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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师兄叹气。
欧阳林呛咳了几声,脸色涨红,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心虚的不行,简直不敢转头看自家少主的表情。
陆清峰自然不只是因他无法无天的作为而出名。
他还是国师义子,与京城第一等一的温柔公子丁仪风齐名,论受国师信重,他大约也只略比不上丁仪风而已。
毕竟丁公子自襁褓中时,便让国师带在身边,是国师将其抚养成人。
今次国师致仕,游历四方,遣散众人,也唯有丁公子得以随侍左右。
陆清峰再是出身名门,忠心耿耿,可入国师府也不过几年光景,在陈凌看来,于情分上,大约还是比丁公子逊色不少。
但也仅仅是同丁仪风比,和国师府其他义子比,陆清峰便是名副其实的掌上珠了。
这几年,陆清峰名声远扬,不光剑法高妙,更因他嫉恶如仇,断案如神,无论神鬼妖魔还是凡人,在他面前都仿佛透明。
人道他目光如炬,问众生功过,能力堪比阎罗。
欧阳林再看陆清峰,心态已有不同,神色上不知不觉恭敬了些。
陆清峰浑然不觉,笑盈盈送走满脸迷惘的小丫鬟阿莲,又凑过去和至善大和尚搭话。
刚才吃饭时,至善大师和两位师弟单独一席,他们吃素斋,此时也是相当饱足,在园子里慢悠悠地走路,顺便下下饭食,显得眉眼更慈祥和蔼。
“我记得和尚年轻时时常给人保媒拉纤?”
众人:“……”
至善叹了口气,居然连这话也接:“天分不高,冰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好,老衲不成。”
“你们那时候谢媒钱能拿多少?”
陆清峰眨眨眼,笑问。
至善沉吟片刻:“那要看情况,富贵人家和中等人家,或是贫寒人家给媒人包的红包,大小各有不同。”
陆清峰点点头,神色凝重。
欧阳雪一直不曾说话。
虽然他无论在何处,存在感都很高,可他确实擅长沉默。
这会儿却忽然道:“在通县,张家是首富。”
陆清峰轻笑:“我只是问问而已……欧阳少主,我是规矩人,你放心。”
说话间,客房到了。
陆清峰打了个呵欠,钻到客房蒙头躺下,眨眼间就沉沉睡去。
……
“陆公子这般说?”
阿莲轻声将陆清峰的话转述,张员外蹙眉,心下惊讶,又有点犹豫,“梦吗?”
旁边两个道士已是冷笑连连:“这等江湖骗术,也敢骗到我们头上,伯父,你莫听此人胡扯,我看就是个精通一点幻术戏法的小子,到咱们家坑蒙拐骗来了。”
张十一蹙眉,忙道:“思源哥,前些时候小弟我在家遇到个蛇妖,就是陆公子帮我驱走的。”
他把当日的情况诉说一遍。
“那佛珠法器特别有用,就连父亲身上的妖花,也因它而败……”
道士神色不变,冷笑:“他驱走蛇女,你亲眼所见?还是看到了蛇尸原型?”
“那到没有。”
张十一打了个哆嗦,“弟弟哪里敢看那些?”
他到不是胆子特别小的人,可对于妖魔鬼怪,还是敬而远之为好,躲都躲不及,怎会主动去看?
道士摇摇头:“不要说让你遇见一个蛇妖,你想遇见野鸡妖,老虎妖,我也能做得到,但凡学过些幻术,骗你们这些不曾修行的普通人,一骗一准。”
“至于妖花败掉之事,我未曾亲眼看到,哼,若不是巧合,那也有可能是这厮搞鬼!”
这话一出,张老太太和张员外都有些犹豫。
张十一眉头皱紧,心中只觉思源哥是太敏感,他可不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幻术,也不觉得陆公子是骗子。
再说——
“那佛珠的确是法宝,竹林寺的至善大和尚也看过的,藏剑山庄的人更是直接拿这镇魂铃将其换了去,若不是宝贝,难道还能同时瞒得过至善大师和藏剑山庄?”
“你当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能有多了不起?”
