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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桐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只觉得魏京华说起父母的责任时,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愤怒,无可名状的怒气。
叫她原本白皙美好的脸,都显得严厉至极,狠厉的吓人。
海桐缩了缩脖子,想到了被送去太极宫的魏敬贤……或许正是因为对魏父的不满,所以女帝对不尽职尽责的父亲格外有怨气吧?
海桐却是不知道,魏京华的怨气并非因为魏敬贤。
乃是因为她现代的父母,她从小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她是个孤儿,被师父怜恤捡回去抚养。
但她对被遗弃的事实,已经有了记忆。
这是她多年来不可磨灭的伤痛,是她关于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他想怎么样?因为季显死了,就要陛下您来迁就他吗?”海桐小声问道,试图岔开话题。
魏京华轻嗤一声,“他虽糊涂,却也不傻。他家底丰厚,愿意拿出钱财来,支持朝廷通边事宜,以及边贸建设。”
“咦,这是好事呀?”海桐惊喜道。
“商人怎么可能做赔本的买卖?”魏京华哼笑,“他先是卖惨卖可怜,又说自己愿意出钱,就是为了让朕允许他加入大夏朝廷所用兵器的冶炼行业。他想有民转官呢。”
在古代社会中,民与官之间,似乎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如果是和平年代,这条鸿沟就更大了。
如今却是世道不太平,机会也从乱而生。
这季诚倒是有眼光,他本是向西北游牧族出售铁器。倘若叫他涉足大夏官府的冶炼行业,他的势力将进一步壮大。
“那陛下您……”海桐小声问。
“他做梦。”魏京华抬手就把信扔了,“纵容自己的儿子,在京都行恶,他会是什么品性端正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的人,朕可不敢用。”
海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再者说,他的想法与朕,乃是背道而驰的。他既有那么多丰厚的资财,朕收缴了那不义之财,用以边贸建设不好吗?何必再加一个他在中间指手画脚的?”魏京华摇摇头。
海桐这次听懂了,“那婢子叫宫人去把他赶走。”
“要硬气,却也别落了话柄。”魏京华交代道。
海桐应了一声向殿外走,冷不丁的一抬头,撞见姜翰沿着宫廊正往这儿来。
海桐福了福身,打算越过他去。
“女官干什么去呢,这么步履匆匆的?”姜翰站住问她。
海桐笑了笑,“为女帝赶苍蝇。”
姜翰挑了下眉,“哪儿来的苍蝇?”
“官员都大批大批的倒,没人敢在这个当口吱声了,后头那钱叫鬼推磨的,只好亲自上阵了。他还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在女帝这儿不过是个苍蝇。”海桐说话愈发霸气。
姜翰点点头。
海桐正要越过他去。
姜翰却再次喊住她,“我替女官去。”
海桐怔了一下。
“赶苍蝇这种粗活儿,怎能用女官呢,我代劳就是。”姜翰说道。
海桐咯咯一笑,正准备说,她也没打算亲自去,是要吩咐旁的宫人去,不过是要找个硬气又机灵的人。
姜翰不等她开口,就说道,“还望女官得了空,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一个不慎,从齐王变酒政,哪知道女帝不爱喝酒,平日里连得召见的机会都少。”
海桐点点头,“我记住了。”
姜翰转身往宫门处去。
殷岩柏此时在家里坐立不安。
他连续告假不上朝好几天了,原以为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时间一久,他跟魏京华之间那点儿不愉快也就过去了。
哪知道,两人都爱面子,越挺越尴尬。
他低不下头,魏京华也不来哄他……哪怕是派个宫人来召唤他一声,他有了个台阶,不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进宫去找她了吗?
天知道这曾经的晋王府,他如今住着有多别扭。
哪哪儿都不对劲儿了,好像这不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府邸,他无比想念宫里的那张硕大的龙榻……和龙榻上那个人。
听不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他连觉都睡不着了。
可她倒好,没有他温暖的臂弯,她竟然一点儿不孤单?
“禀晋王,东西市的罢市没有受到影响,女帝叫宫中各司供给市面上的需求,并借机建立了宫中各业对外的各司。虽说各司都是刚刚建立,功能却日渐完善。”殷戎这人向来实诚。
他明眼看见殷岩柏的脸色不好看,却还来如实禀报。
殷岩柏沉了沉脸,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渐渐收紧。
“女帝好法子……她心思真活络。”
她的心思都用在这些事情上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儿,也不见她这么积极,这么活络!
从来都是他一腔热血的主动,她哪怕稍微服软,说句软话……他不就又主动贴上去了吗?
殷岩柏如鲠在喉。
“据闻,季诚到宫门口去了,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殷戎说道。
殷岩柏再也等不及,他豁然起身,“好个季诚!”
