隔墙有耳。
见他这样的举动,公仪音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自嘲地笑笑。是了,如果江一哲当真是天心教的人,先前有些想不通的问题现在就霍然开朗了。
韩震曾说过,在每次搜查或围剿前,天心教总会及时地派人前来指点他该如何做,可这样的行动分明该是保密的才是。如果军中无人,又怎么能做到这般及时而迅速?
再譬如秦肃带兵来冀州一事,天心教也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并作出反应。先前是她以为这内奸是韩震,没想到韩震只是天心教加以利用的棋子罢了,真正的内奸,却另有其人!
秦默压低了声音道,“阿音,你不要乱了分寸,我们也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我且问你,就算我们的猜想是对的,你为何要去凝碧阁?这同他身上的气味有何干系?”
公仪音微微阖了眼眸,眼下眸中的震惊之色。
须臾,才睁开眼看向秦默。
“阿默,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我被关押在杨柳风的柴房中时,有个穿红衣的女子曾来看过我么?当时我也是根据她身上的气味才推断出那女子便是洙妙。”
“是。”秦默点头,“可惜后来我们再去杨柳风,洙妙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当时救出公仪音之后,秦默曾派人偷偷潜入过杨柳风,却发现洙妙所住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而杨柳风的阿妈却是一无所知。通过盘问,秦默排除了杨柳风与天心教有关系的嫌疑,推测出洙妙应该是受天心教指示潜藏在楼中之人,事发后被天心教教众给带走了。
“我们一直都以为洙妙亦是天心教安插在杨柳风的一颗棋子。如果……洙妙并不是棋子,而是教中身份颇高之人呢?”公仪音目色沉沉,声音低沉而缓慢。
秦默脑中一道亮光倏然穿过,便是素来淡然的他,此时也露出了微微震惊之意。
在中丘县外的明隐村时,当时阿柳和阿轸留在村中保护那些妇孺,但他们第二日再去时发现阿轸和阿柳受了重伤,村民也全消失不见了。根据阿轸的说法,当时来的天心教之人,领头的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因为从村民口中得知了天心教青龙圣使的存在,所以秦默推断出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而当时,洙妙恰好就在中丘县,还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说来,洙妙很有可能就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
看到秦默骤变的脸色,公仪音心知他想到了自己推测的那一层,接着又开口道,“我之所以要去凝碧阁是想验证一件事情。如果洙妙当真有我们想的那重身份,那么恐怕,江一哲极有可能便是教中与洙妙身份同等的存在。”
若洙妙是朱雀圣使,那么在天心教中与她身份同等的存在,自然就是青龙圣使了!
说话间,凝碧阁已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凝碧阁醒目的招牌,声音愈发低了起来,一字一句钻入秦默的耳中,“当时我和钟灵珊外出时,恰好在凝碧阁见到过江一哲,也就是我方才同他提到的那件事。他没有否认是在替心上人挑选首饰,假设他那日在凝碧阁内买了件饰物并且送了出去……”因为事情的发展太过匪夷所思,公仪音一口气说来,说话间带了些微急促,略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但对于秦默强大的理解能力来说,自然不是问题。
他轻轻拍了拍公仪音的肩头,接过话头道,“难道……你在洙妙身上见到了他买的那件首饰?”
