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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铎归京了,他从景泰三年出使南衙僭朝,一直忙碌到了景泰六年的十月份才回到了京师。
他来到了通州水马驿下榻,休沐梳洗,被告知要从朝阳门入京师,有些惊诧。
朝阳门是朝中亲王以及大臣入城的地方,他一个武官应该从德胜门入城。
德胜门是大明的凯旋门,得胜归来之后,都会在德胜门入城。
当初稽戾王入城是自德胜门入,那是因为德胜门是兵道,陛下把缇骑和京军排在街道两边,为稽戾王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当初那么做的主要原因是怕群情激奋的百姓把稽戾王给弄死了,毕竟京师城中将近几十万户披麻戴孝。
季铎以为自己要从德胜门入城,但是却被告知从朝阳门入,还是礼部通知他。
季铎穿着朝服到了朝阳门,立刻就感受到了京师的大不同。
他走的时候,京师还远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城郭的民舍只有城门半里左右,而现在,朝阳门外的民舍居然连绵了五里远。
繁华,是季铎回到京师的第一感觉。。
短短三年的时间,大明的京师比他走的时候,繁华了数分。
季铎想到了自己在南衙的见闻,在南方因为很多城池的人口众多,导致城池拥挤,许多城池的太守们,不得不把城墙拆除方便百姓活动。
季铎初到南衙的时候,对这种拆除围墙的行为,非常不理解,可是他在南衙的时日稍长,反而觉得假若没有倭患,这种做法是完全正确的。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倭患。
朝阳门已经从五凤楼的城门,整整拓展到了九道城门。
因为京杭大运河和密州市舶司的关系,从通州水马驿到京师的货物远比其他城门要多的多,所以这九道城门的扩展,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
太仆寺卿夏衡,原来是顺天府尹,现任的顺天府尹赵程是夏衡之前的佐贰官,为了办这事,赵程可是没少走夏衡的门路。
夏衡也是奔波于礼部、工部、户部之间,反复游说,最终才把这九道城门给办了下来。
本来夏衡以为礼部最难搞定,因为开九道城门,那是违制的,哪怕是承天门也只有五道。
可是礼部批的速度最快。
在工部拿出了方案,户部拨钱之后,胡濙直接以一句礼法岂是如此不便之物,就部议通过了朝阳门的九道城门改建方案,丝毫没有为大明的发展带来任何的阻碍。
礼法不能成为大明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这就是胡濙这个礼部尚书带着的礼部风气。
季铎骑着马在灯市口下马石下马,再往前走就到了澄清坊,是御道的范围,除了陛下可以骑马飞驰,其他人都得腿着,当然陛下带的亲卫缇骑,还有兵部的掌令官也是可以骑马。
季铎在成敬的指引下,自东华门入了皇宫,从左顺门走承天门御道在奉天殿前等候。
陛下正在奉天殿朝议,要在奉天殿见他。
一个小黄门大声的喊道:“宣大同府指挥使季铎觐见。”
季铎拾级而上,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奉天殿内,三拜五叩,俯首帖耳大声的喊道:“臣季铎出使归来,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祁钰的声音很平稳,可是就连老七品的监察御史蔡愈济,都听出了陛下真的很高兴。
季铎这才缓缓站起来,将一封奏疏递给了等候的小黄门,俯首说道:“臣不辱君命,出使琉球归朝。”
朱祁钰笑着说道:“几次泛舟出海,沟通松江府市舶司于琉球诸岛,一路岂止艰辛苦楚?朕知琉球安定,皆因尔等忠勇果敢,朕甚是欣慰。”
“看赏!”
兴安拿出了一道早就准备好的圣旨,阴阳顿挫的大声说道:“月吐青山倚舰楼,为驰王事渡仙舟。”
“槎随博望从今日,雨罢扶桑定晚秋。”
“舱外云飞星欲动,洋中涛起地俱浮。”
“遥知天路行应远,记得君平说斗牛!”
