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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中,寂静无声,气氛压抑,似有山雨欲来。
老头面色肃穆,先问了一句,“小子,你能吃苦吗?”
云落眼神一黯,轻轻嗯了一声。。
姜老头却再问道:“很苦的苦?”
云落抬起头,盯着姜老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姜老头一挥袖子,盘腿坐下。
“三十年前,大廉王朝垂垂老矣,日薄西山。我剑宗声威正盛,那一年的入门大比,吸引了诸多的天才,其中以现在的北渊战神,当时北渊的皇子薛征、隐川荀氏双姝、北海王家嫡长子等人声势最旺。”
姜老头的声音回荡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低沉的语气中,那些曾经的辉煌听起来落寞而凄凉。
“在之前,剑宗的入门大比都是问剑山,那一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两人选择八十一道,在长老会紧急合议之后,同意两人先后测试,为了公平,先拥有选择权的山野少年后上,后选的北渊皇子薛征先上,薛征用时六个时辰,止步于九十三阶,而后面那个少年,用时两个时辰,便登上了顶峰!”
微微颤抖的声音,显示出姜老头此刻心中的波动,怀念、激动、遗憾,谁知道呢。
“那个少年的名字,你应该在山顶的留名碑上看过,他叫!”
姜老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那个名字“凌!青!云!”
云落暗道,果然是他,就是他在那石碑上见过的那个名字。
他轻轻问道:“可为什么霍师兄会没有说他呢?”
姜老头看着他,凝视良久,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的天资实在太过出色,在剑宗仅仅五年,实力已经超过长老门槛,当时的宗主有意将其培养为下一任宗主,若是他真的接受了,剑宗或许真的能再兴百年。可是当时大廉王朝崩散,龙蛇并起,逐鹿中原,生灵涂炭。”
云落隐隐猜到了那个选择。
姜老头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我不知道你在问剑山上的问心局中是怎么回答的。他的回答我却是知晓,在祖师堂前,他对长老们说,不愿当这山上神仙,逍遥长生,坐看苍生苦痛,愿下山,救天下人。”
姜老头沉浸在思绪中,并未发现云落满脸的惊骇。
“于是,他手提三尺青锋,仗剑下山,举义兵,救难民,天下英豪望风来投,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九年间,扫清六合,纵横宇内,天下初定。”
这一段讲出,云落听得出姜老头心中的激荡与热血,可他心中疑惑,若是如此,这大端王朝从何而来。
声音渐渐低沉,似乎英雄末路,颓丧而伤感,“怎料他在定鼎天下之前,突然暴毙身亡,死因不明。”
“啊?”云落再压抑不住心中震惊。
姜老头沉浸在回忆中,并未理会云落,“当时他的连襟,也是副手,杨灏趁机上位,接管所有势力,诸多忠于凌青云的势力并不信服,这其中,自然包括我们西岭剑宗。”
话说到这儿,结局已经无需多言,无非是那些老套而残酷的站队相争,写在史书之上无非是永定皇帝排除万难,镇压反派,定鼎天下,成就一朝盛世,就如同云落之前所看到的那样,他忽然想起了不知在哪本杂书上瞧见的一句。
历史,不过是任人随意涂抹打扮的丫头。
在姜老头接下来的话语中,云落又了解了剑宗所受的各种打压,问剑山为何封存等等,这才算对剑宗的前世今生,有了个较为清晰地认知。
“不得已,剑宗之内,他所有的痕迹都已不复存在。”
姜老头一边走向窗边,一边缓缓说道。
从后面望去,云落发现老人一直挺直的背似乎稍稍有些佝偻。
只是转瞬,刚才的一幕如同幻觉,老人挥手撤掉小天地,眼神重回锐利,
“景祖师就教了你剑气九转?”
云落道:“另有剑式十六。”
姜老头神情一滞,接着叹息道:“那活该你遭此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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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跨过一个天大门槛,破入知命境的霍北真还没来得及享受破境的喜悦,便被师尊陈清风安排了新的任务。
剑阁背后不高的山崖畔有三间小屋,他需要每天不定时地将浑身是血的云落从最左一间背出,背到居中一间,将其放入早已准备好的药汤中,然后收拾干净,准备好新的衣裳。
然后等云落醒来,喂他服下丹药,略作调息,再陪着步履蹒跚的他再次走入那间小屋之中。
姜老头看着走路摇晃的云落,讥讽道:“大天才,要不算了吧?”
云落没有回答,颤颤巍巍地从墙上取下木剑,缓缓摆好起手的架势。
之所以用木剑,不是怕伤着老头,而是怕伤着他自己。
霍北真就站在门口,这是陈清风和姜老头共同向云落请求的,云落虽然从未觉得他的旁观有什么问题,但也很郑重地答应了。
姜老头轻蔑地一哼,“这么久了,连起手式都摆不好,你还称什么天才,练什么剑?”
云落呼吸反而渐渐平稳,眼神锐利,一身的剑意愈发凝练。
姜老头随手拎起一根桃枝,“来!”
话音未落,云落的身形已如闪电一般奔出,手中木剑直刺向姜老头的胸口,姜老头用手中桃枝朝他剑身轻轻一拂,剑身被一股大力荡开,云落身形顺势一扭,木剑的顶端猛然绽放出一点光芒,小小的光芒却仿如大日凌空,普照世间。
姜老头拧转桃枝,平抽在云落肩头,光芒顿消,云落的身影倒飞而出,趴在地上,肩膀一高一低,手中却依然死死地握住木剑。
“再来!”
