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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前的至暗时刻,一行四人将将回到了旧院之中,一路之上,荀郁将四人气息收敛,穿行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并不担心行踪泄露。
至于城门,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小台阶而已。
院中,文伟和蒋琰仍在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世俗酿造,喝得再多,只要不想醉,都没事。
当四人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小院中,文伟起身瞧着邋遢汉子,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有些颤抖,“可是雕龙先生?”
符临喟然一叹,朝着文伟和蒋琰施礼道:“潦倒之人,当不起先生二字。”
曹夜来微笑道:“洗个澡就不潦倒了。我先去把孩子放进屋里。”
文伟引着曹夜来去将符天启放在床上,荀郁招呼符临坐下,指了指蒋琰,“这是蒋琰,符临你可知晓?”
符临笑了笑,“幼麟大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风采非同一般。”
蒋琰拱手致谢,语带感慨,“恨不能早生数年,亲眼见证当年风云际会。”
荀郁重见符临,心情大好,“你若是恰逢当年,也当是立于潮头之人。”
说话间,曹夜来捧出一套干净衣衫,招呼符临,“走啊,洗澡去。”
符临苦笑道:“我这样子就这么见不得人?”
众人一阵轻笑,曹夜来充满自信,“之前为了不暴露身份,现在与我等汇合,自然有办法替你遮掩,我实在看不得当年我那英武的师兄一直以这幅尊容示人。”说完将衣服往符临手上一拍,“赶紧的!”
文伟乐呵呵地领着符临去往沐浴盥洗的地方,一路交谈。
荀郁仔细地瞅着曹夜来,看得曹夜来心里发慌,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问题吗?”
荀郁郁闷道:“你咋没哭啊?”
曹夜来和蒋琰苦笑不得,他们早习惯了荀郁这样的戏弄,但也从来没有因此减轻对荀郁的尊敬半分,对眼前老人藏在面容之下的睿智和果决,他们深有体会。
曹夜来主动交待,“跟师兄相认之后,就聊了聊四象山的情况,然后就带他出来见你了。云落的事我没有提起。”
荀郁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你们倒是聊得欢,害得老头子我被人赶了出来,都没地儿去。”
曹夜来微微一笑,“那回头我得好好去那店里喝两杯,赶将荀叔叔赶出来的掌柜,天底下都数不出几个来。”
众人一阵哄笑,举杯共饮。
文伟慢慢回来,在石桌旁坐下。荀郁双指捻起一粒炸的金黄的豌豆,咬在嘴里嘎嘣响,又喝了一口酒,摇头晃脑道:“符临这小子还不出来。”
曹夜来自幼跟他这个师兄关系好,也打趣道:“那一身,估计这会儿才泡开呢。”
文伟噗嗤一声,将刚喝进嘴里的酒呛了出来。蒋琰也是眼带笑意。
只是这些笑意下都藏着一份心疼。
不多时,一个白衣身影从走入院中,在众人略带惊讶的神情中坐下,笑容中甚至微微有些害羞,“我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蒋琰叹息一声,“我曾以为那些传说不过是厚古薄今之论,实有夸张之嫌,今日得见雕龙先生,方知当年风云不作假。”
荀郁敲了敲桌子,“行了啊蒋琰,拽文上瘾了,这些都是些行伍莽汉,听不懂。”
蒋琰不生气不代表别人不生气,曹夜来就不干了,“荀叔,可不能这么说啊,不说我师兄文武双全,就连我......”
荀郁毫不客气地给他打断,“你怎么了,你还文武双全了,自己琢磨琢磨,当时那帮人你算得上文武双全吗?说你是个行伍莽汉你就好好受着,不是啥坏事。
”
曹夜来没了脾气,符临笑着道:“荀叔教训得是,我也就是军阵粗人。”
荀郁收敛了嬉笑,正色问道:“当年神符营可还有老人?”
沉痛之色瞬间出现在符临的面上,带着一丝追忆,“当年我们正在灵州剿灭刘狮童的残部,对方人虽不多,但个个精锐,久战之下,惨胜休整,骤然得知噩耗,为了稳妥起见,我带着精锐先行赶回,查清情况,让老姚带着一些受伤的弟兄慢些回去。”说到这儿,符临的双拳握紧,暴起青筋,咬牙切齿地道:“谁知我们刚走出不到三百里路,便遇到了伏击,曹选带着人将这帮大战之后,伤残疲惫的儿郎俱是赶尽杀绝!”
荀郁回忆起那支战无不胜,专打硬仗的无敌之师,许多人的面孔都还能被他记起,没想到真的就这样被掩埋在时光的荒野中。
“我侥幸逃脱之后隐姓埋名,待重伤稍愈,便去刺探消息,准备回京,就听得凌帅和夫人真的已经双双亡故的消息。杨灏得了天京城,老姚也死了,凌府的人走的走,叛的叛,死的死。我便隐蔽下来,试图联系苦苦支撑凌府的秦陵。后来秦陵给了我一封密信,让我秘密回山躲起来,若有情况他会联系我。三个月后,我就得知了杨灏登基,凌府阖府被灭的消息。”
说到这儿,符临泣不成声。
当年惨事再被提起,院中诸人亦是心有戚戚。
曹夜来轻轻拍了拍他师兄的背,可以想见这十八年来,暗藏胸中委屈和悲愤有多么沉重,以至于这一夜之间的宣泄,竟是如此汹涌。
荀郁眉头紧皱,看向符临,“你对那次的事情怎么看?”
