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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朱祁钰踏马回宫的时候,大如杯的流星,闪着大红色从空中划过,从天南滑向了了西北的方向而去。
整个京师亮如白昼,行至大明皇陵方向,最后尾迹扫过西北天穹,炸散开来。
朱祁钰愣在原地,这明天四龙入京,大朝议讨逆之事,这就来了天象?
朱祁钰是不信这套的,但是耐不住朝臣们会信这个,朱祁钰吐了口气,回到了泰安宫内。
朱祁钰叮嘱了一番汪皇后在京诸事,将几封诏书递给了她。
若是襄王谋反,格杀勿论,立朱见澄为太子,汪皇后临朝称制便是。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五更天三点,骑着大黑马一路驰向了皇宫。
他刚入了东长安门,就听到左边龙凤鼓响,右边景阳钟鸣,守着承天门的锦衣卫在陛下至时,就已经打开了皇宫大门。
净鞭三下响,文武两边排。
朱祁钰跑马至奉天殿下,下马入了奉天殿,升坐御案之上。
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及内外大小臣等鱼贯而出。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觐见,值得注意的是,朱瞻墡今天也来上朝了。
朱祁钰点头说道:“朕安,平身,兴安,宣旨。”
兴安领命,拂尘一甩,大声的说道:“祖宗开创洪业,封诸亲藩巩固帝室,以图永久。朕承大统,一片公心与天下同享太平之福,今三王谋为不轨,图危宗社,朕以祖宗付托之重,国家生民大计,义不得顾,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尔。”
“命襄王瞻墡监国,礼部尚书胡濙、内阁首辅王文、武进伯朱瑛、都督赵玫协同赞辅。”
武进伯朱瑛在京师之战中,守朝阳门,指挥佥事赵玫并不在京师,而是在居庸关。
之前在也先攻打京师的时候,赵玫和罗通二人,曾经在居庸关浇水铸冰,最终阿剌知院未曾攻下居庸关。
这二位都是京师之战中功臣,朱祁钰留下了二人,万一京营颠覆,这也算是给朱瞻墡留下了几个能打的将领。
“命文安侯、少保、京营总督军务于谦;武清侯、中军都督府右都督石亨;太平伯、前军都督府右都督杨俊左右扈从亲征。”
“钦此。”
朱祁钰没带多少人,六部尚书都在京师,大部分官员也在京师,一如当初太宗文皇帝亲征那般,只带了武将前往。
让亲王居守京师,就得把大部分的文臣武将都带上,因为居守不视事。
监国用启,皇帝用奏。
朱瞻墡、胡濙、王文、朱瑛、赵玫、于谦、石亨、杨俊出列俯首说道:“臣等领旨。”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问道:“钦天监中官正许敦,昨夜天有异象?”
钦天监丞许敦打了一个寒颤,站出来说道:“陛下,昨夜的确有流星,大如杯,色赤有光,出自内阶西北,行至大陵,尾迹炸散,二小星随之。”
“不过是寻常天象耳。”
许敦倒是有很多的话术,比如天降不详,此行必凶,但是他知道陛下不喜欢这些天人感应的把戏,索性直接定性为了寻常天象罢了。
许敦非常的务实。
朱祁钰了然的说道:“如此这般,寻常天象,朕知道了。”
看来许敦并不想被斩两遍。
兵部尚书陈汝言左右看了看,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有本奏。”
朱祁钰点头说道:“讲。”
“臣领旨勘定九龙场官道驿路,在工部配合之下,平整路面,臣复命。”陈汝言拿了本奏疏递了上去。
朱祁钰看完点头说道:“干的不错。”
陈汝言归班,看了眼江渊,有些颓然,相比较之下,点检九龙场官道驿路是兵部的本职工作,但是江渊查粮仓可是立了大功。
江渊站出来大声的说道:“陛下,臣清查天下粮仓,复命。”
江渊将永乐剑递给了宦官将奏疏一起放上。
这趟差事很是辛苦,但是他依旧带着一名天子缇骑和一千余锦衣卫,把这件事做完了。
“很好。”朱祁钰看完了奏疏,不住的点头。
这江渊京师之战参赞孙镗军务,而后又主持了会试殿试任主考官,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了河套,总督征虏军务,将于谦替换回京。
现在又清查天下粮仓,没有闹出乱子,处置了四十余名官员,有缇骑稽查和大理寺的勘合,这些案子,都办得有理有据。
这活儿细细去看,不得拍一部电视剧,好好说道说道其中难处?