公仪音点点头,复又摇头,看得秦默都生了几分疑惑起来。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整了整思绪道,“那日我从杨柳风的柴房中逃了出来,藏在主楼后面的花园中时,曾与洙妙只有几步之遥。那一日,我清楚地看清她的头上簪了支碧玺石嵌宝流苏簪。并且,我亦清楚地记得这支簪子,我在遇到江一哲的当日曾在凝碧阁见过。因为那簪子样式十分精美,用料也是上乘,我本来想买的,只是后来觉得太过珠光宝气,恐自己压不住便作罢了,所以才记得特别牢。”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喘口气,接着往下说,“当时我只当是洙妙自己在凝碧阁中购得的那簪子,没做他想。可现在这么多巧合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开始怀疑……也许……这些事情并不仅仅只是巧合。所以我才问你凝碧阁是否会记录下购买商品之人的身份,就是为了查证一事,当日洙妙头上所簪的那支碧玺石嵌宝流苏簪,究竟是不是江一哲送给她的。”
她终于一口气说完,凝碧阁也已近在咫尺。
秦默看着公仪音翼翼发光的眉眼,心中愈发柔软起来。此事若换了他,或许也做不到这般观察入微罢?公仪音她当真是上苍赐给他的最宝贵财富。
“阿音,你真厉害。”秦默由衷叹道。
公仪音小脸一红,“我是女子,自然对这些东西比较关注罢了。我若是要达到你这样的水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秦默微微一笑,抬头看一眼高悬在顶的凝碧阁招牌,轻声道,“走吧,进去问问。”
进了凝碧阁,热情的小二笑着迎了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
“我找你们掌柜的。”秦默淡淡道。
小二一愣,看着两人通身的气质,不敢怠慢,忙请了二人上二楼包间等着,自己去店铺后面找掌柜的去了。
掌柜很快敲门而入。
他谨慎地打量了几眼公仪音和秦默,眼中一抹遏制不住的惊艳之情。不过很快沉了眉眼,躬身道,“不知二位客官找鄙人有何贵干?”
秦默自袖中掏出一块鹅卵石大小的莹润玉牌在掌柜面前一亮。
掌柜一见,眼神登时变了,露出恭敬而肃然的神色,慌忙对着秦默行礼,“不知郎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郎君赎罪。”
秦默亮出的,正是表明他身份的玉牌。
他名下所有产业的掌柜或是老板,都由莫子瑟亲自培训过,培训内容的第一条便是见到持有此玉牌的人,务必要好生招待。因为有这玉牌的人,要么便是他们这些产业幕后的郎主,要么就是郎主极其信任的人。
能被莫子瑟看中当上凝碧阁的掌柜,此人的眼力劲自然不差。一见秦默的外貌气质年龄都与阁主莫子瑟同他们形容过的主家郎君对得上,当下便反应过来。而且前段时间阁主曾传信下来过,说是郎君近日到了冀州,让他们时刻做好准备,这才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必多礼。”秦默收回玉牌,淡淡道。
掌柜应一声,直起身子恭立在一旁。
“我听子瑟说,凝碧阁卖出去的东西你们都会有记录?”秦默看向掌柜神情清冷地开了口。
掌柜忙点点头,“只要是凝碧阁卖出的首饰,都会记录买家的名字和购买日期。”
“有一件从凝碧阁卖出的东西,我需要你查一查是何人买走的。”
“郎君请说。”掌柜应声道。
秦默转眼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会意,清泠开口道,“那是一支碧玺石嵌宝衔丝流苏簪,碧玺石有拇指大小,质地上乘,流苏是东珠和银线串成,掌柜可还记得?”
掌柜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小的记得这支簪子应该就是近段时间卖出去的才是。”他看向秦默鞠一躬,“请郎君在此稍后片刻,容小的下去查一查。”
秦默颔首应了。
掌柜的恭恭敬敬退出了包间,又唤了人来给他们上茶。
窗台上的香炉内燃着袅袅熏香,混合着茶水的香气,一室馨香。
公仪音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望向秦默问道,“阿默,你说洙妙会去哪里?”
秦默嘲讽看向窗外天寒地冻的景色嘲讽地一勾唇,“冀州她是决计待不下去了的,我猜……她应该会去建邺。”
“为何这般笃定?”
