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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贾宝玉出事不久后, 贾母发现玉失踪了,大费周章打发全府人仰马翻去搜寻。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因着那一次大搜找,如今府中上下全部都清楚宝玉失了玉。是以此刻听了道士的询问,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脸色都非常不好。
空气瞬息冷凝了下来, 道人的目光快速划过众人难看的面色,当即意识到了什么。
贾元春咬了咬下唇, 轻声问道:“听道长之言,莫非宝玉是因为丢失了那块宝玉,才导致他一直昏迷不醒?”
道士微微颔首, 再次问道:“怎么?可是玉出了问题?”
贾母紧了紧手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板,双唇蠕动却未发一字,片晌叹了叹气才懊恼地说:“道长不知, 那玉在宝玉出事那天一起跟着不见了影踪。老身差遣下人翻遍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无奈都没有下落。”
道士捻了捻胡须, 沉默了一会儿, 开口道:“无妨, 待贫道掐指一算, 算一算灵玉究竟身在何方。”
一言说罢,其左手五指微动,口中溢出无声之语, 约莫几十息之后, 他的双目亮起了光芒, 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
“有了!”道士指了指西边,又说:“这玉不远不近,就在府中的池塘深处。”
贾母闻言大喜,忙不迭点了身边的一名丫鬟,语气急切地吩咐道:“快快快!喊来家里所有熟识水性的小厮下水寻玉去。”
丫鬟出了房门,屋内的妇人们立马欢呼起来,霎时间,整间房子都回荡着她们七嘴八舌的惊喜声。“太好了,宝玉有救了!这回咱们宝玉有救了!”受了道士的误导,大家伙心里头都以为只要找回了贾宝玉遗失的玉,那么贾宝玉必然能毫发无损的醒来。
说着说着,贾元春回想起弟弟这阵子遭受的险难,眼珠子顿时就红了。王夫人并王熙凤以及大小丫头们受了感染,紧随着都悄悄抹起了眼泪。
在一屋子女眷无声落泪的空隙中,院子里几十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把池塘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是摸到了两块经受淤泥污脏了的碎裂灵玉。
不到半个时辰,适才离去的丫头回来了。她面色惶恐地低着头,小心翼翼捧着两块已经洗净的碎玉走到了贾母跟前。
当瞧清楚了玉分裂成两半的情形,一屋子的女眷,前一刻还焕发着喜悦光芒的脸色,下一秒就化作了阴雨天。
“玉……玉怎么会碎了?!”贾母惊得差点昏厥,唇色苍白,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贾元春第一时间发现了,连忙搀扶好老太太。
“从池子里捞起来已经是这般了。”丫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想必是……是被那日的天雷劈成了两半的。”
两人对话间,鱼儿嗅到了空气中碎玉飘散出来的灵气,正在掏花瓶的举动一顿。
他停下了探索新世界的举动,转身飘到了贾母跟前,盯着碎玉鼻头微微动了一下,轻轻嗅了一嗅。
花瓣似的唇瓣动了动,鱼儿伸出自己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按着自己殷红的下唇,目露渴望。玉里的灵气是从未闻过的香味,真想一口吞了,尝尝滋味。不过真要吃了,会不会闹肚子呢?
虽然正处于灵魂状态之下的鱼儿感觉不到饥饿,但这并不妨碍他嘴馋。
贾母望向道士与和尚,面如槁木死灰,脱口而出的声音又干又涩。“道长……”刚出现的转机转瞬却毁灭了,难道天意如此,要她的金孙离她而去吗?