云落艰难地爬起,自己将肩骨一掰,一声轻响令他眉头一皱,但这点疼痛对这些日子的他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倒持木剑,再次朝姜老头冲去。
如此反复之后,云落如一条死狗一般瘫倒在地上,鼻子里都快没了进气,浑身肋骨尽断,右臂已折,比身体上的痛苦更难熬的是,神魂深处的滔天剑意时时刻刻在反复捶打着,他死死地咬着嘴唇,维持一丝神智清明。
姜老头俯下身,笑着问道:“要不真的算了吧,你永远也打不过我,试了十天,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一丝。”
云落双眼已经被血糊住,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却最终无力地昏死过去。
霍北真正准备进屋背人,却发现姜老头神色古怪,只见他低头望去,云落左手双指作剑,将将刺在姜老头的脚背之上。
姜老头蓦然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看着昏迷中的云落,他也双指并拢,连点云落身上几处大穴,笑道:“该赏!”
云落如一条没死透的青鱼,又抽搐了几下。
姜老头挥手让霍北真走入,将云落背走,在其离去之时,姜老头看似随意地道:“莫要浪费此次大机缘。”
霍北真闻言一顿,转身朝姜老头深深作揖,背着云落去到隔壁。
陈清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姜老头的身后,朝他恭敬行礼,“多谢师叔,北真此次能观摩景祖师的剑式,对他的好处无可估量。”
姜老头瞥了他一眼,“你连该谢谁都不知道?”
陈清风连忙告罪,说了些自然知道之类的话,然后微微皱眉道:“师叔,会不会练得太狠了些?”
姜老头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如果是到你这境界,给他十几年时间,估计自然而然。”然后叹了口气,“熬得过去风光无限,熬不过去后患无穷。”
陈
清风被这么讥讽也没脾气,老老实实问道:“那若是熬得过去您将他收下,还是?”
姜老头沉默一会儿,“你按你的原计划安排吧,我只教他学剑。”叹了口气,他摩挲着一个玉佩,“这辈子我有他一个徒弟就够了。”
陈清风开解道:“其实这孩子真的不错,心性意志品德都颇有凌师弟当年风采。”
姜老头再次瞥了他一眼,“各有各的缘法,不是谁的替身。”
陈清风神色一凛,“清风绝无此意,师叔明鉴。”
看着姜老头似乎没有生气,陈清风才无奈道:“我倒是想找,可这样的天才哪儿是说找就能找着的啊,要不剑宗也不会如此艰难了。”
姜老头挥挥手,“滚蛋,老子出手你还不放心?要不是看你每天殚精竭虑的,都想赏你一剑。”
陈清风嘿嘿一笑,告罪离去。
于是,在接下来半月之中,云落遭受了更大的罪孽,神魂被剑意锤炼,一炼就是三天,然后终于得以喘息的一天,锤炼体魄,忍受蚀骨钻心之痛。
难得清醒的时候,也坐在小屋里,默默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山崖下的溪水潺潺、落英缤纷。
其中有一天,难得出关的裴镇找到范离阳,想来看看云落,在请示了陈清风之后,范离阳带着裴镇到了剑阁门口的小屋。
当裴镇看着血肉模糊的云落,确定他是在练剑而不是受刑之后,连滚带爬地跑了,生怕被那个怪老头拉着一起。
三月既望,明月当空,浑身是伤的云落静静坐在窗前,突然怀念起了那晚在大义镇的客栈中,裴镇带来的烈酒,扭头看着霍北真道:“霍师兄,有酒吗?”
霍北真从隔壁屋子搬来一坛酒,一只碗,轻轻放在云落身边,云落道:“谢谢。”
霍北真摇摇头,“该我谢你。”转身走了出去,将这里留给满怀心事的少年。
云落强忍着身上的痛楚,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端起酒碗,看着在碗中摇晃的明月,随荷,你还好吗?
记得以前你也喜欢在这样的小窗下看着外面的月亮,你说今晚的月亮还是你以前看过的那个吗?
书上说,千里之内,同看一轮明月,但当日送你离开,你是否去了千里之外,还会和我看着同一个月亮吗?
在比蜀国更西的西边,巨大的高原上有一座巨大的高山,最山顶的地方,雪花四季飘舞,寒风凛冽如刀。
一个少女身着麻衣,赤着脚站在雪地之中,抬头望向头顶的月明星稀,落哥哥,你还好吗?
锦城的一处宅院之中,岑无心沐浴着月光,闭目凝坐,天地元气悄悄地从他的丹田渗入,在体内游走,等待玉肤亮起的那天。
一个黑衣人安静地坐在一旁,任凭清风为他翻动眼前的书册。
灵脉处的小屋中,两男两女皆闭目打坐,一缕缕浓厚的元气肉眼可见地被吸收入体,身上泛出玉光,皆已迈入炼体境。
刘浮丘刚从白清越处离开,披着月光,走在剑宗的山路之上,心里琢磨着刚才姨父交待的事项。
董慎和俞横在山门接待处,刚刚再次密会完家族的管事,对那个小女孩的搜寻,得到了一些令人沮丧的消息,想起了戴家的那位,于是悄悄朝那边走去。
清溪剑池,一个红衣少年静静地坐在洗剑池旁的高地上,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上那个让他荣光变得黯淡许多的消息,面色狰狞。
明月之下,朋友和敌人都在各自行动,山间溪水不曾为谁而停,时光不会因谁而缓,明日的苦难也不会因谁而断,云落一口闷掉酒中月,将酒碗摔落山涧,“去他娘的!”
一旁的小屋中,姜老头翘着双腿,抿一口酒,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