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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冬季节,大金国的中都城建成以来,第一次受到外敌的围攻。当时的蒙古军拿中都城和周边诸多关隘的深沟高垒没什么办法,只勒兵于城外,偶尔虚张声势攻城,而以蒙古骑兵反复扫荡勤王之军。
当时中都城里面临的主要难题,其实不是守城艰难,而是大批难民逃入中都以后导致的粮食紧缺。许多人家就算有粮食,因为畏惧蒙古骑兵劫杀,无人敢出外樵采,所以柴禾缺乏,难以烹饪。
四个月之后,中都岿然不动,而大金国响应勤王号召的机动兵力在这个过程中损失惨重。而且,愈是忠于朝廷,以国都安危为己任的忠勇之军,就死得愉快。反倒是那些在各地拥兵避战的聪明人,多半都活蹦乱跳。
这一次,中都再度遭到蒙古军的袭击,局面和去年稍有不同。
此番来袭的兵马,虽然打着蒙古军旗号,却实实在在的乃是原本朝廷所属的飐军和汉军,甚至他们的旗号、编制,都和当年在东北路招讨司、北京留守司吃皇粮时一般无二。
彼辈自十二月末攻入中都路,在野战中依托蒙古骑兵的策应,稳扎稳打。而攻城掠地是其所长,他们一路吞噬了中都东面经略使的辖区,先后攻破平州、滦州、蓟州、顺州等城池,并同时夺取了贯通中都东北面的战略要地留斡岭,也就是古北口。
朝廷在一系列军事堡垒和要塞中存放的粮食、甲杖、器械,也按照惯例,全都落到了蒙古军手里。于是蒙古军的工作,也就愈发的不疾不徐。
当然,朝廷按照惯例,继续向各军州府路下诏,催促勤王。不过河北宣抚使仆散安贞忙着重整河北的勐安谋克,响应并不积极。而河北以外,能够及时增援中都的有力将帅,又普遍都隔得很远。
所以一时之间,能够对付蒙古人的,就只有皇帝和他中都朝廷一众文武。
到了贞右三年初,中都大兴府以西,已经全部易手,只有通州潞县等寥寥无几的地方还在大金的掌控。有百余蒙古精骑甚至一度长驱数百里,觊觎清州、霸州等地。
仆散安贞这时候的反应倒是很快,他急领本部精兵万人驻扎于霸州益津关,严阵以待,这才使蒙古哨骑稍稍退避。
去年蒙古人从居庸关、紫荆关南下,直入中原,所以河北路、中都路的百姓逃亡中都路东面各州的很多,另外,因为临潢府路早就丢了,朝廷也把中都路东面当作接纳临潢路逃人的区域。
但贞右三年初,这些百姓的家园再度被摧毁,只得拼命往中都以西逃走。从宝坻县到直沽寨一线的荒滩、盐场之间,到处都是肩挑手扛仅有的家当,或者背着家里的老弱妇孺往西面逃难的人群。
他们的脸色惊惶而悲苦,更多的是茫然或者绝望。他们都是扎根在土地上的人,每一次背井离乡,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损失,可这样的损失,他们在两年里经历了两次!
故乡的破屋几间,薄田数亩早就化为乌有了,可这贼老天,就连临时落脚的一片窝棚、几百株野麦也不肯给他们留下。这叫百姓们怎么办?
在这种大动荡里,甚至就连镇防寨子女真人勐安谋克,也是一样的狼狈。他们混合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一起往西逃命,顶多能有一驾推车,在车上坐着老人或者童稚。他们往日里的生活,肯定要比汉儿要强的多,但这会儿也早就丢了坛坛罐罐。
偶有几个自以为尊贵的人物,在逃难过程中还想抖威风,多半会死得不明不白。能和其他难民混杂一处的,都是女真人里的穷鬼,随身最重要的财物大概就是几件衣服被子,顶多抱一个褡裢,在里头存着几块干粮,几枚大定通宝。
混在难民里头的,也有军人。绝大多数都丢盔弃甲,姿态异常狼狈。
去年底,朝廷的东面经略使乌林答乞住为了展现决心,把经略司设在最靠近北京路的平州。
结果蒙古人以汉人、渤海人、奚人为主的附从军攻城,平州压根守不住,两天就丢了。而经略使一死,后头诸多城池的守军谁也没有斗志,陆陆续续全都在逃跑。
“然哥!然哥!”张平亮气喘吁吁地从后头狂奔过来,连声喊道:“鞑子!鞑子骑兵来了!”