癞头和尚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玉既然碎了,贫僧也没有十足的信心能完全治愈贾公子。设若老夫人愿意,我二人定当尽力试上一试,只是最后贾公子能否恢复如初,那就要看天意了。”
贾母往床上躺着的贾宝玉处探了一眼,凝视着他和死亡差不多的样子,含泪点了点头道:“不管结果如何,还请两位放手一试吧。”
癞头和尚从丫鬟手中拿过碎玉,几步走到了贾宝玉面前施法。
鱼儿还在自顾自地纠结着吃或不吃,感觉到诱人的香味飘远了,立时从犹豫状态回神。
他抬起眼帘定睛一看,瞅见了癞头和尚拿走了他的食物正要施法,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冲了过去。
就在此刻,贾宝玉的身体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鱼儿不受控制,被吸力扯进了床上失了灵魂的空躯壳里。
也许是身份复杂,兼之又是来自于其他的世界,身上神奇之处甚多。有些来历的僧道两人,自始至终都感觉不到鱼儿的存在过。
因而,等鱼儿入驻了新身体,屋子里的僧道都没有一丝异样。
见着贾宝玉的身体四周萦绕着一圈儿淡金色的柔光,施法过程中的癞头和尚脸上露出了一个放心的淡笑,继而出指轻轻点了点贾宝玉的眉心。
弹指间,贾宝玉或者也可以说是鱼儿蓦地睁开了双目。
贾母与王夫人等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床上,一看宝玉果真苏醒了,立刻让无限的惊喜占据了心头。
贾母拄着拐杖,三两步不顾形象地跑了过去,欢天喜地抱着宝玉,又是哭的又是笑的。
王夫人抹泪吩咐下人道:“快快去禀告老爷,说是宝玉醒了,让他也知晓这个大喜讯高兴高兴。”
听罢,立刻有小丫头快步跑了出去,往家里其他主人处报喜。
待到女眷们从喜悦中回神过来,记起要答谢一僧一道,不想回头一看,僧道不知何时便消失在了房中,只余留有两人的大笑声回响在众人耳际。
鱼儿不知道的是,他捧雪望天一脸茫然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迷路的小奶猫,柔软了许多人的心坎,包括正巧就站在他身旁的糖葫芦贩子。
寒风呼呼,飞雪纷纷。
好心的贩子上前找鱼儿搭话,指着对面的一家酒馆提醒道:“小公子可是和家里人走散了?想来他们亦是在寻找公子了,外头风大雪寒,酒馆里头暖和,您要不要进去等候,免得在这儿站久了受寒生病。”
鱼儿听见了人声,下意识偏头去看说话之人,然而还未见到人脸,便给他手上举着的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也瞬间忘记了烦忧。
只见那稻草棒子上,插满了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因裹满了糖浆,每一串都显得晶莹剔透,令人口舌生津。
突然,一七八岁的小孩儿哒哒哒跑来,举着铜钱对老贩说道:“爷爷,我要一根糖葫芦。”
鱼儿瞅了瞅拿到糖葫芦吃得正欢的孩童,复又抬眼偷偷瞄了下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棒子。
莫名的老贩子想起了自家的孙儿,怜爱之心大涨,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小公子可是想吃,来,这串是小老儿送给你的,拿去尝尝。”
鱼儿朝他笑了笑,接过小声道了谢。旋即学着小孩儿的举动,舔舐起了果子外层的糖浆。
一吃就停不下来,没两下就一整串冰糖葫芦便吃光了,鱼儿意犹未尽。
他低头想了想,摘下腰间佩戴的羊脂白玉玉佩,和老贩商量道:“我能用这个和你换全部的吗?”
老贩是个老实人,就算不识货也能猜出几分玉佩的珍贵,惶恐地摇着手说道:“万万使不得,公子这玉太珍贵了,别说只是区区一棒的糖葫芦,就是卖了小老儿也没有它的一个边角值钱。您呀,还是赶快戴回去吧。”
鱼儿“哦”了一声,颇为失落地垂下脑袋。
便在此时,寒风吹来了一缕别样的气息,那是鱼儿最最熟悉的,独属于海洋的味道。
动作快过大脑,未及多思考,在味道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鱼儿的手已经抓住了一名年轻男子的手臂。
鱼儿缓缓抬头看向那人,那人亦正好低头望他。
两人四目相对,两张风格迥异却同样出色到了极点的脸庞,同时映入了二人的眼底。
男子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随时随地割喉夺人性命。人们时常第一眼为他的气势所摄,反倒是容易忽视了他卓著的长相。
鱼儿首先注意到的是男子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瞳孔,如同万丈深渊,又如宇宙黑洞,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之外,也显得十分的神秘,引人好奇探寻。
眼神淡淡没有波澜时还好,如果冷了下来,寻常人对上了这一双黑眸,恐怕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若是胆小如鼠之辈遇上了,生生吓晕过去的都有。
料想,这世间应该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与其持久对视。当然,鱼儿是个例外。
男人应该刚从沿海回来,一时还没有褪尽身上海气,所以让鱼儿轻易发觉了。
略过他外带的海洋气息,鱼儿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还嗅到普通人无法闻到的淡淡血气。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没有经过长时间杀伐见血浸染之人,是绝对无法拥有的。
而在男子也就是涂蕴之眼中的鱼儿,秋瞳黑白分明,如同冰雪溪涧清洗过一般,水润纯澈。周身气质出尘不染,浑然天成,活脱脱一个天真无瑕的降世神子!
