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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林依依呜咽了声,小声道,“为什么?傅姐姐,这故事,这故事不合逻辑!不能这么讲的。”
戚芳龄还是头一次有点同意林依依的说法。
绿色袄裙的少女傻了一般盯着杨玉英。
汤红和几个女孩儿气哼哼的,眼角眉梢却写着忐忑,犹豫。
杨玉英眨了眨眼:“唔,既然大家不喜欢,那就不讲了?”
众人:“……”
邹词隔着游廊高声吼了一嗓子:“别啊,接着讲,之后怎么样!秦娘子是死是活,范公子为什么杀自己的爱人!”
其他人也一时无语。
虽然现在听到这里,大家心情特别不好,饱受惊吓,可是都受了这份苦,怎么还能不继续听?
“新娘子真的死了?”
“弓箭是假的吧?”
“范郎肯定是被人威胁,不对,被下了迷魂药,施了咒术,否则他为何要下手杀秦娘子。”
杨玉英的故事里,女主人公姓秦,所以是秦娘子,貌比潘安的贵公子姓范,人称范郎。
“这个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
杨玉英轻笑,目光流转,继续讲下去“却说秦娘子死去,只觉魂魄轻飘飘地离开尸身,浑浑噩噩地向前走,走到一半,就见一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站在山边争吵,两个人一道运不可改,另一个道,命自由人,说着,癞头和尚袖子一卷,刮起一道风,秦娘子便昏迷不醒。”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却是看到了一间灵堂。那是她父亲的灵堂。范郎就站在她身边,温柔地抚慰她。”
“秦娘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在她眼里,这个曾经的爱侣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啃噬他们家的恶鬼。”
寥寥数言,小姑娘们又一次被吸引了注意力。
“秦娘子的出身不简单,其父曾状元及第,得皇帝爱重,弃文从武,为将十年,为天子牧登州,百战百胜,号为常胜将军,天下将帅皆俯首……如今家里人也好,父亲的亲故朋友们也罢,都对范郎十分信任。”
“母亲病弱,弟弟年幼,她是家里长女,父亲在时,时常把她抱在膝头处理公务,在家将们心中,她的地位并不比她弟弟低,作为她的未婚夫,范郎自然也备受信任。所以,她没有时间悲伤。”
“她要改变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境遇。”
杨玉英讲故事的技巧,那是经受过正儿八经考验的。那些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也不见得有她那么会抖包袱。
秦娘子重生之后,怎么以一己之力在这个乱世里撑起家业,教养幼弟,又怎么拉起队伍通过自己多了这五年的见识,追随明主打天下,最后果真闯出一片基业,为自己,为秦家报仇雪恨,闯出一片天。
期间有苦有泪,因为是女儿身,她受到很多的歧视,遇见无数的麻烦,整个故事荡气回肠,听得人跟随着秦娘子的心情,时而喜悦,时而忧郁。
就连邹词这么个大男人,听到秦娘子所受的那些委屈,也忍不住怒骂了句:“女人怎么了?她剿匪路上身先士卒,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的功绩,和她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英雄就是英雄,总不能因为她是个女儿家,就成了狗熊吧?”
在座的女孩子本来都觉得范公子是个才貌仙郎,如今也早恨这人恨得牙根疼,连听都不耐烦听到他的名字。
一个故事讲完,天色隐隐约约黑下来。
兰苑的文会都快要收场。
汤红猛地回过神,和几个手帕交对视一眼,都有些懵。
不是说要好好让这小丫头丢人现眼一回?
姐妹们琴棋书画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出招,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个白痴,尤其是让时修远,时公子看清这人的底细。
但一听故事,她们居然把这些都给忘了。
汤红:“……”
卢家小姐小声道:“击鼓传花,接着玩?”
她其实有一整套台词该说,大体就是现在这种玩法有些无趣,应该加码,不如下次花束传入谁手,就请上一位接到传花的人出个题目,不拘琴棋书画,诗词文章,必要表演一番才好。
在文会上,她们这些小姐们不好好弹弹琴,作作画,又怎能对得起静山伯府举办文会的一番心意!
