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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付账!”
下楼的杨信一指陈于阶。
后者懒得跟他计较,松江陈家还不至于在意钱财,紧接着就扔给那掌柜一锭银子然后跟出去。
杨信和九千岁也没避讳他,很快一同到了不远处咸宜坊的那处宅子。
这里其实就是一座四合院。
而且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租客,毕竟京城内城还是很拥挤,尤其是外地来谋生的众多,这些人肯定不可能租得起一个整院,都是这种群租房性质,虽然这样的标准四合院售价不足百百两,但底层谋生的也就仅能温饱,攒个几两银子都不易,更何况上百两。目前的京城就跟北洋时代的北京城一样,底层百姓都是几户人家瓜分整个四合院的一间间房屋,甚至就连倒座房都有人住着,不过内门里面的东厢房倒是还空着。这是白天,绝大多数人都在外面忙碌谋生,只有租了正房的一个落第举子,正在房里苦读,不时传出读书声,他的老仆人倒是很殷勤地出来伺候着。
替魏忠贤打理这处房子兼收租的就是本处铺长……
京城还没实行保甲制。
尽管大明各地包括南都,统统都已经保甲化,但这座都城依旧按照延续旧的火甲制度。
城内分若干坊,每坊有总甲,负责协助官府收税,然后下面分若干铺,铺有铺长或者称为铺头,而每个铺长手下有若干火夫,实际上就是坊內居民轮值的差役。但有权有势人家肯定不干这个,最后就是小民倒霉,而且一旦五城兵马司在坊內抓捕盗贼,这些火夫一般就是炮灰,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防火救火,这座城市的这个问题一向很严峻。
总之铺长就是目前京城最基层的干部。
当然,就是个伺候大爷的。
这京城里到处都是高官显贵,他们也肯定不能当铺长,铺长无非就是坊里的底层小民,他不伺候大爷还能怎样。
至于杨信……
那当然是热烈欢迎了。
什么路引之类提都不要提,魏公公的侄子来还看什么路引,至于一个姓魏一个姓杨就忽略好了。
“我大爷真是平易近人!”
杨信看着魏忠贤安排好他之后匆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不过是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内使而已,你还想他怎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他又不是太监!”
陈于阶嗤笑道。
“呃,他不是太监吗?”
杨信愕然。
“看来杨兄对内官一无所知。
太监这个称呼的确已经滥用,但也还没到随便一个内官就称太监的地步,认真论起来太监只是内官中最高等的,正四品。
其下还有左右少监,正五品,左右监丞,从五品,再下典簿,奉御,长随这都是有品级的,其中司礼监,乾清宫等各宫近侍穿红贴里,二十四衙门及各山陵等处及长随以下低等穿青贴里。但各衙门主事的都可以穿曳撒,而无论是穿曳撒还是贴里,奉御以上都戴钢叉帽,你这位伯父穿青贴里,戴的又是平巾,那就只能是长随及以下了,但长随至少也得戴个牙牌,你这伯父又是乌木牌,这年纪也不至于还是火者,这就只能是个没品级的内使了!
你这伯父得五十了吧?
五十了还没能混上一面牙牌,这个中官当得……”
陈于阶鄙夷地摇了摇头。
“真失败?”
杨信说道。
“这个词倒是颇为形象!”
陈于阶说道。
“可他是甲字库的。”
杨信说道。
他还想挽救一下九千岁那失败的人生。
“甲字库倒是肥差,但也只能说他善钻营,还有些手段,但并非就是说他地位高,甲字库只是內承运库之一,內承运库五品的掌印太监一员,下属近侍,佥书等职,都是有品级的,共辖十库,以甲乙丙丁等号,各储地方供奉的货物,各库皆有掌库,掌库同样有品级,他肯定不是掌库,那么他会写字否?”
陈于阶说道。
“应该是不识字!”
杨信汗颜。
“那就不可能是写字了,剩下也就只能是监工,掌库以下就写字和监工,你这位伯父是甲字库一个没有品级的监工。
而且五十了。
这辈子没多大奔头了!”