“你还记得吗?子琴查到洙妙来杨柳风之前,曾去建邺待过时间。我猜,她应该就是那段时间与天心教搭上了线,并受天心教幕后那人的差使到了冀州,以洙妙的身份生存了下来。现在在冀州,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暴露,所以必然会去那幕后之人所在的建邺。”秦默淡然分析。
“洙妙当真是北魏人?”想起子琴打探到的消息,公仪音沉吟着开口。
“十有八九。”
“对了,那日我被关在柴房中洙妙来看我时,因为以为我还在昏迷,所以言语间没有多加防范。我听到她的女婢叫她小姐。这小姐的称呼,是不是北魏才用的?”秦默精通北魏风俗,问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公仪音的话,秦默的眸色又深了几分,“你说的没错,北魏的称呼与我们多有不同。看来我需要着重派人调查一下洙妙在入南齐前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公仪音忽然又忆起一事,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怎么了?”每当公仪音露出这样眉尖微蹙墨瞳微狭的表情,秦默便知道她定然又想到了什么线索,出声询问。
“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秦默微微挑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那日我还听到洙妙同她女婢之间的一些对话,可令人奇怪的是,她言语间将自己和天心教划得极为清楚,似乎并不想同天心教的人混作一谈一般。”
秦默眸色幽深了几分,眉眼间一抹冷色。
“洙妙的事,我会派人再查,你暂且放宽心吧。”须臾,他抬眼看向公仪音,温声宽慰,抬手抚了抚公仪音打结的眉头。
公仪音挤出一抹笑容,刚待回话,门外响起了掌柜的敲门声。
“进来。”
掌柜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本账本模样的册子。他朝秦默行了个礼,将册子翻到某一页递给他道,“郎君,已经查到了,那支碧玺石嵌宝衔丝流苏簪在十日前被冀州监军江一哲买走了。”
秦默冷凝的目光在掌柜递来的册子上一扫,上头果然写着江一哲的名字,备注的日期正是十日前,也就是公仪音遇到他的那一日。
公仪音抬头望向秦默,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心意相通的神色。
秦默将册子合上递回给掌柜,从坐榻上起身道,“知道了,今日之事,不要向他人提起。”说着,转头看向公仪音,“走吧。”
掌柜忙退至一旁,亲自恭送秦默和公仪音出了凝碧阁。
“阿默,要不要立刻派人去捉拿江一哲。”踏出凝碧阁的店铺外,公仪音看向秦默提议。
“再等等。我们现在虽然知道了洙妙和江一哲关系不一般,但他二人是青龙朱雀二使的事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那怎么办?”公仪音微微生了几分急意。万一江一哲听到什么风声逃走了的话,他们可就放走一条大鱼了。
“再等一天,我明日去牢中会过韩震之后再做打算。”
公仪音恍然,“你打算从韩震口中打探出江一哲究竟是不是青龙圣使?”除了明隐村那些村名,他们这里唯一见过青龙圣使的人便是韩震了。韩震与江一哲早已熟识,却依旧没认出他便是青龙圣使,要么就是他们推测错了,要么就是江一哲伪装得太好。如果是后者,不管如何伪装,只要想通两者之间有联系,平日里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便会浮上水面来。
翌日,秦默按照计划去了深泽县衙的牢狱。
见到秦默过来,韩震露出诧异的神色。显然没料到秦默还会来找他。
秦默示意狱卒将关押韩震的牢房打开,负手走了进去。
韩震满目警惕地看着秦默,沙哑着开口道,“什么风把秦寺卿吹来了,你不应该在追查天心教一案么?”声音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嘲讽。
秦默声音冷峻,古波无痕,“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韩震满目戒备地盯着秦默,道,“那寺卿怕是要失望而归了。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了,寺卿请回吧,免得浪费你我二人的时间。”韩震到底心中有怨气,说出来的话有些阴阳怪气。
秦默淡淡嗤笑一声,唇角弯出一缕淡淡的讥讽,“我以为,你如今最多的东西,就该是时间了。”
“你……”韩震被秦默的话一呛,眼中闪过一抹怒气。
“韩都督难道就不想知道,天心教为何会找上你么?”