江渊把活儿办了。
陈汝言听闻深吸了口气,出班高声说道:“陛下,臣不肖而处上位,是君失伦也,不肖失伦,臣之过;进贤而退不肖,君之明也,今臣处位,废君之德而逆臣之行也。”
“臣愿效仿公孙支旧事,臣请让贤。”
公孙支,是秦穆公的上卿。
秦穆公使商贾贩盐,招揽了一位大才,名叫百里奚。
百里奚谋无不当,举必有功。
百里奚举于市,他本是商贾,出身低微,公孙支虽然是上卿,但是几次让贤,最终让百里奚当上了上卿。
百里奚果然不负众望,助秦穆公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
陈汝言的意思是,他的才能不够,陛下要亲征了,他要是栈恋权柄而不去,耽误了国朝大事,是不忠不孝,愿意效仿公孙支让上卿的旧事,让出这兵部尚书来。
让给谁?
让给江渊。
陈汝言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都是议论纷纷,朝堂之上,无不骇然。
“臣请参赞太平伯杨俊军务,扈从亲征。”陈汝言继续说道。
朱祁钰看着陈汝言这副我要再立功把你位子抢回来的样子,就满是笑容的看向了于谦。
他本以为是于谦授意陈汝言这般做,但是于谦也是极为震惊的看着陈汝言。
想想也是,于谦是持节守正,但是这种让人主动让贤的话,于谦是说不出口的。
为什么公孙支让贤百里奚,会成为典故?
是因为这种事,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朱祁钰和于谦都对陈汝言有诸多的不满,但是陈汝言做了兵部尚书并无过错,虽然反应有点慢,但是做事还是非常可靠的。
比南京僭朝那帮蠢猪强上万倍了,又有于谦看护着,陈汝言行无差错,朱祁钰也没有罢免他。
但是陈汝言不仅要让贤,还要参赞军机,前往平叛。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江侍郎以为如何?”
江渊有点呆滞的看着陈汝言,他虽然一直想把陈汝言拱掉,但若是陈汝言无差错,这个时间得论年了。
陈汝言却直接让了。
江渊在这种情况下,眼神流转,站直了身子,颇为硬气的说道:“臣却之不恭!”
拒绝了反而显得不尊重奉天殿公器了,不尊重陛下之公心,不尊重陈汝言让贤之举了。
朱祁钰看向了陈汝言说道:“嗯,陈爱卿既然主动请命,就挂兵部左侍郎印,参赞杨俊军务吧。”
杨俊一听这话,面色古怪的站出来说道:“陛下。”
虽然陈汝言让贤了,但是让一个兵部尚书参赞自己军务,他压力也有点大。
他的参赞军务是当初配合极好的兵部右侍郎吴宁,若非刑科给事中林聪还在河套,他更希望是林聪。
这也是符合他四勇团营的地位,让兵部尚书给他参赞军机,这么大一尊佛,他可惹不起。
当初于谦以兵部尚书、少保,总督征虏军务,石亨挂的是征虏将军印。
陈汝言再差劲,那也是大明实权的兵部尚书,又不是挂名。那关系人脉,遍布朝野上下,能力虽然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了。
这陈汝言只从能力论,在南京僭朝,不捞个咨政院大夫,说不过去的。
杨俊不乐意了,这内臣监军、文官总督,三方制衡,一方太强势了,反而不利于行军打仗。
朱祁钰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点头说道:“朕明白了,那陈爱卿,先参赞武清侯军务吧。”
石亨领命,他无所谓,陈汝言官再大,还有于谦官大?
胡濙叹服,站了出来俯首说道:“书曰:推贤让能,庶官乃和。臣为陛下贺,臣为的大明贺。”
距离上一次让贤,还是上一次。
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胡濙想了半天,这种事真的少见。
尤其是这大明朝堂上,他也呆了四十多年了,大明的官场一个坑三个人等着,为了这权利地位,恨不得打的肝脑涂地。
看江渊那如同饿狼一样的模样就清楚了,一旦资历够了,那就是恨不得把前面的人给拱了去。
陈汝言再差劲儿,这不是有于少保兜底吗?
但是陈汝言今天让了。
陈汝言自己也松了口气,俯首说道:“君不用宾相而得社稷之圣臣,君之禄也;臣见贤而让之,臣之禄也。今君既得其禄矣,臣亦得其禄矣,臣谢陛下隆恩。”
陈汝言这番举动是很冒险的,如果陛下不肯,他只能称病、致仕、不上朝、逃跑了。
公孙支当初让贤,可是让了三次,差点亡命天涯,才让出去上卿的位置。
陛下要亲征了,陈汝言在忙完公事之余,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若是大明再出现四祸齐出,他这个兵部尚书有没有那个能力,力挽狂澜?