陈于阶摇了摇头说道。
“据说他和一个叫王安的大太监关系很好。”
杨信还不死心。
“王安?宫里就没有一个大太监叫王安的,你说的应该是东宫,太子的伴读的确叫王安,这倒的确是个前途,毕竟太子终有继位之日,那时候王安也就跟着飞黄腾达,或许也会提携他一把,你伯父还有晋升的机会。”
陈于阶很敷衍地说道。
“但他过去伺候过太子的王才人和皇孙,据说伺候得很好。”
杨信挣扎。
“那就是在东宫典膳局当过差,巴结王安要过去的,东宫典膳局有郎,丞,这是有品级的,他伺候王才人那就不可能是郎丞,还是个小头目而已,王才人生的皇孙的确有可能封皇太孙,他要是如此倒是很有前途。然而今上亦不过五十多岁,太子今年也才三十多岁,春秋正盛,你这个伯父五十了,王才人生的皇孙今年才十四岁,你确定他能等到皇孙继位的那一天?”
陈于阶鄙视之。
这样说来九千岁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啊!
杨信心中惊叹。
“走吧!”
陈于阶不耐烦地催促他。
“我还得置办些东西呢!”
杨信看了看身后家徒四壁的景象说道。
陈于阶随手扔给铺长一锭银子……
“劳烦铺长!”
他说道。
“公子放心,小的保证办妥,公子是否买个使唤的,有个十七八两就差不多了。”
铺长眉开眼笑地说。
“小丫鬟?”
杨信颇为意动地说。
“赶紧走吧!”
陈于阶不满地说道。
杨信还是带着遗憾走了,买小丫鬟只能想想,因为这种交易必须得立契的,还得有保人,他一个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就别扯了。就算有人贪图钱财,就这么卖给他了,一旦被发现没有契约,那就是掠卖良人,杖一百流三千里,他的小丫鬟还得被官府送回原主。
不过雇人就无所谓了,只要他出钱雇个小厮还是没问题。
如果他口味时尚一些……
“万恶的旧社会!”
杨信带着恶寒说道。
另一边牵着马的陈于阶没听见他说什么,两人在繁华的街道走过,向南走到宣武门才折向东,过大明门进入东城,就这样一直走了得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处栅栏式的坊门,杨信抬起头看着头顶……
“明时坊,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说道。
然后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感觉熟悉了。
前方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马车的帘子和窗子掀开,可以看见里面一大一小两个并蒂花一样的少女正在说话,那个年纪略小的,手中拿一个小团扇说的眉飞色舞,然后无意中一抬头,在看到他的瞬间就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盯着他,另一个略微年长的看她如此模样,也带着疑惑转过头,同样盯着白衣飘飘的杨信,那脸色有些茫然……
“是你?”
汪晚晴惊讶地说。
“不是我!”
杨信很坚决地说。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旁边那个。
方小姐的脸瞬间通红,几乎下意识地用团扇遮面。
“明明就是你,换了衣服以为我就认不得你?黄家姐姐何在,你们为何不来找我玩?还有,你为何如此打扮,人模狗样,是不是做对不起黄家姐姐的事情,想去南院那种脏地方?”
汪晚晴怒斥之。
“呃,这个南院是何处?”
杨信疑惑道。
“教坊司南院,就在这明时坊!”
陈于阶好心地解释。
“我能去那种地方?汪汪,你说话要负责的,不要以为你小就可以凭空污人清白,我是那种眠花宿柳的人吗?你可以问陈公子,我明明是他邀请来,到他舅父左赞善徐公府中一同研究天文地理的,至于你黄家姐姐还在天津,我们在天津遭遇水匪抢劫,她爹受了伤,至今还在天津养伤,我是被陈公子从天津特意邀请来的!”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你们研究天文地理?你懂天文地理?还跟徐赞善这样大学问的研究?”
汪晚晴歪着小脑袋,一脸疑惑地说道。
“不信你跟着看啊!”
杨信随口说道。
“方姐姐,咱们跟着去看看可好?”
汪晚晴立刻转头问方小姐,那表情明显有些跃跃欲试。
而后者的脸色此时已经恢复,这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装不认识杨信。
“那是否太过冒昧?”
她摇着小团扇很淑女地说。
“哎呀,徐赞善府咱们又不是没去过!”
汪晚晴晃着她肩膀说道。
“在下陈于阶,松江人,徐赞善乃在下舅父,若二位小姐亦有此雅兴,在下可代舅父邀请二位,只是不知二位小姐如何称呼?”
陈于阶立刻拱手说道。
“她叫汪晚晴,兵部汪侍郎孙女,这位是方……”
杨信说道。
方小姐寒眉一竖……
“是方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杨信赶紧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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