但以上的种种,还不至于令涂蕴之心生错愕至此。
他面色平静如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心中却并不如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原因说起来就长了,还需从涂蕴之的身世说起。
涂蕴之的生母乃出身卑微的宫婢,偶然得了帝皇的一日恩宠,幸运有了涂蕴之。产下了皇子,按道理来讲,她就算没有远大前程可奔,也是在帝皇脑子里留有印象的。
可谁让她倒霉,目睹了某位高位宫妃谋害皇子的罪行,遭人栽赃陷害,以秽乱宫围之罪赐死。
是以,涂蕴之一则没有强大的母家支持,二则因生母戴罪之身,即使是名副其实的天家皇子,然而无论是同为皇子公主,还是宫廷卑微的太监宫娥,都使着劲的嘲笑欺辱他。
可以说前十多年,涂蕴之就是个宫中受尽欺负的小可怜。
十三岁那年,有一次寒冬腊月,涂蕴之被几个性格扭曲的太监按在水缸里迫害得重了,三天三夜高烧不退。
结果不仅没烧坏脑子,反而因祸得福,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涂蕴之前生生活在高科技星际世界,用战功从最底层一点儿一点儿爬到了星际上将之位,只可惜正值壮年,与当时举族来犯的虫族同归于尽了。
他自认为不是个好人,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甫一觉醒记忆,恢复了精神力,涂蕴之马上就给今生冤死的生母复仇了。
当年陷害其母的宫妃突然无故暴毙,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太监宫女亦渐渐无声无息死去。就连打骂过他的皇子皇女,涂蕴之也在暗处给予了教训。
之后,涂蕴之的崛起无人可挡。他十五岁起便跟着将领东征西伐,强大的武力令得他立下了赫赫战绩,杀神之名威震八方,成为了如今所有皇子都深深忌惮的对手。
涂蕴之弱冠之年,屡次拒绝了当今赐婚,身边半个服侍的男女都没有,不少人背地里造谣笑话他是个天阉。
然而事实却是,涂蕴之和这个时代的女人一句话都谈不来,不想随随便便娶个无话可谈之人。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世界的人精神力不够,谁和他结合都是死路一条。
涂蕴之经过多年的观察的出了一个结论,此界的人类进化不足,基因链缺陷甚大,无法拥有精神力。
他本以为今生会和上辈子一样,孤独终生。谁知从东海巡视返京的第三天,他居然遇见了一个精神力可以和他匹及的少年。
两人猛一接触的刹那,涂蕴之收敛起来的精神力,从鱼儿身上感应到了熟悉的同类波动,方是引得涂蕴之心绪起伏的真正要因。
贾琏想着鱼儿或许也要去探病,猜到了他在贾母这儿,便寻了过来,准备一道过去。
鱼儿想起贾政对自己的敌意,心里哼了哼。
说起来鱼儿也没想到贾政胆子会如此之小,不过是区区虫蛇罢了,又没有什么攻击力,谁知这也能吓出病来。
老太太更是拒绝得简单粗暴,面无表情地说:“不去!看什么看?昨日玉儿大喜,他是什么表现你们可都是清清楚楚。按我说的,你们都不必去。”
“可是父亲那边……”贾琏犹豫了。他们父子可是说好了的,跑一趟给他三百两银子。
贾琏房的银子都在王熙凤的口袋里,花用被管的死死的,自己穷的响叮当,月例根本不足够他去外头花天酒地,不得不想办法瞒着王熙凤赚点小钱。
贾母冷哼道:“从我肚皮里生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想看热闹,让他自个儿去。”
“孙儿倒也无妨,不过这样传到外头对宝玉的名声是不是有些不好。”贾琏没有死心,继续尝试说服老太太。
其实他心里悔得要命,早知道就不巴巴跑来找人了。这下子好了,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要落入口袋,可就因为自己的多此一举飞走了。
“玉儿这孩子往昔受了太多罪,好不容易和常人无异了,我不希望他去官场累死累活,只盼着他快快活活、平平安安一世,做个富贵闲人即可。而且你觉得他的名声还能更坏吗?”