道士冷笑,“十一你还小,不知人间险恶,越是大门派的公子哥,越容易上当受骗,我这些年可没少遇见名门正派的弟子,让人跟糊弄傻子似的那般糊弄。”
“据你所言,那姓陆的就是本地农户出身,他能有多少能耐?若真厉害,也不会窝在村里度日,更不会贪你那两百两银子。”
“那位欧阳少主肯定是年轻见识短浅,让人蒙蔽,才做出这等事。”
两个道士言之凿凿,张十一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到是庆幸,亏了大家关起门自己在屋里议论,否则这些话让陆公子听到,他总觉得不好。
夜色渐浓。
张员外已经困倦不堪,他这些时日以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偶尔似乎睡着也极不踏实,似乎有恐怖可怕的东西,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
张老太太心疼儿子,看着时候不早,蹙眉道:“都歇了,思源你们两个,今儿同你伯父睡在一屋,照看着点。”
“是。”
安顿儿子睡下,又让下人准备两张软榻,就搁儿子床边,安排两个道士睡下。
她老人家自己却进了小佛堂,跪在菩萨面前念经诵文,不求别的,只求家宅平安。
不远处的客房,陆清峰蒙着被子,在睡梦里睁开眼扫了一眼:“啧,麻烦。”
他隔壁房间,欧阳雪和两个师兄,还有欧阳林正在上晚课,此时也齐齐抬头看向窗外。
欧阳雪略蹙眉。
欧阳林摸了摸胳膊上窜出来的一层鸡皮疙瘩:“怎么我觉得这佛光有点不对劲。”
他们对门,至善大和尚停下念经,也是长叹:“老太太到很是虔诚。”
守在张员外窗边的两个道士,却睡得更沉了些,唇角含笑,呼吸绵长。
张员外也睡得不错,只是他忽然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稼穑轩的书房,位于后花园的泉水旁边,打开后窗,外面假山池沼,小泉流水,最显眼的是一面花墙,花皆名贵,尤其是竟有一树粉梅,乱了节气,在盛夏时节开,朵朵粉白,并不花团锦簇,却自带清幽的美。
张员外极喜欢自己的书房,每日都要坐在书桌前,吟诗作画读书。
他年轻时便是文雅之人,如今这把年纪,依旧自以为是风流名士,当着儿孙的面也还罢了,总还要顾及体面,一把年纪,不比年轻时候,着实不好曝露本性,但每每在书房,却免不了摆文人雅士的做派。
张员外知道自己在梦中。
他和往常一样,坐在桌前,拿一本书捧卷细读,偶尔诗兴大发,倚靠窗前吟诗一首。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一阵风吹过。
忽有一粉面少女,一袭青衣,款款而至,伸出素手为张员外斟茶磨墨。
张员外脑子一乱,目光落在少女粉嫩的双足上,心中不自禁就升起几分怜惜。
他本就是怜香惜玉之人,从年轻时起便钟爱美人,只看这些年陆陆续续纳的那些妾,也知道他在美色上是个把持不住的。
要不是他妻子是他表姐,比他年长六岁,从来对他也没甚男女之情,两人成亲,是家里长辈的意思,再加上他表姐生性豁达,虽看不上他这副怜香惜玉过了头的性子,到也不强求,生了孩子便守着儿子度日,并不多管他,恐怕张员外的生活远没有现在这般舒坦。
美人入梦,春宵苦短。
张员外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这边陆清峰半夜醒来,竟再睡不着,翻到隔壁去,敲敲窗户:“欧阳少主,带酒了没?”
欧阳雪默默起身,出门转了一圈,很快就拎回来两壶酒,还端了一叠热气腾腾的小炒肉。
陆清峰竖起拇指:“一年多不见,少主还是这般有眼力。”
他连忙翻出茶杯,用茶杯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酒,灌了一口:“通县能找到如此醇厚的梨花白,不容易啊!”
