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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兴认真琢磨了很久,并不打算报自己的真名,而是用李宾言来挡枪。
他在倭国可没准备干好事,到时候这个罪名,就是李宾言来抗了。
今参局眉头紧皱了起来。
她居然知道这个名字,这是一位让倭国恨得咬牙切齿的人物。
兖州孔府大案、密州市舶司、皇帝南下平叛、松江市舶司、万国城等等名词,在今参局眼前闪过,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可能是重名。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和那个大明进士和面前的壮汉联系在一起,方领圆冠、褒衣博带的章句之徒,和眼前略显粗犷而帅气的男人,实在是不搭界。
今参局依旧有些担心,似乎是不在意的问道:“这棍刀乃是大明边军武器,莫非李壮士,是大明军卒不成?”
这次论到唐兴惊讶起来,要知道大棒这东西,是山西行都司的边军和瓦剌人多次冲突之后,诞生的一种武器,即便是在大明都没有那么多人了解。
这今参局居然知道。
他咧嘴一笑说道:“识货。”
大明过去对倭国的狼子野心并不是很了解,惶惶如昼的大明朝,眼里怎么会有他们?
现在,他来了。
今参局有些好奇的问道:“据妾身所知,大明皇帝对军卒极好,每日都要操阅军马,每日都在讲武堂坐班,不仅如此,每年大祭,都要去英烈祠祭奠,设立了京营三城,拱卫京师。”
“李壮士为何沦落到如此模样?”
蓑衣、草鞋、大棒,虽然洒脱,可终究是落魄。
唐兴听到这里,略微有些犹豫,喝了口茶,停顿了下,让茶香在口舌之间绽放后,才说起了过往,略有些颓然的说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陛下,对军纪要求极为严苛。”
唐兴不多说,但是解释起来却是恰到其分,仿若是自己的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故事。
留白,是撒谎的一种重要手段。
让对方自己去补充自己这个忧郁且落魄的壮士,背后的故事,比自己说出来,更加让人信服。
今参局果然不疑有他,她满是感慨的说道:“大明不留李壮士,自然有留下李壮士的地方!”
唐兴却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没有多言,但是那种对倭国的不屑一顾,跃然纸上。
“呵,这要看倭国的价码了。”唐兴浑然不在意的继续胡吃海塞。
唐兴的反应实在是太对了!
那种高傲、那种鄙夷不屑、那种对倭国的丝毫不在意模样,完美的契合了一个大明人对倭国的态度。
今参局非常理解这种天朝上国来人,对倭国的歧视,她面色瞬变,咬牙切齿的说道:“价码,自然会让李壮士满意,我倭国虽是撮尔小国,却不是蛮荒之地!”
“就是不知道李壮士的实力,难道仅限于打败一个纨绔之徒吗?”
“上靶!”
几个人抬出了一个靶子,放在了御苑之外,大约三十步的位置。
一把用竹子作弓胎、桑榆木做弓饵、牛角和坚木做弓附的大梢弓,放在了桌上,弓长四尺二寸,大约和一个倭国人身高相同。
四只大羽箭,放在了桌上。
唐兴拿起了弓弦轻轻拉动,又慢慢放了回去,玩弓箭,最忌讳的就是放空弦,既是对弓的伤害,也极蠢,因为很容易伤到自己。
弓力大约四十斤,不轻不重刚刚好。
“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这弓太差劲了。”唐兴把弓放了回去说道。
这显然是倭国仿制的大明的开元梢形反曲弓,弓力四十斤。
大明边军都是这类型的反曲弓,四十斤重,骑射步战通用,五十步内,箭无虚发者为勇。
大明弓有四十斤、五十斤、六十斤、七十斤四种。
四十、五十为软,六十、七十为硬。
七十斤往上都是强弓,开强弓都是表现勇武,说白了,都是为了装逼。
即便是如同袁彬那等强横的人,能开百二十斤强弓的人,实战之中,都是用五十斤的软弓,追求五十步内有效杀伤。
岳飞挽弓三百宋斤、腰弩八石,但是他平日里用的弓也是六十斤硬弓,实战和靶场完全不同。
唐兴并不嫌弃倭弓软,他只是嫌弃倭弓的制作工艺太差劲了。
今参局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李宾言真是挑剔,不挑剔还是大明人?
“把飞云居那把弓拿来。”今参局对着侍者说道。
飞云居是大明的一家弓社,专门做弓,其制作弓十分精良,天下闻名。
唐兴拿起了那把飞云居的大梢弓,试了试,平静的说道:“勉强能用。”
他可是皇亲国戚,这飞云居的弓箭,和北衙军器局的弓一比,还是太差劲了。
他说的是实话,也就勉强够用。
他拿起了那三枚大羽箭,站在五十步的位置。
三连发,一气呵成。
前两枚箭矢投靶而出,第三矢好巧不巧,穿过了第一矢,把第一矢打穿了。
“还行。”唐兴射完,不以为意的说道。
“李壮士真是勇武啊!”今参局眼睛亮了起来,三矢全中!