反正她的宝贝孙儿不是凡人,与其给皇家卖命,倒不如快快活活来凡间享受一场富贵,带着美好的记忆回归天界。
便如朝代时有更迭,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是千古以来的真理。荣国府的没落是注定的,就算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
她老婆子早就看开了,所以,何必辛苦她的乖孙为了身外之物委屈自己不快活呢?
琥珀旋即补充道:“琏二爷大可放心,近年来府里下人口风严紧张,绝对不会有不利于宝二爷的闲言碎语传出去的。”
贾母微微颔首,凉凉瞥向焦急不安的贾琏,等待着他的反应。
贾琏已无话可说,抬眼对上她老人家的眼神,在心里给自己摸了把冷汗,忙赔笑道:“都听老祖宗的。”
鱼儿听着他们谈完了,可怜巴巴望着贾母的眼睛道:“祖母,我想到外面看看。”
贾母心坎一软,眼神满是怜惜。
她摸了摸鱼儿的脑袋,理解地说道:“我可怜的玉儿,幼年健康时,因着年级太小没出过府。年纪大了一些,整个人却浑浑噩噩的,不方便出去。根本没看过外面的世界。琏儿你且推了今日的庶务,陪同玉儿去外头好好看看耍耍。”
老太太朝贾琏招了招手,将他唤到近前来。“你弟弟心如赤子,什么都不懂,到了外头多看顾着他些。这是你们今日的花用,玉儿看到了喜欢的,你尽管给他买就是。”
说着,鸳鸯抱着一个锦盒从里间缓缓出来。贾母从锦盒里取出一叠子银票,交予贾琏手中。
贾琏捏了你银票的厚度,眼睛蓦地一亮,满脸带笑地点头。“晓得了老祖宗。”这一叠得有几千两吧,即使他昧下了一部分,谅宝玉也不知道。
家里的母老虎管的紧,许久不曾到寻芳馆快活了。左右宝玉出门有小厮看护着,出不了事。不若趁此机会,去见见老相好。
接下来,以老太太为首的女眷们,以鱼儿外出的服饰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可怜的鱼儿进进出出不断地换装,几乎要累成了一条死鱼。
直到老太太与林黛玉都满意点头,他才终于活了过来。
穿着挑选好的服饰,鱼儿由丫鬟们精心装扮着,等到他满心欢喜地出门,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出了荣国府,鱼儿宛如贾琏的一条小尾巴,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小脑袋好奇地左张右张望,不时地对路上所见的种种投注目光。
鱼儿对外界的一切好奇的不得了,甚至连来往的行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贾琏偶然回头瞥见,鱼儿盯着街角嬉闹的孩童双目发光,瞬间无语。
出了小街小巷,便是人声鼎沸的朱雀大街。小厮茗烟和墨雨紧紧伴随在鱼儿左右,以免他看得太专注,一不小心被人撞到。
鱼儿闻到了食物飘来的香味,终于舍得从诸多新奇事物移开目光,两只眼睛粘在了街边的小吃摊上,一眨不眨。
贾琏停下了脚步,眼珠子转了转,流动狡黠的光芒。
他拍了拍鱼儿的肩膀,面上故作焦急。“宝玉,琏哥突然想起有件要事未办。你先到处逛逛,琏哥离开一段时间,很快就回来找你。”
说完,不等鱼儿作答,贾琏提着衣摆狂风似的就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