欧阳雪喝酒不像陆清峰那般馋,浅酌慢饮,细细品尝。
很多年后的藏剑山庄庄主并不饮酒,他一向觉得,饮酒会让人的剑法变慢,但这时候的欧阳少主,到还是愿意陪朋友喝上一两杯。
陆清峰喝了两杯酒,脸颊染上一抹晕红,似醉非醉,却是心生感叹:“这人果然还要看命,张员外花心好色,却碰上张夫人这般‘贤良’妻子,于是家宅和睦,一辈子无病无灾到晚年,这等福气,可不是每一个花心鬼都能有的。”
欧阳雪居然也露出一点笑意:“你说过,一个人的福气有数,虚耗太多,报应便至。”
“哎,所以,张员外这是应验了我这句话。”
陆清峰这般说,脸上露出点酸溜溜的意思来。
一壶酒喝完,陆清峰算了算时间,欧阳雪转头看向窗外。
“啊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响彻长空。
张家上下,从老太太,到十七个公子,连同年长的几个公子的妻子儿女,齐齐聚集稼穑轩。
稼穑轩里家丁仆从也是一脸的慌乱。
大半夜惊醒,好些人衣衫不整,睡眼朦胧。
但一冲到房内,看见张员外的刹那,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两个道士手持法器,脸色铁青,很是不知所措。
张员外的脸上又长出一截藤蔓,上面开始冒出一个个的花骨朵,藤蔓长得翠绿,瞧着就健康,若是生在地里,不失为一株好花藤,奈何长在脸上,只能让人倍感惊吓。
“不可能!”
两个道士简直要疯。
那个叫思源的更是忍不住伸手去抓那花藤,刚一抓住,顿时口吐白沫,砰一声倒地不起。
周围一下子更乱,老太太哑着嗓子迭声吩咐,令人把他抬走。
张十一忽然想起来,回头扒开人群,一把拽住站在最后面的陆清峰,拖着他挤进门。
“陆公子,您快给看看,这,这……”
陆清峰笑了笑,走过去好声好气地喊:“张员外?”
张员外眼皮颤抖,却是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陆清峰莞尔:“敢问可在梦中遇见了佳人?”
张员外身体一抖,依旧不言语。
“有没有代陆某人通报姓名?”
张员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努力不去注意自己面上生出的藤蔓,小声道:“告诉她了。”
他声音沙哑,简直欲哭无泪,他这回做梦清醒得很,偏偏察觉到有问题,可愣是不能控制梦中的自己,幸而不知为何,梦中的自己竟记得这位陆公子的话,竟真同那姑娘说了陆清峰的名字。
陆清峰笑道:“那就好。”
张老太太和几位公子,都听得满头雾水,等陆清峰同张员外说完话,这才急着追问:“陆公子,我儿到底是遭了什么邪祟,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清峰挥挥手,先让围在床前的众人散开,走过去伸手握住欧阳雪的剑柄,猛地拔剑,一道青光过后,张员外面上的藤蔓和花便一点点枯萎,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张员外顿时吐出口气,坐起身,两眼呆滞,面上茫然。
陆清峰笑道:“欧阳少主,你们出门应该都带着伯母做的汤膏,拿些给张员外,让他补一补。”
藏剑山庄庄主夫人总觉得孩子们在外面吃饭吃不好,每次弟子们出门,都免不了拿些人参鹿茸炖鸡熬制成膏,装在盒子里让弟子们随身携带。
反正藏剑山庄的剑法,出则冰雪相随,只要冷冻,这些膏能放许久。
膏化为汤,半碗汤汁下肚,张员外的气色就好了许多。
陆清峰这才一本正经地道:“其实也并非大事,只是张员外的‘妻子’长大了,想要生孩子了。”
众人:听不懂!
老太太蹙眉:“我家儿媳妇这两个月都在并县照顾亲家母,根本不在家,此事同我儿媳有什么关系?”
陆清峰失笑:“不是张夫人。张员外是风雅之人,向往梅妻鹤子的生活,所以也娶了一房梅妻。”
众人:“……”
张十一仔细一琢磨,这事,他爹做得出来。
张员外一向喜欢附庸风雅,时常向往先贤的隐居生活,虽然他每天不吃肉都受不了,可不妨碍他觉得自己是位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