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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稳婆匆忙给夏颐卿行了礼,而后又风风火火往产室去了。
执画跟在后头,把执棋的爹刚一出门就遇见邢稳婆回来的事情说了,夏颐卿颔首。
产室里,臻璇刚刚痛了一阵,这会儿倒是舒服些了,高妈妈在一旁与她说话,她没多答,不是点头就是摇头。
邢稳婆进来,高妈妈赶紧让了位置给她。
邢稳婆检查了一番,笑着与臻璇道:“二奶奶,这水是破了,但要生下来只怕还要会儿的。”
臻璇知道这个,这种事情因人而异,有些人一破水就生了,有些人等了两三天都是有的。她看向邢稳婆,缓缓道:“我夜里没吃东西,现在能不能用一点。”
“用一些吧,不然等要生了没力气。”邢稳婆听了这话,起身往耳室外头走,她进来的时候见到了郑氏,还未行礼就被郑氏催了进来,这时候出去一看,郑氏还等着,“大太太,二奶奶夜里没吃过东西嘞,厨房里备些好克化的东西,让奶奶先吃一些。”
郑氏闻言,转身吩咐执棋:“要软一些的,参汤也备起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又缺这个又缺那个。”
执棋应了。
郑氏没打算进去,产房里最忌讳人多,一群人围着叫躺着的那个都透不过气来,而她又是婆母,丫鬟婆子们还要顾及她,愈发添事,还是站在外头为好。
郑氏又问邢稳婆:“我媳妇儿如何了?”
邢稳婆解释道:“刚开了口,但我估摸着奶奶开口会比较慢,不到半夜里生不下来。”
郑氏听了这话。眉头舒展笑了:“呦,还真是个会挑日子的,还要挑最好的那一天。”
“可不是嘛!”邢稳婆应和道,“我接生的孩子百多个了。还没哪个是挑正月初一的,二奶奶肚子里这个定然有福气。”
“可都交给妈妈了。”郑氏笑着和邢稳婆点头,抬眼见夏颐卿站在了窗户边上,一脸凝重看着产房里头。
傍晚他是被臻璇劝着出了天一院的,那时候说还未破水,一顿团圆饭的时间不会有什么变化,谁知道就是这么快,酒席未过半,臻璇就破水了。
亏得准备得还算妥当,陈妈妈和高妈妈有经验。而邢稳婆除夕夜赶了过来。
夏颐卿没有去听邢稳婆和郑氏的交谈,那些事情他一个大男人听了也不明白,产房他进去不得,就只能站在这儿往里头看了。
其实也看不见臻璇。
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张小桌。上头点着灯,照亮了产室,而后是一扇大屏风,阻隔了后头的床。
他能听见里头高妈妈在说话,却没有听到臻璇的声音。想来她还没有痛得失声大叫,应该还是好的。
“七娘。”夏颐卿出声唤了一句。
臻璇正阖眼休息,猛然听见夏颐卿的声音。她一下子睁开了眼,转头想往外头看一眼,可入眼的就是那张观音送子的檀木雕花屏风。
挽琴也听见了,转去屏风外头看了一眼,回来抿唇笑着与臻璇道:“二爷来了,就在窗外头呢。”
被挽琴这一笑。臻璇红了脸,瞪了她一眼,道:“去劝劝二爷,他席面上准是喝酒了,那窗外头是个风口。站那儿吹着回头就该头痛了。我哪有这么快就生下来的,让二爷早些去休息吧。”
郑氏走到夏颐卿身边,抬手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生孩子是力气活,你站在这儿,你媳妇可是会分心的。”
夏颐卿还未出声,挽琴先走了过来,把臻璇的话转述了一遍。
郑氏一脸赞同:“你媳妇说得一点都没错,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回去,睡不着就去书房待着。一会我让人给你端碗醒酒汤。”
夏颐卿颔首。
他其实还有不少话想跟臻璇说,只是这里郑氏在,那么多丫鬟婆子在,一时之间还真开不了口。
夏颐卿往正屋去,执棋拎着食盒进了产室。
鸡丝葱花粥,一碟春卷,豆沙圆子,八宝饭。
执棋问臻璇:“奶奶,是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臻璇半躺着,她想趁着能吃得下去的时候多吃一些,在她看来,八宝饭最长劲儿,便要执棋拿了来,吃了半碗。
本还要继续吃,又是一阵痛起来,搅得她差点把刚刚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好不容易忍过了这一阵,臻璇催执棋道:“舀点粥给我压一压。”
执棋赶紧盛了粥,伺候臻璇喝了:“厨房里还热着不少,奶奶什么时候想吃都还有的。”
臻璇这时候不觉得饿,可为了生产,又让执棋盛了小半碗粥。
夜渐渐深了,外头零零星星地传来鞭炮声,而臻璇的肚子越来越痛,起先还能忍着不出声,后来回回都痛得大叫出声。