奈何,时间过得有些久,卢家小姐把台词忘了个精光。
现在勉强想起自己的职责,一句话还说得分外心虚,小眼神左飘一飘,右飘一飘,都不大敢直视众人。
壮壮先捂住小肚子哼哼唧唧:“我饿了,姑姑,我们去吃饭?”
虽然来玩之前刚刚吃过不少,但是他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是要多餐。
“壮壮今天不上学,但是晚上还要温书,要写大字,写大字很累的,不吃饱肚子坚持不下来。”
小孩一本正经地提要求,努力让大家认同他。
杨玉英笑得不行,伸手牵着这只小团子自顾自地走人。
时修远:“……”
他的话还没说!
今天特意拜托戚家办文会,并不是让这些小姑娘来听故事,是他想正正经经地同这位便宜未婚妻说几句话。
时修远略一犹豫,此地人太多,终归没有直接开口唤住人。
一直到文会结束,时修远都再不曾找到好的和人家姑娘独处的机会。
戚家大少夫人其实是很有心,这文会就是特意为时修远提供方便,每逢这类文会,只要是公子小姐有意,总能找到机会说两句心里话。
静山伯府在京城里,算是相当守旧的家族,规矩还算严,若是换了其他家族举办的宴会,男女同席也是常有。
但是时修远自己不想办法,让戚家大少夫人主动点破,敦促家里的表姑娘同外男密会,她是绝不肯做。
哪怕这是一对未婚夫妻,她也做不出。
梁氏家教森严,在这方面向来十分保守。
她这一天竟看自家宝贝儿子跟傅家表妹玩,又急又无奈,偏偏面上还不好显露。又想不出办法帮时修远,心烦气躁的,连暑热都变得更难熬了些。
戚明一回屋,到是第一时间问了时修远和傅表妹的事,梁氏登时沉下脸,没好气地怼了他几句。
“问我?我怎知!看你们戚家这些破事。”
戚明:??
梁氏吸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就听外头丫鬟听雨道:“夫人,小少爷来了。”
“这么晚,仔细吹了风,快让孩子进来。”
梁氏顿时一喜。
壮壮一身青蓝色的长衫,双手捧着托盘,进门就笑道:“阿爹,阿娘,给你们看一个好东西。”
梁氏一愣。
壮壮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件薄薄的小短衫,很短,没有袖,也没有扣子,估计便是有扣子也系不上,样子歪歪斜斜,这手艺别说和绣娘比,就是十几年没做过手艺活的梁氏,也做不出这么糟糕的衣服。
不过,用料显然一流,颜色也很美,是水蓝色,发出莹莹的光亮,远处一看,宛如流水。
“这叫凉衫。”
壮壮牵着父母的手,轻轻地按在小短衫上头。
一开始只是微有些凉意,但只片刻,戚明就轻一扬眉,觉得身上的燥热眨眼间消散了,汗犹在,但身体已是渐渐凉爽。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壮壮一脸的得意。
今天杨玉英带着他提前离席,小孩子闹着要吃饭,而且忽然心血来潮要吃烧烤,杨玉英想了想,也没拒绝,只是哄他吃烧烤必须换衣服。
现在身上的绸衫,一烧一烤,热汗淋漓,很快就不像样子。
说完,杨玉英便削了几根竹签,又拿来几团冰蚕丝。就坐下来教壮壮织冰蚕衫。
这冰蚕丝可不是一般冰蚕吐出的丝,乃是欧阳雪以自己的灵气喂养,这类冰蚕丝织的衣服,盛夏时节穿在身,其舒适美好,没试过的人怕是永远也想象不出。
此类冰蚕,可谓天下奇珍。
杨玉英却只随意地拿来玩,还让壮壮学着用它织凉衫,不知浪费了多少,这才得了两件。
壮壮可是完全不知自己浪费,简直不要太开心,成就感十足,都不及等到明日,便拿着东西来向父母献宝。
可见他平时觉得父母严厉,但内心深处还是同自家爹娘最是亲近。
小孩子或许不识货,戚明和梁氏可不傻,这东西稍微看一眼也知是宝贝,再听壮壮坐在那儿,讲述自己怎么怎么辛苦——‘这些丝线特别细,稍微错一点就乱成一团不能用了,我织到第五次才织顺手呢。’