韩震眉眼一动,但还是低垂着头没有出声,不想被秦默看出面色的松动来。
秦默继续凉淡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第一次来找韩都督商谈之人,应该是天心教的青龙圣使吧?”
韩震依然没有出声。
秦默脚步微动,冷冷清清的声音再度在空旷的牢房当中响起,“韩都督难道就不好奇,为何天心教的人能对你的心思摸得如此清楚透彻?若不是他们提出的条件恰好正中你的软肋,韩都督怕是也不会这么快就同意与他们合作吧。”
听到这里,韩震总算有了反应。
他一脸惊诧地抬头看向秦默,目光紧紧定在秦默面上,一字一顿问道,“你什么意思?”
“韩都督难道从来就没怀疑过,你的身边或许出了内鬼?”
“你说什么?!”韩震的脸色猛地一变,强自镇定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他霍然起身站起,直视着秦默的目光道,“请寺卿明示。”
“韩都督或许没有想到吧,一直以来与你接洽的天心教青龙圣使,居然就是你身边之人。”
韩震身子一抖,猛地朝后退了几步,显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是谁……”他喃喃自语一句,又飞快抬了头,声音中含着浓重的情绪,“是谁?!究竟是谁?!”
“一个人的声音和气质或许能改变,但身量和容貌却是变不了的。韩都督不妨仔细想一想,你身边有谁,与青龙圣使颇为相似?”秦默一句一句诱使韩震往深处想去。
韩震粗壮的眉毛皱成一团,眼中笼了深深的浓雾,垂在身侧的手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之意。
忽然,他猛地抬头看向秦默,“是江一哲对不对?!”
见韩震这幅神情,秦默心知他和公仪音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心中愈发定了下来。他微勾了唇角,似笑非笑地觑着韩震,“看来韩都督已经想明白了。”
韩震面露狰狞之色,一拳捶在了牢房的墙壁上,怒气沉沉道,“好个江一哲,居然隐藏地这么深!我说为何青龙每次都要挑深夜来见我,容貌也捂得严严实实,声音也可以刻意让人听不出本音,原来竟然是他!”
“我此次来,就是为了让韩都督弄个明白,以免你被人蒙在鼓里而不自知。”秦默淡淡道。
韩震收敛了几分情绪,狐疑地看向韩震道,“寺卿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的?”
秦默勾唇反问,“不行么?好歹给都督一个明白不是。”说着,转身朝监牢外走去,只有清冷的话语幽幽飘了过来,“都督就好好享受着最后的悠闲时光吧,主上的圣旨,大概很快就到了。”
菖蒲院中。
听到秦默带回来的消息,公仪音和谢廷筠荆彦三人都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这么看来,江一哲果然就是青龙圣使,而洙妙,也必然是朱雀圣使无疑。
洙妙已经逃走,江一哲可不能再次溜走才是!
现在此案的最后一个问题就在于,如何捉拿江一哲。
现在他们不确定,除了抓获的那二十三人,还有没有其他天心教教众隐藏在深泽县内。若有,他们大张旗鼓地闯进监军府抓人,势必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也容易引起州郡兵的恐慌。到时全城百姓人心惶惶,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么一想,几人都陷入沉思。
“我看,我们最好将江一哲找借口叫到刺史府来,再将其偷偷拿下。”秦默率先开了口。
谢廷筠点头道,“有道理。”
“江一哲是天心教的人,他的身上势必会有天心教的图腾标记。我看,我们不如到时候制造一个事故,将茶水倾倒在他身上,然后趁其不备扒开他的衣衫。如此铁证在前,江一哲就算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公仪音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兴致勃勃道。
岂料话音一落,荆彦和谢廷筠都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
公仪音不解道,“怎么?我这法子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荆彦尴尬地笑笑,“没……没有……”
谢廷筠显然要比他更心直口快一些,轻咳一声道,“无忧,你到底是个女郎,怎么能把扒人衣服的话说得这么顺溜的?”