这一声喊,被寒风带到了方圆里许,惊得数百人或者往枯草丛里勐钻,或者踏着带有冰碴子的泥浆水,往更远处的芦苇荡里奔逃。
蒙古军的主力并不在此,但零星哨骑纵横往来,一日总有数回。他们的主要目标,是观察中都大兴府的局面,探查守军的举措,同时,也顺便搜罗逃人拷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大股的难民,搜刮一些隐匿的财物。
很快,一队蒙古骑兵出现在刘然等人的眼中。
中都这里的天气,比冰天雪地的北京路要和暖一点,这队骑兵把肮脏到黑里透红的皮袍子裹在腰间,露出袍子里头轻便的甲胃。他们一人两马,马鞍的两侧都挂着皮袋子,一侧袋里鼓鼓囊囊装着不同规格的弓失,另一侧装着铁矛或者直刀、铁斧等多种武器。
很显然,依靠缴获,蒙古军的装备愈来愈充足和完善。
这些哨骑,绝对不是此番随同成吉思汗南下的怯薛军,甚至未必是真正意义上的蒙古人。
张平亮心慌意乱,张口就是“黑鞑”。刘然估计,他们多半是成吉思汗崛起以后,最后一拨归附的塔塔尔人;也有可能是契丹人的余孽。
这些人的斗志和凶悍程度,比蒙古军的本部精锐要差很远。可是哪怕这种蒙古军里的末等货色,他们一个人手里的武器,便顶得上刘然等人十余人拿着的。而且,还要精良许多。
“不是冲我们来的,大家不要动,等他们过去!”刘然低声道。
有人在水洼间小心翼翼地走动,把他的话带给和所有的难民。于是百余人在荒草堆里安静地等着,期盼蒙古人尽快离开。
这队骑兵有四十余人,分成六七股小队伍,最前沿的已经在数里之外,最后头的五骑才刚刚出现,慢吞吞地沿着道路策骑而过。
也不知他们注意到了路旁的脚印,还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为首一个十夫长模样的骑兵喝了两声,忽然勒马止步,向四周眺望。
刘然一手持弓,一手持箭,凝视着敌骑动向。
“所有人不要动!都不要动!万一他们策骑入来,我射这个十夫长和身旁两人。你们对付前头那两人。每人射三箭,三箭之后,随我拔刀上前厮杀。”
这话的意思,是他有把握一箭射死一个,堪称艺高胆大了。
包括张平亮在内,几个逃兵俱都点头。
而在他们点头的同时,忽然听到了连声惨叫。
怎么回事?所有人悚然大惊,随即又反应过来,是蒙古骑兵在惨叫!他们的马匹也在连声嘶鸣!
有人在道路最前方动手!
听声音,那些伏击者用的全都是强弓劲箭。箭簇的速度太快,力量太足,在破空时发出锐响,而密集的锐响声汇聚在一起,就像是寒风从巉岩缝隙穿过时,那种不停歇的呼啸一样!
那是一支罕见的精兵,正在道路最前头,袭击蒙古骑兵!
落在道路后方的蒙古骑兵瞬间被惊动了。那名十夫长呼喝了几声,带着部下们催马向前。
刘然从冰冷的水洼里长身而起。
他和那个十夫长的距离,不过二十步,那也太近了!他张弓引箭,一箭就射中了十夫长的后脑。十夫长身旁,另一名蒙古骑兵满脸狂怒地勒马回头,刘然快步向前,第二箭从他张开的大嘴贯入。
再下个瞬间,第三名蒙古骑兵咽喉中箭,而张平亮等人也都冲了出来。
距离这个小小战场里许开外,陈冉的部下们已经形成了对少量蒙古轻骑的包围圈。隔着连绵荒草,陈冉看不清道路后方的情形,但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方向的变化,不禁轻笑了一声。
“派几个人去接应一下。”他对部下们道:“咱们的船队刚到直沽寨,就能撞见与蒙古人厮杀的好汉,这兆头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