唐兴也不搭话,室町幕府的考校是学习太宗文皇帝的考校法,三矢而中,为甲上。
不过大明考校是骑射。
他当然很强,只不过相比较那个悍勇到极致的袁彬,他就相形见绌了,袁彬那就不是人,上次在琉球,袁彬空手对兵刃都打赢了,一拳把那个刺客的脖子都打穿了。
太凶了。
“我不出价。”今参局想了许久说道。
细川胜元露出了疑惑,考校都考校完了,居然不肯出价了,这么一位勇士,居然就这么放过了吗?
唐兴并不在乎,继续大吃大喝,倭国这酒清淡了些。
今参局伸了个懒腰,露出了一副慵懒的表情,痴痴的看着唐兴说道:“无论出什么价,都是在羞辱李壮士,故不出价。”
“若是李壮士要什么尽管说,如若我能办到,都可以给你,无论什么,什么都可以。”
细川胜元终于知道今参局出的什么价了。
唐兴浑不在意的说道:“嗯。”
宴席之后,唐兴要送别费亦应,来到了难波京码头,唐兴和费亦应作别,他凑了过去低声说道:“先到琉球一趟,让岳谦把袁彬派过来,再派几个弄潮儿。”
“我需要联系的人。”
费亦应俯首说道:“好说,只是唐指挥,就这么留下来,恐有危险啊,不如直接登船,跟我回大明得了。”
唐兴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费亦应的胳膊说道:“能有什么危险?一旦有暴露的可能,我就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你还真当我要做那妖妇入幕之宾?”
“我是来搜集情报的,命是我自己个儿的,别担心。”
“那唐指挥保重。”费亦应无奈的登船离去。
而此时的银阁寺内,足利义政颇为不满的看着他的乳母今参局。
金阁寺是三世将军足利义满所建,而银阁寺是他足利义政提刀上洛后建的家。
他就住在这里,日常理政也在这里。
大内里御苑是倭国天皇所住的地方,接见外国使臣也在御苑。
“御令,现如今孤已经成丁,无须御令再故作媚态了!”足利义政十分严肃的说道。
今天他的御令今参局在宴席之上,表现的样子,实在是让他内心纠结无比,一方面他不希望他的女人,搔首弄姿,另一方面他的确需要加强自己的武备。
这种纠结让他十分的痛苦。
今参局此时已经媚态全无,摸着小腹,唐兴没有看错,她已经有了身孕,孩子是足利义政的。
她叹了口气说道:“现如今各地的一揆抗税,不肯纳赋,国事飘零,过去你尚且年幼,我也是为了你啊。”
一揆,出自《汉书》:天地《六经》,其旨一揆,意思是团结一致。
但其实就是民变,民乱。
六代将军足利义教赴宴被杀之后,在京畿内以及周边,频频爆发了抗税为主的民变。
百姓们以惣为中心,广泛联合附近各个乡村,建立惣村。
并采取武力暴动形式对抗幕府、守护大名、庄园领主,提出德政以及减免年贡、夫役等要求。
抗税在年轻的八世将军足利义政当政后,愈演愈烈。
室町幕府的统治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连费亦应都看出来,倭国要大乱了。
不仅仅是关西、关东的争斗,这些愈演愈烈的民变,也是室町幕府的催命符。
享德土一揆,就是眼下室町幕府的心腹大患,这位享德土一揆不满足于简单的、泛泛之谈的德政,而是要求颁布细则,这人并不是简单的泥腿子那么简单,而是士族。
今参局无奈的说道:“眼下大明诸多市舶司严禁倭国商舶停靠,大明的商贾立刻将大明商路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这其中最大的一支船队,就是费亦应。”
这是一种经济封锁,让本就入不敷出的室町幕府,雪上加霜。
大明的商贾漫天要价,倭国商贾却无法坐地还钱,这让倭国始终处于极度的被动之中。
“萨摩的失败,岛津家是可耻的!”足利义政一拍桌子,愤怒至极的说道。
足利义政自然是说的琉球国的事儿,眼下琉球诸岛已经尽归大明,即便是没有水师,来自占城等地的粮食,再也运不到倭国了。
万国津梁之地,被大明收入囊中,这对倭国的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
“岛津相州家当主,岛津又三郎被生俘押解大明,岛津相州家家臣团,包括侍组、三手组、三扶组和足轻尽数被消灭了。”今参局叹气的说道。
万国津梁对大明重要,对倭国也极为重要,一旦被旁人占据了琉球群岛,倭国就变成了实质上的孤岛。
岛津家在琉球喜界岛的经营,旦夕之间毁于一旦,今参局得知消息后,几天几夜没合眼,可是也毫无办法。
“唉。”足利义政毫无办法有些颓然的拿起了佛珠,内心不宁的时候,求诸于神鬼,几乎成了足利义政的本能。
今参局一把夺过了足利义政的佛珠,愤怒的说道:“你是室町幕府的八世征夷大将军,遇到事情,躲在佛祖的庇佑之下吗?”