公仪音玉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绯红。方才想到这个法子有些兴奋,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她睨一眼谢廷筠,嘟囔着道,“要你管。阿默还没说话呢!”说着,撒娇似的看向秦默,“阿默,你说是吧?”
秦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看向谢廷筠语带责备,“阿音只有我能说,子沐日后可要记住这一点。”
谢廷筠哀嚎一声,夸张地捂住双眼,“我的眼睛,快要被你们这波恩爱给亮瞎了!”
被秦默这么赤裸裸地袒护,公仪音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到了正事上,“那个……你们觉得我方才的主意如何?”
秦默第一个点头,“很不错。”
秦默都发话了,谢廷筠和荆彦哪还有什么异议,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日,安帝的回信早于江一哲到了刺史府。秦默飞速看完,心中有了计划,派人将江一哲按照他们昨日商量的那般请到刺史府。
江一哲在女婢的带领下到了刺史府正厅,秦默和荆彦、公仪音已在此候着了,除此之外还有一脸肃然的秦肃。为了怕走漏消息,钟志柏并不在列。而为了显示此番谈话的重要性,以秦默侍卫身份出现在人前的谢廷筠自然也没有在此,以免引起江一哲的怀疑。
江一哲一踏进刺史府,府外便被秦肃派来的虎贲军团团围住了,院子里也埋伏了秦默的人。他敏感地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然而都走到这里了,断没有理由离开,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正厅。
一见江一哲进来,荆彦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一把握住江一哲的手连声道,“恭喜监军,贺喜监军了。”
他身后传来秦默淡淡的声音,“你该换称呼了。”
荆彦一拍脑袋,歉意地朝江一哲一笑,“看我!现在该说恭喜都督了!”
江一哲眼皮子一跳,心中浮上一个猜想,不可置信地朝荆彦看去,只面上神色还带了几分谦逊和不解。就这幅模样,任谁也不会将他与那个阴沉狠厉的青龙圣使联系到一块去。
荆彦拉着江一哲在席上坐下,然后挨着他也坐了下来。
江一哲朝秦默拱手一礼,“下官不太明白荆司直的意思,还请寺卿明示。”
秦默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江一哲道,“主上已经回了信,听说韩震之事后震怒,下令速速将其押解进京,另外,还在信中提及将你升为冀州都督一职,至于监军一职,朝廷很快会派人下来。”见江一哲仍有些将信将疑,又补充一句道,“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这话的前半句话的确是安帝在信中的安排,但后半句话,不过是为了麻痹江一哲罢了。
公仪音恰到好处地接口道,“恭喜江都督了,看来我先前得到的消息有误啊。”这是在为她先前示意的会将江一哲调回建邺的话做出合理的解释。
听到公仪音这话,江一哲的疑虑果然被打消了不少。一时竟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场合,身为冀州刺史的钟志柏不在,虎贲军校尉秦肃却被请了过来。
“都督年纪轻轻便能坐到这个位置,当真是年轻有为啊。”公仪音笑意盈盈看着江一哲道,眼中似有熠熠星辰闪烁。
江一哲虽然心中有鬼,但任谁被公仪音这样的貌美女郎夸赞都会升起飘飘然的感觉,他自然也不例外。微微得意地扬了眼角,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殿下谬赞了。便是在座的秦校尉,也比我要出色得多。”
秦肃微微颔首一礼,“不敢当。”神情是一贯的冷峻。
江一哲见怪不怪,收回目光,心中一股狂喜漫上。
此次教主在冀州铸币之事本由他主导,不想最后大半铸好的钱币都到了秦默他们之手,自己必然难辞其咎,也不知教主会如何惩罚他。再加上朱雀突然去了冀州,以她清高的性子,不定会在教主耳旁吹什么风,是以这几日一直忐忑不安。
没想到天下突然掉下这样一个好消息。
