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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帝虽然对冯文澜、孔周定了谋逆罪,但对其亲属、党羽则是收押另行审罪,还是考虑到朝中王公大臣的感受,没有诛灭冯家全族的意思。
冯氏的旁支子弟甚至冯文澜的庶子,有可能受到的牵连都比较轻,但冯缭、冯翊、孔熙荣作为冯孔二人的嫡子,极可能依旧难逃重罪。
即便不对他们额外罗织罪名,最终大概也少不了一个充军流放或者贬为官奴。
冯缭、冯翊、孔熙荣逃出金陵,韩谦不觉得奇怪,但心想天下之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们或许压根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等的境地吧?
不过,冯家大费周章将冯翊、孔熙荣从兰亭巷接走后,韩谦便不想理会这事,田城过来说起这事,他也就听听而已,抬头看了看蔚蓝无云的晚空,感慨了一下秋高气爽、天凉好个秋,便翻身上马,在赵无忌、奚发儿等人的护随下,在夕阳中往东华门驰去。
回到庄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韩谦用过餐便跑到锻造房,看陈济堂带领着匠工琢磨精钢锻铸之法。
经过大半个月的试炉,新式半闭合室式炉的好处也在进一步的慢慢摸索中。
韩谦也从陈济堂他们的实践中,确认精钢的熔点实际要比生铁高得多,以锻造房目前所造的半闭合室式炉,生铁块很快就会熔烧成铁水,但一柄优良的直脊刀,烧上半天也只能烧红到可以进一步锤锻的程度。
这也是百炼钢越到后期锻造难度越大的关键原因。
即便是陈济堂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对韩谦而言,梦境所得的一些学识,某些模糊不清的地方这时候就豁然开朗起来。
这显然是含炭、含杂量的不同,决定了钢铁熔点的不同。
而倘若不想经年累月的锻造才能辛苦的获得一块好钢,那更为省力、省事的关键,实际上还是要继续想办法提高炉温。
特别是极高的炉温,将生铁料熔炼成铁水,在继续鼓入空气时进行适当的搅滚,就能直接降低含炭量,都不需要进行锻打脱炭,能烧炼出真正的熟铁来,这也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所指的柔铁。
然而作为兵刃、铁甲片,却非含炭量越低越好,而去杂、脱炭,甚至反过来进行渗炭,这里面要摸索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每天一车车木炭、生铁料运入锻造房,消耗的钱粮数以千计甚至数以万计,却不能造出一件合用的良刀,陈济堂及诸多匠师也是急躁。韩谦却是始终强调要他耐住性子,抛开以往的陈规陋俗,一点点的去摸索、总结。
韩谦他此时也将很大一块精力都投到这边,只要他人在庄园,大半的时间都是耗在锻造房,肌肤也是被炙烤得发红。
陈济堂他们这两天尝试用更廉价的煤饼替代昂贵的木炭,但发现所锻造出来的精钢,在锻打时掉落铁渣更多。
韩谦推测这可能是煤饼里另有杂质在烧炼时进入铁水或钢条之中,使之变脆,表现得锻打时铁渣增加。
韩谦今天特地叫陈济堂用木炭及煤饼进行同等条件试验时,喊他到锻造房,陈济堂便告诉确实验证煤饼所熔铸出来的粗钢更容易折断。
“用煤饼所炼之钢,造农具或是可能,但造刀剑甲具,却是不行。”陈济堂此时统领庄院内的匠事、工造,人自信起来,说话也利落多了。
生铁不能用,就是因为含杂、含炭量高,其性脆,用煤饼所炼的钢,改性程度不大,用来铸造农具是可以,但韩谦所奢想的,还是要能批量生产廉价优质的精钢甲片或精钢构件。
虽然小规模的锻造钢件,木炭耗用并不是十分的铺张,但要是大规模的冶铁炼钢,煤饼的成本优势就太大了。
更何况木炭的烧制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材,这已经不是环不环保、生不生态的问题,而是金陵城附近仅存不多的的树林,能经得起几年消耗的大事了。