他知道自己不能,但是江渊还有那么点可能。
他想了许久,辗转反侧,终究是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幸好事情圆满的解决了。
朱祁钰很是欣慰,再看陈汝言笑着说道:“陈爱卿归班便是,好,很好。”
朱祁钰高兴吗?当然高兴,他连称呼都变成了陈爱卿。
若是天下人人能够像陈汝言这般,才能不够,让给有才能的人,他这个皇帝,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个大昏君了。
但可惜,这种事正如胡濙所言,太少了,也只是个孤例罢了。
至少陈汝言做出了个表率,没什么才能,德行还是有的。
俞士悦才是最麻的那个人,他曾经在京师之战中,把妻儿送去了南方,还被人捅了出来。
虽然陛下未曾追究,但是今日陈汝言一句让贤,让的他人都傻了…
若是下一个有功之臣回京了,他咋办?
让贤是不可能让贤的!
他考了半辈子科举,做了半辈子的官,终于位列上卿,哪有让贤的道理!
王直老神在在的站出来说道:“陛下,大计已定,各省公务错漏,共计二百四十七件,巡抚、抚按官员五十四人。”
“罚俸三月三十二人,罚俸一年十二人,坐罪查补十人,分别是陕西巡抚王宗、巡按张礼化、山西巡按张守约、河南巡按肖廪生等。”
王直把奏疏递了上去,他倒是对陈汝言让贤感触不深,他的官位还是很稳的,从龙之功傍身,陛下所命,全都完成了。
朱祁钰点头说道:“不错,很不错。”
之前奉天殿朝议,交代下去的事,基本上全都完成了。
大军可以出动了。
朱祁钰点头说道:“宣赵王、郑王、荆王、淮王进殿吧。”
燕府五亲王齐聚京师,除赵王外,郑王、荆王、淮王都是朱瞻墡的兄弟。
净鞭三响,诸王进殿。
兴安举起了另外一份圣旨大声的说道:“朕祗承祖宗之位,所赖者宗室诸叔父为之藩屏,相与巩固国家,同享太平悠久之福。天地垂祐,宗社之灵具…”
朱祁钰这封圣旨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在京师老老实实的,否则就送解剖院了。
“臣等领旨。”诸王颤抖不已,到了京师住进了十王府内,那也要严格遵守藩禁,而且十王府就在澄清坊,在陛下的泰安宫之侧,这要是有点啥事,不出坊就解决了。
既然听命归京,不打算参与造反之事中,那就是打定主意做个闲散王爷了。
朱瞻墡下了朝,匆匆回到了十王府,焦虑至极。
“罗长史啊,还有没有办法阻止陛下亲征啊?”朱瞻墡满头是汗的说道。
罗炳忠一愣,手又摸向了腰剑,疑惑的问道:“殿下要阻陛下征叛讨逆?”
朱瞻墡摇头说道:“孤不是那个意思,孤的意思是陛下在京师就行了,大军进剿呗,有于少保在,还能有李景隆旧事?”
罗炳忠听闻松了口气,手从腰剑上离开笑着说道:“原来如此。”
他还以为他的腰剑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可惜大明白始终是个大明白。
罗炳忠认真想了想说道:“于少保不常有。”
朱瞻墡当然知道罗炳忠说的意思是什么,于谦只有这么一个,若是以后藩王再造反,儿孙不孝,信错人,那不是笑话了吗?
这不是个好示范。
朱瞻墡一摊手说道:“就是因为于少保他不常有啊!”
朱瞻墡愁眉苦脸,陛下把于谦也带走了,他本以为陛下怎么也要防备他一手,留下于谦来。
防备归防备,可是于谦能拿主意,京师之战一声南迁者斩,之后定策安天下。
现在,朝里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只能他拿主意。
其实他不知道,于谦就是在京师,也不拿主意。
朱瞻墡眉头紧蹙的问道:“于少保不是有痰疾吗?这随军亲征多有疲惫,是不是可以留在京师呢?”
罗炳忠看着朱瞻墡已经开始为监国事上心,满是笑意的说道:“那痰疾早就好了,而且还打了一趟河套啊,殿下。”
朱瞻墡用力的靠在了椅子上,仰着头看着房梁。
这要是没看好家,陛下回京,他必死无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