他阔步向外走,叫人牵他的良驹过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季诚出现在宫门口的正是时候!殷岩柏琢磨着,他这会儿主动去宫门口,替她赶走季诚,她就算再好面子,听说他已经到宫门口了,也该命人请他进去了吧?
季诚是个恰到好处的由头。
殷岩柏片刻都不耽搁,一路策马疾驰,他鲜少在京都这地界儿骑马骑得这么快的。
今日为她,他一再破例了。
可等他顺着御道,跑向宫门的时候,却见一架马车,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踢踢踏踏犹如斗败的公鸡。
殷岩柏心里一顿,但他仍旧没停,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故意不去抓。
他经过马车,“驾——”速度更快的赶到宫门前头。
却并没有看见季诚的马车,只见几个看守宫门的侍卫,远远瞧见他,就站的笔直如松。
殷岩柏翻身下马,皱眉问道,“不是说季诚来了么?他要求见女帝?”
小黄门赶紧上前回话,“禀晋王,季诚已经走了。”
殷岩柏皱了皱眉,“走了?”
他想起那辆犹如斗败的公鸡一般的马车。
“是姜酒政来将人赶走的,姜酒政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没想到说起话来那么犀利,几句话就把季诚说的脸色发白,无言以对。”小黄门儿看起来很是兴奋。
殷岩柏攥着缰绳的手越握越白。
“季诚还想赖上女帝,说季显是他老来子,宠爱得很。如今丧子,对他是莫大的打击。”小黄门描述时,兴奋的唾沫横飞,“姜酒政几句话就怼回去了,说单单宠,却不教养,就是给自己家埋的祸患,说女帝帮他管教,是为了救他季家一家人,倘若季诚还执迷不悟,不反思自己的错,反而拿着错来邀宠搏可怜,早晚得把整个季家搭进去!姜酒政说的多,听来真解气!”
殷岩柏却是翻身上马,转身便走。
“诶……晋王不要入宫吗?”小黄门在他马屁股后头喊。
殷岩柏猛夹马腹,“驾——”
她不需要他,他还舔着脸来……
她根本不需要他做她的马前卒!有的是人为她鞍前马后!有的是人愿意为她披荆斩棘!
难怪呢……难怪他这么多天不上朝,不入宫,她也不着急,不召见的。
她只怕已经忙的没有空想到他了吧?
殷岩柏骑在马背上,呵的冷笑一声。
亏他还以为这是个好机会,都不听殷戎把话说完,便急急忙忙跑来,要为她扫清碍事的人。
现在想想,他真是脸热的可笑。
殷岩柏脸上冷冰冰的,心里头却燥热窘迫。
他这会儿连晋王府也不愿意回去了……回去干啥?看府上上下所有人对他怜悯揣度的目光吗?
都知道他先前是住在宫里的,如今却回了晋王府住着。
他若一开始没有赌气回去也就罢了,现在已经回去了,谁能看不出来他是在跟女帝置气?
置气的事儿已经办这儿了,再想低头可就难了。他也是要脸的啊。
殷岩柏路过晋王府外的巷子,却都没进去,反倒是继续前行,去了京都的大酒肆。
他要了最大的雅间,连一个陪他喝酒的人都没叫,只叫人送上来一坛一坛的好酒。
“难得晋王爷有雅兴,酒肆里新培养出一批歌姬,都是胡人,腰肢又细又柔韧,叫上来叫王爷过过眼?”掌柜的赶紧亲自来侍奉。
殷岩柏大手一挥,“不用,爷就喝个清净。”
掌柜的心里轻嗤,哪儿喝不来清净?晋王府不够清净?若为清净,谁到酒肆里喝酒啊?
“王爷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不如叫江南来的歌姬给王爷唱歌曲儿,吴侬软语的,烦心事儿随着琴音就散了。”掌柜的笑嘻嘻的说。
殷岩柏却脚步一顿,回头盯着他。
晋王爷的目光,犹如猎豹,被他盯上的人,无不感觉压力甚大。
掌柜的虽见惯了达官贵人,却也有点儿扛不住了……他想逃啊!谁来救救他?
“你看爷像是有烦心事儿?像是需要人解闷儿的?你看爷是凡事会挂心的人?”殷岩柏冷哼一声。
掌柜的汗都要下来了……他真是嘴欠!纵然晋王的烦闷都快写在脸上了,他假装看不见不就行了?
何必用对京都纨绔那一条,拿来在晋王面前现眼呢?
“王爷里面请,这就给您备酒备菜!”掌柜的惜字如金,再不肯自作聪明的多说一句。
殷岩柏哼了一声,进了雅间,却没想到,他这冷冷一哼,正吸引了楼下一位客官的注意。
那位客官,恰也是来喝酒解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