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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和尚探头看看,问道:“这是哪里?”
移剌楚材答道:“定海军节度使,从三品,驻莱州,辖掖县、莱阳、即墨、胶水、招远五县,以登州、宁海州为支郡,常为山东东路兵马都总管或统军使的副贰。”
靖安民的眼珠转了转:“这个,节度使比保州的顺天军节度使如何?”
移剌楚材道:“官位差相仿佛,至于辖地、户口、权势,似乎稍稍过之。”
众人闻听,彼此看看,一个接着一個面现喜色。
郭宁一直说,要去山东,众人服膺他的眼光和才能,于是也都说,该去山东。可怎么去,去了以后又能如何,其实众人心底里都忐忑不安。现在有了这个节度使的职位,那很多事情可就明白了;许多人的心里,顿时就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如果郭宁能当上定海军节度使,其他的部属们,想来不会吃亏吧!
虽说不能衣锦还乡,但光宗耀祖不是不能期盼哪!
人人都这么想着,个个喜笑颜开。
原来大金地方管理制度,承辽、宋之制而有变通。泰和以来,万里疆域内设五京十四总管府,合计十九路。其间又有九散府,三十九节镇。府设兵马都总管,节镇设节度使,皆为总领兵马,镇抚一方的要职。
比如,郭宁等人此前盘踞在安州和安肃州之间的塘泊地带,而安州和左近的安肃州、遂州,便属于保州顺天军的支郡,几个州的民政自理,而地方兵马和管辖指挥权,都属于保州顺天军节度使所有。
安州等地,是河北平原的一部分,但政区划分上,属于中都路。整个中都路在军事上,除了朝廷直辖重兵驻扎的大兴府以外,广袤区域分别由三个节度使负责,便是平州兴平军、雄州永定军、保州顺天军的节度使。
所以当时顺天军节度使夹谷阿撒在野狐岭战死之后,身为安州刺史的徒单航想了很多办法,希望能够占据这个职位。
与中都路类似,山东东路这边,以益都府为中心的一块地方,有山东东路兵马都总管、南青州节度使、山东路统军使等叠床架屋的重臣常驻。而其它区域也分别由三个节镇州为军事上的枢纽,乃是济南府兴德军、密州安化军、莱州定海军。
这其中,尤以莱州定海军内屏青齐,外控辽碣,藉梯航之便,为震叠之资,足以威行海外,故而拥兵特重,在三十九节镇中列名上等。
郭宁一早就定下了要去山东的目标,而这个目标随着时局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当他率军进入中都的时候,目标已经完全明确了,就是莱州,就是定海军节度使。
此时郭宁看着字纸,轻笑了两声。
“放在天下太平时候,我这个白身的溃兵首领,要一跃为地方强镇,其难度仿佛一步登天,作百十次白日梦都不敢梦得这么美。但现在……朝堂上的大人物们不知心里怎么想的,恐怕捏着鼻子认可,未必有多么高兴。”
他将白纸原样叠起来,交还给移剌楚材:“接下去的事情,就劳烦晋卿继续盯着。”
移剌楚材双手接过,然后一撩衣摆,郑重地向郭宁行了下级向上级的拜礼。
郭宁站定,受了他一礼。
此前移剌楚材在郭宁军中虽有职权,但他的身份,始终是受徒单镒遣来协助之人。郭宁日常也不以部属相待。
直到此时,当郭宁去往山东的规划即将成为现实,移剌楚材也作出了他自己的关键决定。
定海军节度使这个职务,别人事前不晓得,其实郭宁和移剌楚材两人,早就前后合计过许多次。
移剌楚材离开中都这数月里,耳闻目睹了大金基层的腐朽、武备之衰退,深感此情此景仿佛大辽将亡,而一场暴风骤雨将至。所以才会渐渐地脱离徒单镒,而倾向于崛起于草莽的郭宁。
郭宁在一次次战斗中,向同伴们证明了他的强悍和勇猛,但移剌楚材却不会胡乱投靠。
他是聪明人,希望自己选的是明主,是能够在乱世中庇荫部众之人。要具备这能力,光靠着一支军队是不够的,军队东征西讨,总有被消磨殆尽的时候,而军队疲弊的时候,也就是主帅权力衰弱的时候。
在这方面,郭宁的冷静很让移剌楚材佩服。杀死胡沙虎以后,面对着看似虚弱的中都大兴府,他本可以凭借军事力量,从皇帝和重臣手里勒索更多,但郭宁非常清楚自家的力量能施加的极限在哪里。
如此前在安州、在涿州、在中都彰义门的厮杀一般,郭宁的行事风格永远都暴烈凶悍。但仔细一想,却从不会过份。
在恶虎的声名之下,郭宁总能用最短促有效的一击,攫取到自己最需要的利益。而一旦得手,他又见好即收,绝不贪婪,绝不被后继源源不断的利益冲昏头脑。
他拿到的每一块利益,看似不多,却都能扎扎实实地化作实力,而且,是他能够如臂使指的力量。
新的利益在莱州。移剌楚材非常确信,郭宁的选择是有道理的,他能在那里做出大事业,而移剌楚材自己,也能在那里找到施展的舞台。
移剌楚材起身后,又想到一事。
他轻声道:“郎君,之后几日,朝堂上首先要忙的,是新君即位。而新君即位之后,便会立即封拜酬功。徒单右丞的意思,朝廷的体例还是得尽量维持,所以……”
他看了看身边众人,继续道:“定海军节度使以下,同知、通判、判官、观察等属官、都指挥使、指挥使等军将的职务,也请郎君和在场诸位商议过了,报知吏部,朝廷也好按着咱们的想法,颁下正式的任命文书。”
移剌楚材说得轻巧,那些属官、军将的官职,可起码都是七品朝上,放到地方上,便是见着一个州刺史也不怵的!
于是话音刚落,身边众人便多半竖起耳朵,盯着郭宁的面庞,等待郭宁的回答。
郭宁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
他俯身向下,看了看仍有烟气升腾,很是狼狈的中都城,看了看城门内外往来行军的将士们,最后又抬头,看看矗立在各处墩台上,形制与朝廷惯例颇有不同的一面面军旗。
转回身来,他道:“定海军节度使的职位,想来会有益于我们在山东行事,拿到了,是好事。”
他往来踱步,在城头走了两圈:“但这个职位,并非朝廷对我的酬功赏赐,更非朝廷忽然厚爱于我们这些地位卑微之人……那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到了!是因为我们办下了天大的事!是因为我们手里握着杀人的刀子,又处在这个关键的位置上,所以朝廷不得不给,不敢不给!这一点,诸位一定要牢牢记得。”
他平静的话语表面下,隐藏的意思却很尖锐。而这尖锐的意图,又如利刃,忽然刺透了部属们人人欢悦的心情,使他们骤然警惕。
在场众将细品其意,浮躁立时退去,无不肃然。
“所以,我军上下的职务设置,只看到了山东以后的实际需求,既不必跟着朝廷的那套体例走,更不必提前向朝廷报备,等着他们任命。晋卿,你向吏部要一批空白告身就可以了,需要什么,我们自己来填……”
说到这里,郭宁轻笑两声:“其实有没有告身都无妨,我自会与诸将商议,授予大家适合的职司。各位觉得呢?”
包括靖安民在内,众将皆跪拜,齐声说道:“我等谨遵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