“出使殊方水国万里之遥,大明大丈夫意气冲霄汉,季铎、岳谦、袁彬、陈福寅不辞劳苦,不畏…”
兴安大声的念完了圣旨,成敬端着一枚奇功牌来到了季铎的面前。
奇功牌,开疆之功,自然要给奇功牌。
季铎、岳谦两人在海上不断往来沟通,袁彬、陈福寅在琉球岛上跟倭寇拼命,这份功劳属于他们所有人,也属于他们每一个人。
朱祁钰从龙椅上站来了起来,走到了季铎的面前,给季铎带上了奇功牌,用力的拍了拍季铎的臂膊说道:“好,很好,非常好,给朕长脸,给大明争气!”
季铎嘿嘿的笑了笑,他看着自己的奇功牌,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儿,若非这奉天殿乃是国之公器所在,他怕是要狂笑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陛下居然给他奇功牌,他还以为这开疆之功,要给陈福寅,但是陛下居然给了他们四个每一个人一块。
岳谦和袁彬要是知道季铎在奉天殿接受授勋,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倭国是好玩,可是哪有站在朝堂上接受授勋光耀门楣?
朱祁钰又拿起了一物,上面是裱好的诗文。
就是刚才兴安念的那一首,那可不是朱祁钰托别人写的,鞑清的小四很喜欢找人代笔,朱祁钰没这个习惯。
他笑着说道:“朕没什么诗格,押运也好,对仗也罢,朕没那个才气,兴起而作,一首诗,送给尔等。”
季铎赶忙接过了陛下御笔,放进了袖子里,这份赏赐,是他独有的!
陛下绝无可能抄录四份,日后留下他善后的那三个人,想看都得找他借!
那得求着,季铎才会给他们看一眼!
至于诗词格次,季铎也是一个粗人,哪懂那玩意儿?
“谢陛下圣恩,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季铎退了一步,刚想跪,又想到陛下不喜大明武夫跪拜,才俯首说道。
朱祁钰又拍了拍季铎的臂膊,才向着月台而去,待到坐定才说道:“季指挥,先归班吧。”
“刚才说的事,继续说。”
贺章俯首说道:“陛下,牧民之苦楚,边人共怜之,臣几日前,前往宣府,鞑靼人饿殍遍地,群狼环伺。”
“自我朝太祖太宗起,修文德以来之,遣使以喻之,彼将畏威怀德,莫不率服矣。”
“臣请旨前往鞑靼部,安抚鞑靼,永安边患。”
时机已经很成熟了,鞑靼部甚至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大明武清侯石亨,带着京军五万,前往燕山剿匪,名义上是剿匪,实际上是在防止鞑靼部狗急跳墙。
贺章此时前往,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万一鞑靼部已经达成了进攻大明的共识,那贺章此行就有生命危险。
但是贺章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说不过胡濙,斗不过胡濙,他也想明白了,想应对胡濙,只能大功在身,否则就只能这么感恩戴德的痛苦着。
礼部右侍郎立刻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指挥使季铎,可持节前往,定不辱君命。”
“季铎多次出使,倘若有事,也有应变之道。”
礼部部议,认为使者还是季铎合适些,贺章毕竟没干过出使的活儿,没有经验,而且一个文臣,怎么让鞑靼畏威怀德?
贺章刚要说话,胡濙就睁开了眼睛笑着说道:“贺总宪,这马上就入冬了,塞外的白毛风吹起来,那天地共色,天寒地冻的,会冻死人的,去年白毛风,鞑靼部死了三万余人,七万多的牲畜。”
“贺总宪都察院事物繁多,还是让季指挥去吧,季指挥长期戍边,对白毛风和酷寒,有应对之法。”
贺章哑口无言,他求助的看向了于谦,又看向了陛下。
于谦作为大师爷,根本不掺这个闲儿,胡濙和贺章之间的矛盾,于谦一清二楚,胡濙不是个眦睚必报的性子,但是在这朝堂之上,就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否则就会被欺辱。
于谦是个老好人,他不跟任何弹劾自己的人计较,他只跟陛下较真,但是他不会要求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于谦是真君子,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他可以做到,不代表别人可以做到。
胡濙的行为看似是真小人,无德无行,眦睚必报,但是于谦知道胡濙的真正意图。
朱祁钰看向了季铎,这件事还是看季铎愿不愿意辛苦一趟。
季铎出列俯首说道:“陛下,还是臣去吧,塞外太过苦寒。”
贺章大声的说道:“陛下,鞑靼人活得,季指挥活得,臣自然也活得!”