钟志柏为人忠厚怯弱,为官亦是奉行中庸之道。此次若不是教主着急铸币,他们也不会这么操之过急抓走这么多百姓,钟志柏也是怕事情最后暴露牵连到他身上才不得已上书朝廷。
若自己能当上冀州都督,整个冀州还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到时等秦默他们一走,自己再重新将冶炼铸币之事启动,教主看在自己诚心补过的份上,应该就不会过多责罚了。
这么一想,这几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秦默淡淡的目光落在江一哲的面上,将他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微微勾了勾唇,道,“来人,上好茶来。”
话音落,门外有女婢端着茶盏而入。
正是公仪音院中的菱香。
昨日在讨论今次计划时,还缺一个机灵的女婢。公仪音便想到了钟志柏拨给她的菱香。菱香虽然不是自己人,但胜在机敏大胆,惯会察言观色,又因钟灵珊之事对自己敬畏不少,由她来充当这个角色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思索间,菱香已行到了江一哲席位前,将手中茶壶放下,然后取过江一哲面前的秘瓷色茶杯,幽碧的茶水缓缓注入杯盏之中。
她将茶盏端起,递到江一哲面前,声音清脆恭谨道,“使君请用茶。”
江一哲此时心情大好,笑着伸手便来接。
不想菱香却突然手一抖,又似被杯中洒出来的热茶烫到了一般,手朝旁一歪,一杯滚烫的茶水便朝江一哲泼去。
江一哲脸色猛然一变,伸手一拂,刚要将泼来的茶水兜入袖中,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劲风,将他的力道顺势一化,那茶水还是洒了大半在他衣襟处。
他霍然起身,利剑般的目光朝他身侧的秦肃望去。
不想秦肃却面露歉疚之色,抱拳致歉道,“实在是抱歉,方才秦某见情况紧急,本想用掌力将茶水化去,不想却正好和江都督的力冲撞消融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是秦某唐突了。”
秦肃这般诚恳道歉,江一哲就算心有不忿也不好再追究下去,硬邦邦应一声,“无妨,秦校尉不必放在心上。”说罢,甩袖欲要坐下。
不想,耳边响起一道清泠中略带羞意的声音,“要不让秦寺卿找人带江都督换身衣裳再过来吧。”说话的正是公仪音。
江一哲方才情急之下用了内功将热水的温度冷却,此时胸口一阵发凉,但他不想节外生枝,是以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冷冽的目光朝方才慌忙跪地的菱香瞥一眼。
菱香假意将身子抖得愈加厉害了,嘴里不住求着饶。
公仪音眸色一转,看向菱香厉声喝道,“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没得丢人现眼!你们刺史府是怎么调教女婢的,自己下去领罚!
菱香惊惶应了,躬身颤抖着退了下去。
公仪音这才换了脸色看向江一哲,羞羞答答看他一眼复又垂了眼眸。
一旁秦默接口道,“江都督还是下去换身衣衫吧,不然殿下也不太自在。”江一哲这才反应过来,公仪音是女子,自己在她面前这般形容不整,的确有失风姿。
秦默接着又道,“再者,主上的圣旨应该很快便到了,江都督这般,的确不太妥当。”
江一哲一听,背上出了身冷汗。
的确,见圣旨如见君,他若这般形容不整地去接旨,传到圣上耳朵里实在是大不敬。这么一想,点点头看向秦默道,“那就麻烦秦寺卿了。”
秦默点点头,唤了仆从进来带他到最近的房间去换衣服。
到了房间里,仆从给江一哲拿来一套干净的衣衫后便退了下去。江一哲不敢耽搁,赶紧将上衣一件件脱了下来,刚拿过干净衣衫想要穿上,门却被“砰”的一声撞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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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3,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青龙和朱雀的身份,大家猜到了吗?不过洙妙的身份远远不止如此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