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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濙的目光有些深邃,语气有些玩味儿的说道:“汉宣帝的糟糠之妻许平君的死。”
“许平君在汉宣帝在民间时候嫁给了汉宣帝,生下了太子刘奭,而后在汉宣帝登基之后,被册立为了皇后。”
“虽然我个人以为,汉宣帝在立许平君为皇后时,更多的是处于试探霍光对自己的态度和自己的权力边界。”
“本始三年,许平君许皇后再次怀了身孕,霍光这个显夫人,买通了女医淳于衍,毒杀了许皇后。皇后壮年无故身故,朝野内外沸腾,非议极大,显夫人害怕,便把事情告诉了霍光。”
“霍光听闻之后,只好进宫和汉宣帝分说此事,汉宣帝释放了淳于衍,对外宣布皇后病故。”
“而霍光和显夫人的女儿,霍成君被送入了宫中立为了皇后。”
朱祁玉沉默了下,就以他的感觉而言,他同意胡濙的说法,汉宣帝立许平君,更多的是试探自己的权力边界,因为霍光进宫分说许平君被毒杀的事儿,汉宣帝甚至都没有处死女医淳于衍。
朱见济一言不发的坐下,他已经非常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始终住在泰安宫内,而不是皇宫;始终不服用宫外水食,这是谨慎。
作为大明皇帝,权力无限大,可是作为一个人,会被各种阴谋的手段害死。
“许皇后被毒杀之时,并非什么秘闻,乃是汉书详记,为何胡尚书觉得有趣呢?”太子朱见澄再次问道。
“今之视古,亦犹后之视今也。”胡濙老神在在的说道:“读史之人,人人皆知此事,可当时显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霍成君成为皇后,暗害了许皇后这件事,可是只有皇帝、霍光、显夫人和淳于衍四人知道的秘闻。”
“就连嫁入宫中的霍成君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害死了许皇后之事,欢天喜地的嫁入了宫中,独擅房宠。”
这件事代表着臣权压过皇权,代表着霍光是类似尹尹的权臣,代表着一旦被揭露,朝堂必然掀起滔天波浪,代表着君君臣臣的公序良俗被挑战。
所以,汉宣帝和霍光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隐瞒此事。
胡濙继续说道:“霍光辅左汉宣帝七年病逝,汉宣帝为霍光举行了大葬,和上官太后一道参加了霍光的葬礼,以相当于皇帝的规格厚葬霍光,在葬礼上,加封了霍光的侄子霍山为乐平侯。”
“一个时代结束,一个新的时代来临,霍氏权倾朝野的一切根基,尚书事霍光,死了。”
“汉宣帝给霍光的儿子霍禹大司马的职位,但是却剥夺了他作为右将军屯兵的实权,而后霍氏的女婿们被逐渐剥离了军权,遣出京师戍边,汉宣帝在吏治上进行改革,把霍山和霍云共掌的尚书事权力给架空了。”
“乐事就在这里。”
“面对汉宣帝凌厉的攻势,以霍禹、霍山、霍云为首权倾朝野的霍氏满门的应对,汉宣帝可谓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霍氏根本没有任何的应对。”
“宰相魏相、京兆尹赵广汉等人,开始弹劾霍禹,数了数个罪状。”
“霍禹、霍山、霍云等人闷闷不乐的聚在一起,埋怨汉宣帝,霍光尸骨未寒,风光大葬一如昨天,居然就急匆匆的收权,收权也就收权吧,还让宰相数我们的罪状,这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吗?”
“显夫人这才说出了许平君之死的实情来,霍禹、霍山、霍云大惊失色的说道: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们!这可是族诛的大事啊!”
朱祁玉听到这里直接笑了出来。
霍禹、霍云、霍山并不知道有如此血仇,对汉宣帝的意图战略性失误,直到事情发展到了魏相、赵广汉当殿弹劾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家摊上大事了!