符临情绪渐渐平复,“基本可以确定是一个阴谋,将神符营调走,凌帅身边就少了一张在危难关头最能对付那些高手的底牌,而天京城一旦事成,伏杀我们也是必然。”
看着众人,符临又道:“当年我本来也是无法逃脱的,但在出征灵州之前,秦陵找我密谈过一次,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让我若到危难之际,千万留住有用之身,不要逞一时血气之勇。我这才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突围。这句话也是我这么十多年得以苟活下去的支柱。”
符临端起一杯酒,一口倒入喉中,“当初秦陵以病躯独立支撑凌帅故去后的凌府,又在密信中严令我不得前往天京城自投罗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凌帅的遗孤一起被杨灏那狗贼!”说到最后,已是目眦欲裂。
文伟、蒋琰、曹夜来的眼睛都看向荀郁,荀郁开口道:“秦陵没能救下你的小主公,你可曾有过怨怼?”
符临摇摇头,“那个时候,谁还能要求秦陵做得更多呢,谁还能比秦陵做得更好呢,可是有时候又会忍不住暗暗祈祷,若是凌帅能得一丝血脉存世,那该多好。”
符临沉浸在一种伤感与难过的情绪中,一抬头,才发现众人的眼神微微有些异样,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蒋琰由衷感慨道:“无缘一见秦陵将军,实乃平生憾事!”
荀郁看着茫然的符临,语带笑意,“恭喜你,你的愿望成真。”
符临手中的酒杯坠向地面,被眼疾手快早有准备的曹夜来接住,他笑道:“不当浮一大白?”
片刻之后,今夜情绪被无数次激荡的符临缓缓镇静下来,当一行人走入房中,符临瞧见躺在床上的云落时,不禁哑然失笑。
荀郁有些纳闷,“怎么了?”
符临便将陆琦和崔雉以及霍北真请求他来救治云落的事情跟众人讲了,众人也在笑意中感慨这世事的兜兜转转,因缘际会。
符临看着云落的脸庞,喃喃道:“这便是凌帅和夫人的子嗣么?”
云落
的身世也在荀郁的轻轻一句中,最终确定,“是。这便是青云和安歌的孩子。”
符临的手指轻轻触到云落的脸颊,“凌帅厚德相佑,秦陵一世英杰!”
荀郁的声音中也透出一丝担忧和期待,“符临,他的伤你可能治好。”
换回了一身衣衫,似乎也找回了曾经的符临充满自信,“若是别的可能难说,这跟符有关的,荀叔叔尽管放心。”
手掌轻轻覆在云落的腹部,闭目感知了一下,睁开眼,笑着道:“这把符剑是当年上一代青鸾亲手制成,符刚好是我画的,将其中的符力按照符箓轨迹抽取之后,无非就是一个普通剑伤而已。”
几人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彻底安心的喜悦,荀郁开心道:“那就事不宜迟,早日治好,老夫还要好好打磨他几天,半个月之后剑宗的剑冠大比,虽然夺不了剑冠,还是可以让他去涨涨见识。”
正欲行动的符临,听了荀郁的话却沉吟起来,过得一小会,在众人的紧张表情中,微微一笑,“半月之后的剑冠大比,荀叔叔可希望小主公去争上一争?”
荀郁还没说话,曹夜来就忍不住怼了自己师兄一句,“哪儿那么好争,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修行都才一个月出头,哪怕再练半个月,一个半月就拿了剑冠,真当天下英才都是废物啊?”
蒋琰却道:“符兄这么说,可是有什么想法?”
符临点点头,“幼麟先生果然无愧盛名,师弟啊,学着点,你这灵蛟不大行啊!”
给怼了回来,曹夜来却心中喜悦,当年他和符临师兄就是这样,别人喜欢互捧,他俩喜欢互怼,如今师兄又开始怼自己,说明以前的那个师兄已经在慢慢回来了。
不过想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贱啊?
符临看着众人道:“若是按部就班,一个半月定然无法,可若有些奇遇就不同了。”
眼见众人依旧疑惑,符临道:“荀叔叔,我刚才在小主公的丹田中感受到了一座剑气阵,颇有熟悉之感?”
荀郁点点头,“就是姜太虚的剑气。”
符临恍然大悟,“姜剑神若还在世,此事可能性更大了。”
众人虽然好奇,但也不是心急之辈,便由着符临慢慢道来。
“小主公的体魄之强,极其罕见,这是?”
“他被姜太虚拉去狠炼了一个月。”想到这里,荀郁都有些嘴角抽搐,“那老不死的是真狠呐!”
“那就好办!”符临起身,拍了拍手,“当年在一次大战之后,我曾经和凌帅聊起过一个话题,凌帅问我,剑修和符修都是世间顶尖的攻伐修士,那么剑气和符力能不能够组合在一起?如果可以,怎样组合,组合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威力?可惜就在那之后不久,凌帅便撒手人寰,这个问题便一直没有得到回答。”
屋内众人立即陷入沉思,都是高阶修士,对于修行自然有自己的思考。
蒋琰沉声道:“想法很天才。”
文伟摇了摇头,“难!剑气和符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质,剑气是将天地元气化作自身真元,然后以独特的运行方式输出。符力是以特殊的符箓路线,勾连引动天地元气,化为己用。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之道。”
曹夜来作为符宝一脉之主,对符力自然认识深刻,听了文伟的话,也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荀郁作为八境巅峰的大修士,对天地大道的理解更深,所以此刻的思索更久。
符临自顾自地说道:“这十多年的颠沛流离之间,我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最终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四双目光齐齐盯住符临,只听他自信道:“剑气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