“日野家的日野富子,居然留在了大明,不肯东归!”
今参局还以为足利义政要励精图治,重新梳理政事,要她不要搔首弄姿。
可是求诸于神佛,能解决问题吗?
日野富子留在大明,这代表了倭国士族的态度,倭国士族已经不信任室町幕府了。
所以足利义政这个软弱的性子,让今参局非常不满。
求诸于神佛,解决不了眼下倭国的任何问题!说自己成丁了。
“我又能如何呢?”足利义政抓住了佛珠,看着今参局认真的问道。
今参局的心情很差,一甩手,站起身来说道:“念吧!念吧!”
她离开了银阁寺正殿银阁,她的木屐踩着夕阳,照在了锦镜池的波光粼粼。
银阁寺依山而建,在月持山下,有道场、书院、库里、本堂、东求堂、银沙滩等地。
东求堂和面前的银沙滩都在锦镜池旁,唐兴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鱼竿在钓鱼。
今参局没有用价码去束缚,并没有做交易,而是简单的将唐兴留下,然后给了唐兴极高的权限,给了他大老的信牌。
除了足利义政所在的银阁唐兴进不去,这倭国,唐兴哪里都去的。
今参局坐在了唐兴旁边的榻上,一甩木屐,一只木屐居然掉到了锦镜池之中,她满是慵懒的靠在了榻上,依旧是气呼呼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怎么了?”唐兴又甩了一杆问道。
“还不是将军?他整日里只知道念佛,念佛,整个倭国什么模样?他念佛能念出什么?气死我了。”今参局不满的说道。
今参局很累,又没地方去说,这唐兴就成了她的诉苦的对象。
唐兴已经换了身衣服,穿了一身黑色的缝腋袍,这衣服极类唐装,但是也是不伦不类。
可穿在唐兴身上,又凭白多了一股沉稳的气质。
“大老。”今参局靠在榻上,甜糯糯的说道。
唐兴嗤笑的说道:“起开你的臭脚,新换的衣服。”
“哪里臭了?大老对妾身不感兴趣吗?还是我不好看?那些个臭男人看到我,可是走不动道呢。”今参局依旧满是媚笑的问道。
大老是唐兴现在在倭国的职位,这职位没什么权力,只是身份极为尊贵,很契合唐兴,因为很自由。
“又不是荡妇,装又装不像,收收你那副模样吧。”唐兴不在意的说道。
今参局依旧靠在榻上,奇怪的问道:“哪里看出来的?”
“荡妇是不会怀孩子的。”唐兴嗤笑一声,猛地一拉杆,掉到了一条鲤鱼。
“意外嘛,这样不是更有趣吗?”今参局眼里带着水光,看着唐兴。
今参局痴痴的笑着,咬着指头说道:“我可是将军的乳母,实际上的妻子,现在还有身孕,这不更有趣了吗?”
“没劲,有事说事。”唐兴丝毫不为所动的说道。
今参局伸了懒腰,轻声说道:“没什么事儿,我木屐掉水里了,你待会抱我回堂,好不好呀?”
“故意气你的将军?”唐兴挂好了鱼饵,这锦镜池的鱼还是蛮多的。
今参局看了一眼夕阳中的银阁说道:“他就喜欢这个啊,看我在勾三搭四,我勾的人越多,他就越开心。”
唐兴又用力的拉起鱼竿,闷声笑着说道:“虽然我不懂,但是大为震撼。”
“说正事吧。”唐兴再次下钩。
“享德土一揆,一个民变的头目,你帮我杀了他。”今参局轻声说道。
唐兴倒是知道这个享德土一揆,他点头问道:“好处呢?”
“没有失去就没有获得,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
“我自己。”今参局用手指摁了一下嘴唇,满是妖媚的说道。
唐兴撇了一眼今参局,摇头说道:“你?不值。”
“你!”今参局猛地坐直了身子,又靠在了榻上,想了想说道:“亨德是赤松家的狗,你杀了他家狗,他家里的银矿归你了。”
唐兴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