韩谦蹲在锻造房院子的角落里,两只手里各掂量着一块煤饼、一块木炭。
梦境中人翟辛平并非工科出身,此时叫韩谦琢磨这煤饼里都有哪些杂质,以及要怎么去除,还真是有些强人所难啊。
这时候奚荏领着奚发儿走过来,将韩谦喊到一旁,说道:“有一人自称冯家部曲,夜里摸到庄院找郭雀儿,说是有事想见大人。”
奚发儿与其父奚昌乃是唯数不多跟奚荏有近缘血亲的奚氏族人,奚昌与奚荏的母亲高奚氏更是堂兄妹。
奚昌、奚发儿被赎回后,韩谦最初让他们统领、编训奴兵,之后又担任叙州营的副指挥。
淅川战事过后,刑徒兵大多数都返回叙州,少数刑徒兵招募为船帮武卫,奚昌也与冯宣直接加入船帮,与杨钦共事,但年纪要赵无忌大上两岁的奚发儿,则带领一部分修炼潜忍之术的奚氏少年,则作为私兵,留在韩谦身边任用。
冯家部曲此时要么被羁押到大理寺的牢狱里等候审罪,要么都已经逃离金陵,突然有一人声称是冯家部曲深夜跑过来,韩谦眉头也是微微一锁。
“怕是冯翊跑过来求公子搭救?”奚荏猜测的说道。
“我能救得了他什么?”韩谦揉了揉太阳穴,舒缓胀痛的太阳穴,跟奚发儿说道,“人在哪里,有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这人颇有能耐,摸进庄院找到郭雀儿,我们的人手竟然没有发觉。”奚发儿有些惭愧的说道,今夜庄院的守值是他负责,让人悄无声息的摸进来,叫他很是不自在。
算着日子,杨钦、奚昌他们率领船队,要从叙州过来了,林宗靖、郭奴儿带着一部分人手驾船提前去润州进购丝绸去了。
韩谦不能将左司的斥候、探子调到庄院私用,仅凭赵无忌、奚发儿所率的十数护卫,想要将目前居住近三百口人的庄园守得滴水不漏,是不可能的。
虽然说庄园里都是韩家的部曲、奴婢,但也要防备着人多嘴杂。韩谦不想惊动到太多人,叫奚荏、奚发儿前面带路,前往郭雀儿的养伤处。
郭雀儿父母都是重症疫病,被收编入屯营军府后,不久就病故,郭雀儿粗习武艺,为人机敏,最早被韩谦选入左司,也直接安排到冯府做事。
冯翊、孔熙荣在被从兰亭巷接走后,最终还是将他们所知道的一些秘密吐露出来——之后冯文澜除了将春十三娘的行踪告诉殷鹏外,他还将郭雀儿关押起来严刑拷打,想要知道郡王府及左司更多的秘密,作为自保的资本。
一直到冯文澜、孔周被天佑帝软禁宫中之后,冯家才将被拷打得面目全非的郭雀儿送回来;这几天,郭雀儿一直都在雁荡矶庄院这边养伤。
郭雀儿是夜里到水塘边散心时,被冯家部曲找上门的,他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将人带到护卫所住的围院找到奚发儿禀报这事。
韩谦走进屋,看到一个胡子拉茬的削瘦汉子焦躁不安的站在窗前,他推门进屋,削瘦汉子都吓了一跳,看来这两天受到惊吓不少。
“小人李骑驴,韩大人可记得!”削瘦汉子看到奚荏、奚发儿等人戒备心很强的站在韩谦身后,也没有仓促上前,而是站在窗户那边行礼问道。
这削瘦汉子乃是冯文澜后期换到冯翊身边、约束冯翊行动的扈卫,因他只听从冯文澜的命令,韩谦与他见过几次,却没有跟他说过什么话。
“你们好大的胆子,冯家罪大恶极,没有诛灭其族,已经是陛下大度宽仁,你们不思己过,不赎其罪,竟然敢潜逃出城,当真以为能逃得了陛下所布的天罗地网吗?来人啊,将这狗奴才抓起来拷打,今夜便是将他的屎尿都打出来,也一定要拷问出冯翊、冯缭、孔熙荣等案犯的下落!”韩谦却没有与来人叙旧的心思,盯住削瘦汉子看了片晌,便直接下令将其扣押下来。
奚发儿等人如虎狼冲入屋里,将削瘦汉子揪住摁倒在泥地里。
“韩大人,韩大人,我们知道冯家罪大恶极,贪污枉法,实在该死。我们已将冯缭兄弟数人扣押下来,就等着交给韩大人,好由韩大人送他们去大理寺受审!”削瘦汉子没想到韩谦一言不合就让人将他直接摁倒在潮湿的泥地里,慌忙叫嚷道。
奚荏讶异的看了韩谦一眼,实在不明白他怎么就知道这人不是冯翊派来求援的,而是抓住冯翊、冯缭等人赶过来领赏的?
“哦,”韩谦狐疑的盯住削瘦汉子,说道,“倘若你等能深明大义,协助部院捉住案犯,却是不失为戴罪立功,说不定部司还有大大的赏赐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