他贺章在草原上真的被冻死了,真的被鞑靼人给杀了,那也是为国死难,陛下肯定会把他写到英烈簿上,名字刻在英烈祠上。
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状态,真的让贺章生死不如。
塞外真的苦寒,贺章去真的有可能冻死,贺章是个手无缚鸡的读书人,他不是在白毛风里茹毛饮血行百里到东胜卫的袁彬,也不是长期戍边的武将。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此时稍后再议,朕最迟明日给礼部答复。”
兴安一甩拂尘大声的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季铎被朱祁钰留了下来同行,群臣鱼贯而出。
“季指挥,自京师至南衙,又从南衙到琉球,这来回奔波万里之遥,为我大明开疆辟海,这已经三年有余了吧,这中间是不是没歇过?”朱祁钰一边走一边说道。
可持续的竭泽而渔,是朱祁钰的行事风格。
他不喜欢把一个人往死里榨,于谦当年巡抚地方,落了一身的病,南下平叛的时候,朱祁钰丝毫不担心南衙僭朝能玩出什么花样,反而担心于谦的身体。
当然于谦的身体状态,要比六十五岁的金濂好太多了,没有那么劳心劳力,不耗心力,于谦的身体完全没什么问题。
季铎四十多岁,正值当打之年,但是也得让人喘口气不是?
“为国奔波,不算辛苦,也没什么辛苦的吧。”季铎赶忙说道,他想起了唐兴烤的金枪鱼,陛下还没吃过的山珍海味,他季铎吃过了。
他在通州水马驿上称试了试,这几年,他胖了七斤。
朱祁钰十分认真的说道:“稍微喘口气,这次出使鞑靼,就让贺章去吧。”
“等明年开春,朕打算让你去倭国一趟。”
季铎是一把比贺章更好用的刀,自然要用到更需要的地方,鞑靼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鞑靼这个破房子,是一脚踹倒它,还是一嗓子吓塌,主动权在大明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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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倭国,生命力还很顽强。
季铎毕竟分身乏术,他满是担忧的说道:“陛下让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只是陛下,臣皮糙肉厚,就怕贺章吃不得这个苦啊。”
朱祁钰笑着说道:“想站着把这个总宪当了,这点风险和这点苦,他都得受着。”
“也只有吃了这些苦,遭了这些罪,他才能明白胡濙的良苦用心。”
冻伤会很痒,手心手背、脚心脸颊,奇痒无比,会用力的挠直到抓破,还会继续挠下去,似乎要把冻伤的地方扣下来。
而更进一步,冻的狠些,就要面临截肢的风险。
而且冻死的人,都会带着诡异的笑容。
因为冻死的时候,四肢会失去感觉,甚至因为大脑和视网膜的信号障碍,产生如同观看极光般色彩斑斓而柔和的色彩的感觉,最终笑着死去。
草原的白毛风刮起来,以眼下鞑靼的条件,贺章此行肯定要吃不少的苦头,而且有可能会死。
但是吃了这些苦,贺章就会明白,胡濙的目的是让贺章真正的站稳脚跟,站着把都察院总宪给当了,不受清流那帮人的鸟气儿。
这些东西,朱祁钰站在局外,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贺章身在局中,对此毫无察觉。
“三皇子他外公,现在还是动不动就玩失踪吗?”朱祁钰颇为担忧的问道。
唐云燕问过几次她的夫君,她爹哪去了,朱祁钰还真的回答不上来。
唐兴这一消失就几个月,甚至大半年没有音信,唐云燕担心,朱祁钰也跟着担心。
季铎面露难色的说道:“禀陛下,唐指挥还是喜欢驾飞翼船出海,那种单桅的舢板,臣也驾过,非常危险。”
“臣离开琉球的时候,曾收到倭国来信,唐指挥海上遇大雾,若不是刺中海兽将船拖出了大雾,怕是已经命丧鱼腹了。”
朱祁钰有些感慨的说道:“他要是带着大明人一起浪,朕还能治他的罪,把他关进诏狱里,可是他一个人放荡不羁爱自由,朕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啊。”
季铎言辞闪烁的说道:“臣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哦?是什么?”朱祁钰好奇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