东次间里,夏颐卿也没有睡,他夜里喝得不多,又用了醒酒汤,就靠在榻子上小憩了会儿。
迷迷糊糊的,他听见了臻璇的叫声,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夏颐卿抬眼看西洋钟,将将要过子正。
指针重合,外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鞭炮阵阵响彻天际,噼噼啪啪的震痛了耳朵。
夏颐卿却觉得,臻璇的叫声压过了鞭炮声,一阵一阵的,他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
走到桌边倒了水,入口有些凉了,夏颐卿握着茶盏侧耳听着耳房那边的动静,听了一会,到底是不放心,随手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抬步往耳房去。
耳房里头,灯火通明。
郑氏已经回去了,那边一群丫鬟进出,具是忙碌样子。
淮香见到了夏颐卿,愣愣行了礼。陈妈妈听见动静出来,见是夏颐卿,她赶忙拦住他:“二爷,生孩子哪里有那么快的?奶奶这是头一胎。二爷别急。女人生孩子可是急不得的,已经在生了,二爷回去等信儿吧。”
夏颐卿没有动,臻璇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产室有几个丫鬟各捧着水盆出来,夏颐卿抬眸看去。
夜色太重,他看不清那水盆里的颜色,只觉得很深。
脑海中突然想起从前生意上打过交道的一个大汉说的话,那是个粗人,讲话很直接,他说婆娘就要找个壮实屁股大的。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要是个瘦小的,孩子卡住了岂不是都遭了罪?
那时他未成亲,听他们说笑完了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臻璇不就是身材小巧吗?
虽然说过要让臻璇多长些肉,孕中也确实胖了一些,但是离“好生养”还有不少距离,这个罪是遭大了的。
夏颐卿转头看了看四周,执棋和执画都不在,趁着边上没其他人,他低声与陈妈妈道:“妈妈。若有万一,告诉稳婆,护七娘。”
陈妈妈一怔,随即缓缓点点头:“二爷,是真的没事。”
夏颐卿不好再在产房外头站着,也不想回屋里去。便干脆进了书房。
点了灯,一室柔光,与他此刻焦虑的心情大不同。
他站到了书桌之前。
研墨能静心,比写字更能静下来。
砚台上添了水,拿起桌上的墨。夏颐卿缓缓研磨着。
墨香渐渐散开,从清淡到浓郁,墨汁也变得漆黑浓稠,随着研磨的动作一圈一圈漾开去。
夏颐卿又添了一匙水。
他想到了臻璇刚进门的时候,他要写“禄”字给她,她就站在这儿,仔细替他研墨。
她低着头,一缕额发垂下,脸庞小巧精细,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显得柔和。
而后,他看帐,她看书,等到他抬头时她已经在软榻上睡着了。
他给她的睡颜画了像。
柳叶青黛弯弯,樱桃红唇轻启,衬得肌肤白皙如珍珠。
那张画像夏颐卿收着,他放在徽墨,到书架前取出一本打开,里头夹着的正是那副画像。
生动得仿佛画中人下一刻的一颦一笑就会跃然纸上。
把画像放在桌上,夏颐卿又开始研墨。
老祖宗爷生前曾与夏颐卿说过,他说:“颐卿,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我比你爹还着急,我又不能去孙媳妇的院子里等,就只能在书房里,一笔一笔写你的名字。你还未出生,名字我就替你取好了。
颐,养也。《礼记》里有‘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百年曰期颐。’人老了,吃穿用度都要靠子孙颐养,我心大,想活到期颐之年,你是我夏家长房嫡长孙,一定要赡养我。
千万莫学你那混账祖父,年纪轻轻扔下爹娘媳妇整一大家子,一个人就去了,颐卿你千万莫要学他。”
那时候夏颐卿应得好好的,他会担起整个夏家,赡养老祖宗爷,他都会做好,可到底老祖宗爷没有活到期颐之年,甚至连他成亲之日都没有等到,也见不到他的孩子出生了。
想起从前,夏颐卿有些恍惚,他提笔沾墨,想学老祖宗爷一般给新生儿写名字。
提笔久久,到底没有落下去。
这个孩子,还是要等老祖宗来取名的,长辈赐名是一种福气。
笔还是放下了。
夏颐卿起身走到窗边,窗子朝东,能看到耳房方向。推开了窗,凉意一下子侵入了温暖的室内,夏颐卿没在意,他只看着那边丫鬟们不时进出。
而臻璇的声音时高时低,却是彻底哑了的。
夏颐卿就站在窗边,等了一夜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