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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这句话说的乃是伊尹为臣之道,应当上辅天子,下济黎庶。群臣当一心以事君,如此政事方能为善。这里的一心,就是一德的意思。”
蔡邕耐心地向董卓阐述着自己的思想,他的声音淳厚而温润,丝毫没因长篇大论而变得枯涩。这一刻,面对着世人皆畏之如虎的董卓,他只觉得看到了一位全身心为汉室的赤臣。
“此言出自《咸有一德》之章,其中一句为上为下,便是《咸有一德》的要旨精秘所在。董公若想上辅天子,下济黎庶,自当效伊尹之行,如此方可天下归心,海内宴清。”
蔡邕的声音还在继续,董卓的专注亦然没有分散。说实话,董卓对于这些佶屈聱牙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但就如一千人就有一千哈姆雷特一般,董卓从蔡邕的讲述当中,还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夺权的方式!
他记得十几天前,一个年轻人也曾对他提及过伊尹这个人。
只不过,那个年轻人比蔡邕更犀利、更直接,他甚至更说过,无论周公、伊尹还是霍光,其实同王莽都是一样的。他们当政之时,都是绝对的权臣。都能令群臣俯首,顺行自己的意志。
之所以结局不同,无非成王败寇而已。
而他董卓如今要做的,其实就是这样的权臣。顺着这样的观点解读,董卓这等边塞武夫,竟觉得自己从儒家经典中学到了不少。
然而,就在董卓沉浸在自己的文海当中时,一声凄厉的嚎叫犹如夜枭啼哭,一下将他惊了起来。
“叔父,你可要为侄儿做主啊!”路上还被随从搀扶的董璜,一看到董卓当即就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大堂,嚎了一声就放声大哭,似乎受尽了人间的苦难。
董卓被人惊扰,气怒之下便想杀人。可一看到自己的亲侄儿竟然口吐鲜血、浑身乌青,狼狈到了极致,一时间他的怒火更加忿旺,恨不得当即将敢如此殴打他侄儿的凶手斩成肉酱。
然而,就在他动怒之时,余光却瞟到了那坐而论道的蔡邕。
他看到蔡邕那般有雅量的大儒,竟然眉头轻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和厌恶之色。
董卓生性粗野,平日原本不会注意也不会在意这些。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他正一心扑在自己的宏图大业上,心之所念,自然便更加关注许多。加之他听从伍琼、周毖之言,欲礼贤下士尽收士人之望,自然更在意蔡邕这等大儒的一举一动。
这一关注,令董卓立时便明白蔡邕这是在鄙夷自己武人的粗鲁暴躁之气,更厌恶董璜如此搅扰了蔡邕的讲学。
故此,董卓也极为难得地先压制了自己的火气,转而训斥董璜道:“有事慢慢说,如此哭嚎惨叫,成何体统!况且你乃军中之将,如此不堪,岂非败坏军威?”
正准备痛诉何咸罪行、为自己喊冤的董璜,骤然听到董卓如此态度,当即彷如见了鬼,脱口而出道:“叔父,你可是得了疯癫之症,性情怎如此大变?”
蔡邕这时终于忍不住了,悠悠开口道:“子不言父过。董公虽非公子生父,却胜过亲父。如此不敬,乃为不孝!”
董璜一肚子委屈正等着董卓为自己报仇,眼见一个糟老头子竟然如此直叱自己,当即怒骂道:“老东西,你乃何人,岂敢管我董家之事?”
蔡邕一下惊了,他从开始见董卓一直到现在,只觉董卓虽粗俗,却也非不可教导的莽夫。可董璜这一声叱喝,一下将他身为大儒的傲气给击碎了,也让开始怀疑董卓适才的举止都不过伪装。
一时间,蔡邕是又气又恼,又感觉无地自容,当即愤愤起身道:“公子言之有理,老夫山野之人,实在冒犯权贵威严了。”
一看董璜上来就将自己费尽心机、不惜以武力相胁的蔡邕要给气走,董卓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怒气,一脚狠狠踹在董璜身上怒骂道:“小畜生,给老夫住嘴!不对,还不速速向蔡大家赔罪!”
“老夫承受不起!”蔡邕哪里领情,抬腿执意要走。董卓想要亲自去拦,又怕激怒这刚正的老头儿,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就在蔡邕刚走两步的时候,他忽然便停下了脚步,看着堂外惊异道:“琰儿,你为何来此?”
非但是蔡琰,还有何咸,李儒等人,也一并走到了堂中。看到披头散发还一瘸一拐的何咸,以及满脸阴沉的李儒,蔡邕当即明白他是不能就这样轻易离去了。
李儒、何咸等人一入堂,自然先向董卓施了一礼。
尤其何咸,纵然一瘸一拐、满身伤痕,可施礼之前还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忍痛行下标准的拜见之礼后,更是让蔡邕不由颌首赞许。
这一刻,看到与董璜年岁相差无比的何咸,如此这般便获得了蔡邕的好感,董卓只觉自己一张脸简直已经被董璜丢尽了。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就连董卓也不得不承认,在教养方面,何咸与董璜,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货比货要扔!
真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一刻的董卓,在周围气氛的影响下,也不由对董璜升起了不小的嫌弃。而且,从只有董璜和何咸两人身上带伤的情况来看,董卓已基本猜出发生什么事了。
故而,待何咸等人施完礼之后。董卓先是狠狠瞪了一眼董璜,示意他不要再呼喊乱叫,随后才对着李儒问道:“文优,究竟发生了何事?”
“回董公,今日在下协田主薄宴请何司马,商议董公大业细则。偶听街上嘈杂,何司马便下楼查看,结果与董公子发生了冲突,在满街百姓面前互殴……”李儒这番话说的很简洁,但同时也是最佳之言。
事情的全貌,李儒自然知晓,他隐瞒大部分不说,便是偏袒了董璜。而对于何咸来讲,李儒此番话也弱化了事件的性质,不至于令董卓暴怒牵连。
假如董卓按照这样的性质定罪,最多只会对董璜和何咸两人稍作惩戒。
这是李儒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毕竟,董璜是董卓的亲侄子,李儒也深知疏不间亲的道理;同时为了何咸能够为董卓出谋划策,李儒更想保下何咸。
然而,这等和稀泥的说法,换来的却是董璜眼中极度的仇怨,以及何咸嘴角的不屑。
率先发难的,自然是满心被仇恨和屈辱折磨的董璜,听完李儒这番话,董璜当即破口大骂道:“李儒你放屁!他何咸令人偷袭,分明是在与我董家为敌!他这种何家余孽,就不该留在世上,李儒你心怀不轨,非但当众羞辱给了我一巴掌,更劝叔父养虎为患,究竟是何居心?”
李儒那么阴沉的人,闻听董璜如此诛心之言,猛得变色。这一刻,他一把将自己的官冠扯了下来,连带着自己的符印,一并放在了地上。
随后对着董卓拜倒决然言道:“董公,在下蒙董公器重,简拔于微末。自忖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未尝敢有二心。今日公子竟有疑心,在下恳请董公收回郎中令符印,容许在下回归故里!”
田仪为人宽厚,却也有春秋之义,见董璜如此污蔑李儒,他一时激愤,也不容将自己的官冠及符印奉上,拜倒在地道:“董公,属下愿与李郎中一并辞官,还望董公恩允!”
到了这个时候,何咸几乎想也不想,自然而然地拜倒在地:“董公,在下也愿奉上司马一职,只愿在雒阳苟延残喘一生……”
李儒和田仪两人当即瞪了过来,眼神幽怨:你来瞎凑什么热闹?我们被逼得要辞官,还不都是你给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