显夫人这隐瞒关键情报,导致霍氏失去了最佳应对时间。
胡濙感慨万千的说道:“本来,显夫人不公然承认,也只是风言风语,流言四起,可是她这一承认,算是把皇帝与霍氏的矛盾架在了火上烤了。”
“有些事儿一上秤,那就是千斤打不住了,矛盾立刻被激化了,而霍氏的应对居然是想要杀死丞相魏相和京兆尹赵广汉、平恩侯,进而再行废立之举。”
朱祁玉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此时霍氏最应该做的是,将废帝刘贺接入京师,而后不断给刘贺恢复名誉,毕竟刘贺真的做过皇帝,将刘贺的荒唐事一笔勾销,而后举起刘贺这杆大旗来,和汉宣帝打擂台。”
“以霍氏的权势,未必会输。”
“而不是谋求立霍禹为帝,汉室江山还没到改姓的地步。”
霍光留下了巨大的政治遗产,而霍氏子弟与女婿还有其裙带关系,完全足以把持朝政,架空皇帝,而后发动政变。
让霍禹登基为帝,显然不符合大汉所有肉食者的共同利益。
错误判断了汉宣帝的意图之后,霍氏上下依旧有挣扎的余地,因为主张再行废立的当事人张赦、石夏等人,都被赦免释放,汉宣帝当时仍然没有正面决战的实力,不能从实力的角度出发,对霍氏予取予夺。
但是霍氏在制定战略目标,竖大旗的时候,又竖错了旗帜—立霍禹为帝。
这一个旗子竖起来的时候,汉宣帝立刻锁定胜局。
胡濙沉默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当初,他和刘吉的一次讨论:若是稽戾王还活着。
显然陛下对稽戾王还活着的后果,一清二楚,所以才会选择在太庙直接动手杀人。
朱见济立刻察觉到了父亲所言的重点问道:“那是谁做出了立霍禹为帝,而不是把废帝刘贺接回京师呢?”
“应当,我说是应当为显夫人做的决定。”胡濙双手摊开,连连摇头说道:“这个从侍女爬到了主母位置的显夫人,显然是高估了霍氏的实力,霍光在时,尚且不敢行禅让之事。”
“霍氏立霍禹为帝的纲领,连霍氏裙带都不认同的情况下,霍氏便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最终败北。”
“而后调查之后才发现,显夫人除了暗害许平君许皇后外,还打算谋害汉宣帝的太子刘奭,但是因为汉宣帝早有防备,迟迟未曾得手。”
胡濙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在京师之战结束到皇太子朱见澄未出生之前,陛下的长子朱见济是最危险的。
只要毒害了这个长子,皇帝无嗣即为无德,到时候无论是迎回稽戾王、还是再立朱见深都是理所当然之事。
在这个过程中,陛下始终将汪皇后等家卷保护的很好。
群臣直到拿到了百事大吉盒的时候,才知道,泰安宫有皇嗣诞生。
胡濙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历史上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朱见济再次问道:“霍光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没有料想到这样的结局吗?”
“不知道。”胡濙摇了摇头说道:“或许是猜到了,或许是没猜到吧,但是霍光并没有想要行禅让的想法,如果要那么做,相比较汉宣帝刘病已,刘贺更加控制一些。”
“所以,霍光仍然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
胡濙讲了什么,讲了霍光的诸多缺点,比如说霍光杀桑弘羊,比如霍光治家不严出了显夫人,最终导致霍氏满门族灭。
但是胡濙从来没有否认过霍光在政治上的成就,在汉武帝驾崩以后,是霍光把整个汉室江山撑了起来。
朱祁玉想了想说道:“霍光真的有忤逆之心,就应该找个类似于汉昭帝登基时的幼童来,六七岁,这样一来,更加容易行禅让事了。”
“只知霍光而不知汉帝,不用几年时光,以霍光的才能,搞出王莽篡汉的把戏来,轻而易举。”
胡濙略微有些沉默,果然陛下得亏是皇帝,否则做了臣子,至少也是个贪官污吏、国之巨蠹。
胡濙就想到了刘贺比刘病已更好控制,一个荒唐的君王,更加容易行禅让事,陛下这直接来个主少国疑。
他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他本来还以为讲霍光被族诛之事,略显有些阴暗,可是陛下这直接告诉了皇嗣们,找个孩子更加容易控制。
这里最大也不过是十三岁的朱见深,这是教育孩子应该说的事儿吗?