戚明:“……”
他觉得自家这位傅表妹脾气真是太好了,这样的熊孩子不打死还哄着玩,难得。
第二日,凉衫一着身,戚明和大少夫人顿时感受到好处,在日头下走,身上冰凉无汗,并非冰窟里那种凉,就像是在一口阴面的古井旁边,从井中升腾起的丝丝凉意,真是舒坦得不得了。
早起刚坐上餐桌,壮壮就钻出来跟父母一起享用早饭,他的小厮黑豆特别有眼力劲地把自家带的食盒打开,捡出里面的糖蒜,小素丸子,酒酿腐乳,并夹蛋饼并绿豆薏米粥等几个小碟小碗放在自家小主人眼前。
这些都不是什么名贵吃食,十分简单,可和满桌油腻的菜比,戚明和梁氏忍不住吃了好几瓣糖蒜,尝了带着酒香的腐儒,小丸子更是恨不能一口气全给吞掉,吃了几口大约是开了胃,更觉得饿,若非戚明好歹还有点自己已经当爹了的意识,没好意思真把孩子逗哭,恐怕都能做出没收掉壮壮食盒的无耻之事。
戚明盯着儿子的食盒,心里激烈交战,闭了闭眼扭过头去,就听妻子笑眯眯地问:“儿砸,你食盒好几层,里面都装了什么?”
“姑姑给做的饭和甜品,还有冷饮,凉皮,凉虾,酒酿丸子,酸奶水果捞,酸梅汤……”
梁氏笑起来:“今天爹爹,娘亲工作好辛苦,有点想吃甜品。”
壮壮一愣,没多犹豫,就特别体贴地把大食盒第二层打开,贡献出去一多半。
“好孩子!”
梁氏头一次觉得,其实傅表妹那些坏名声,好像一多半都是别人脑补,那是个很好的姑娘。
说人家不学无术?
谁家不学无术的小丫头能做出这么对胃口的饭菜?
他们好吃的也吃过不少,但这样家常的,让人舒服的食物,真的少见。
戚明把自己得的美食装在自己的食盒里,忽然想起来,最近时修远没什么动静,这件事还真该催促一番。
一连好些时日,刑部公务繁忙,时修远每日天不亮就去当值,不到太阳落山回不了家,有时候还要加班,确实没有闲暇去处理自家的家务事。
此时正值盛夏,京里最近也不知为何,冰块十分不足,刑部的份例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因此用冰上头也颇节省。
“热。”
邹悄悄躲在案牍后头,把自己的鞋子脱下,小心活动两个大拇指。
幸而他不是汗脚,一时到没惊扰旁人。
只时修远就坐在他对面,对他这种率性而为的作风,实在有些接受不能。
邹词哼哼唧唧不肯穿鞋子,还是外头招呼了一嗓子,工部的人来了,这才手忙脚乱地把鞋穿上。
正穿着,抬头见来的是戚明,顿时松了口气,另一只也不穿了,趴在桌案上哼哼唧:“热啊!”
戚明扬眉,到有些得意,也不理他,径直走过去同时修远说话。
时修远一见他,心下也是叫苦不迭,略有些无奈:“贤兄放心,我已经去信给我祖母,祖母已经启程,三日后便归京,到时会替我登门拜访,定下婚期。”
他同母亲谈过这件事,谈的结果,很不尽如人意,他觉得要是强迫母亲来为他处理,那就当真是要同静山伯府,同那位傅香香姑娘结仇了。
戚明蹙眉,叹了口气,终没多言。
正好到了放饭的时候,戚明干脆不回工部,直接让小厮拎了食盒和时修远,邹词一起去刑部食堂。
邹词一向爱吃,可最近苦夏,在家还好,刑部的伙食却让他颇有些敬谢不敏,吃饭如行刑一般。
桌上又是汤面,烩面,菜一路从厨房抬过来,为着方便都是蒸菜,糊成一团,看着就让人心烦。
“哎!”
不想吃啊!
邹词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菜叶,戳着戳着,忽然一顿,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忽然闻到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一闻这味儿,肚子里就咕噜噜地开始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