“陛下,武清侯石亨带着白鹿换铁马来了。”兴安俯首说道。
“宣。”朱祁玉站起身来说道:“都去看看热闹。”
石亨带着一匹纯白色的驯鹿来到了文华阁南侧的御花园内,将白鹿递给了小黄门,才上前见礼,俯首说道:“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
“朕安,赐坐。”朱祁玉点头示意石亨坐下说话便是。
石亨指着体态优美,连鹿角都是雪白的驯鹿说道:“这头鹿是臣在激流河与斡难河交汇处猎到的,两个修长小岛相偎而卧,河水回环野花丛生,红豆遍地松黛桦橙,山光水色美不胜收,这两个岛就是苍狼岛和白鹿岛。”
胡濙探了探身子问道:“应该是叫赤那山和马阑勒山吧。”
石亨一愣问道:“胡少师如何得知?这两座岛在当地就叫赤那山和马阑勒山。”
胡濙笑着说道:“孛儿只斤的黄金血脉的来源,就是这两座岛,在胡元的传说中,孛儿只斤氏的祖先,是奉长生天之命的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诞生的高贵血脉,是苍狼和白鹿的后人。”
“所以我知道这两个岛屿,就在激流河和斡难河交汇处。”
石亨不得不感慨万千的说道:“不愧是博学多才的胡少师。”
胡濙只是微笑,看石亨的反应,石亨真的是在这两个岛上猎到了白鹿,而不是为了讲故事而讲故事,给这两头白鹿增加一些神秘的色彩,来增加祥瑞的吉祥。
石亨是很擅长拍马屁的,他是在王化鞑靼的时候,猎到了这头白鹿,在胡濙介绍了苍狼岛和白鹿岛的渊源时,石亨几句‘蒙圣感化白鹿献瑞,天下归心四夷宾服’之类的话,那自然是早有准备。
但是石亨并没有憋出几句不伦不类文绉绉的话来,而是期盼的看着陛下,希望用白鹿换几匹铁马养一养。
“兴安,待会武清侯走的时候,让武清侯带走几匹铁马。”朱祁玉对着兴安说道,。
石亨要铁马,一来是巩固他为陛下牵马坠蹬,为陛下先导的地位,二来也是真的喜欢。
哪有武将面对足以迭代战场作战方式的利器而不动心的?
“谢陛下!”石亨终于心满意足起来。
“父亲,这头白鹿,能给孩儿吗?”朱见济忽然开口说道:“孩儿很喜欢。”
太子朱见澄闻言,脸色一变,鹿这种东西,在中原王朝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鹿在中原王朝中一直隐喻着帝位。
鹿与禄同音,所以,言鹿即用以言禄,此禄则指天禄,即帝王位之意。比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朱见济不知道吗?
朱见济当然知道。
朱见澄用力的握住了自己的椅子的扶手,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松开,他开口说道:“父亲,既然哥哥喜欢,那就给哥哥吧。”
朱祁玉听到这儿,脸色立变,训斥道:“俩小兔崽子从哪里学到的这种阴阳怪气的臭毛病,滚去抄书去!把管子·王言篇抄十遍,抄不完不许休息!”
朱见济和朱见澄站了起来,向着文华阁而去,朱见深、朱见浚等人也站了起来,让大人们说话。
朱见深和朱见济因为扈从陛下南下关系比较亲近,走在一起。
“你何必呢,你怎么能有要那头鹿呢?你是真湖涂还是假湖涂啊!”朱见深语气急促低声说道:“若是让皇后千岁听到了,你和你的母亲,在宫里还能讨到好处去?”
朱见济倒是摇头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安安稳稳的等着父亲安排。父亲对你视若己出,一定会给你一个好的安排。”
“我必须得要点什么,否则父亲,还以为我性情隐忍蓄势待发,所图甚大,我这样直接索要,只是得两句训斥,而后滚去抄书罢了。”
“皇后千岁知道后,只会认为,我这个长子不足为虑,一头牲畜也要抢,难成大事。”
朱见深面色数变,才感慨的说道:“难为你了。”
“没什么为难的。”朱见济反而满是笑意,大踏步的向着文华阁的书房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生在帝王家,是滔天的气运,这不是为难和烦恼的事儿,只需要小心些,待到成丁后,便无事了。”
“也就几年的功夫。”
朱见深试探的问道:“不是在故作姿态才这般说?”
“你以为呢?”朱见济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