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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板着脸,对这位皇帝的兄长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这些时日里,晁错引以为大敌的,就只有这位南边的吴王。
燕王有勇却暴躁武断,梁王国强却才疏学浅,齐王富裕却无大志向,长沙王强将却胆小懦弱,赵王昏庸无能。
而如胶东,河西,城阳等诸王更是不值一提。
唯独这位吴王,国强民安,上下一心,本身野心勃勃,长与智谋,善拢人心,简直就是庙堂的第一大敌。
整个吴国都愿意为他而死战,庙堂派去监督他的大臣最后都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
晁错之所以有如此强烈的削藩念头,大概还是出自对这位吴王的深深忌惮。
他的威望太高,实力太强,不说他有没有谋反的想法,但是已经具备了初步的谋反实力,他不谋反,那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
晁错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吴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刘恒倒是很平静,丝毫不惧。
“吴王当真是有胆魄啊,装模作样的来我这里,提议削藩?呵呵,大王就不怕失了宗室之心吗?”
晁错挖苦道。
“过去的时日里,颇得晁君的关照,晁君年年都要为我吴国输送大量的人才,寡人心里感激不尽,今日特意前来,拜谢一二。”
刘恒很是认真的回答道。
晁错顿时破防,险些破口大骂。
他时不时派出一些人去分割吴王的权力,监督吴王,可派去的人去了吴国就不听他的了...为吴王所打动,直接投奔了吴王,有的还写回书信,劝说晁错不要对自家大王有这样的敌意....
晁错咬着牙,愤怒的说道:“你有什么事便直说,不要耽误我办正事!”
刘恒这才开口说道:“我这次,是为了王权之事而来的,你要操办的事情,说是削藩,只怕不太恰当,陛下也从未说要削弱诸侯国,削弱的应该是王权才对,诸侯国强盛,对大汉来说是好事,诸侯王强盛,那才是坏事....这些时日里,我一直都不赞同你的想法,不是因为反对你限制诸侯王,而是反对你削弱诸侯国。”
“你自己常常说,诸侯国的百姓只知其国,不知有庙堂...而你又何尝不是呢?你始终都将诸侯国当作外人,听到哪个诸侯国开始富裕强盛,就开始龇牙咧嘴的,难道说,这些诸侯国的百姓,就不是庙堂的子民了吗?作为庙堂三公,你应当为诸侯国的强盛而开心才对.....”
晁错此刻反而不生气了,他冷笑着。
“按你的说法,我倒是应该上书给诸侯国减免税赋,让各诸侯国积累更多的粮食,蓄养更多的军队?”
“你不是一直在推行郡国等同嘛...说实话,寡人从前还是很期待这件事,一直都在注意着你的做法,可惜啊,的做法,让寡人颇为失望。”
“寡人还以为你是要将诸侯国变成郡,没想到,到头来是将郡变成了诸侯国。”
“如今的郡和诸侯国有什么区别呢?郡守跟诸侯王都没有分别了...你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这次才迫不及待的对郡守们下手,对吧?”
晁错脸色一沉,“天下大一统的时日终究还是太短,地域之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各地视外郡人为外族,毫无认同,更别提是诸侯国了...想要扭转这种看法,能做的只是大规模的打通各地的来往...”
“所以你才那般的赞同食货府...向来重农的晁错,高调的支持食货府,就是因为商业能加快各地的交流,能打破这种非我族类的隔阂对吧?”
听到刘恒的询问,晁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摇了摇头。
“能猜到这件事的人很多,陛下曾对我说,交流有两种,一个是战争,一个是商贸...我当然只能采取第二种,商贾们在各地流窜,陛下又打开了对百姓们的限制,允许他们外出,甚至鼓励那些余丁前往各地郡县生活....这都是为了改变以郡为国,排斥他郡的情况....”
因为还没有经历过被胡人弄得几乎灭种的情况,因此在此刻各地之间没有同一个作为同一个民族的认同,大家见面了,不会说我们都是汉人,而是说我是汝南人,你是颍川人...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关系,很多时候甚至带着敌意,郡县都是如此,更别说是诸侯国了。
刘恒点着头,“所以你才想积极操办那个刺史制吧?太子提出刺史制,是为了治理地方,而你,却是想要在郡上形成同一个州的认同,起码,往后汝南人和颍川人见面就不会互相打杀,会觉得大家都是豫州人...是同一个地区的了,刺史麾下,有郡,有诸侯国,也就是说,郡和诸侯国都会有同一个地域认同...其实你还是挺有想法,挺有才能的,我敢说,庙堂大臣,很少有能比得上你的。”
晁错只是觉得很愤怒,他咬着牙,“呵,没想到啊。”
他愤怒的不是吴王看出了他的想法,而是这天下能理解他的想法,与他为知己的,居然是他心里最大的敌人。
“我可以帮你来操办这些,无论是刺史,还是限制王权...当然,我还是更擅长王权这一块,我在宗室里,还是颇有话语权的...你想要让王权达到什么地步?若是你要让诸侯王完全成为摆设,大权完全交给大臣,在这一代,起码还是做不到的,不是说我们不愿意放手,而是情况还不允许,庙堂还需要我们这些人,或许再往后三四十年,地方大治,道路四通八达,庙堂的命令可以传达到任何一个地方,到那个时候,诸侯王就可以安心在王宫里游玩,权力出于相....”
“这个我明白,我要推动诸侯国的革新,让诸侯国与郡一类,权力三分,诸侯王可以督促他们做事,庙堂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统帅他们迎敌,但是不能再作为一国之君,肆意横行....并且,要服从派遣的刺史....刺史必须要有资格监察诸侯王。”
“可以。”
刘恒点着头。
“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晁错开口询问道,他不相信面前这位会无条件的来帮助自己,刘恒盯着他的双眼,“很简单,事成之后,我要你辞三公之位。”
“我担任三公,会让你觉得有威胁嘛?”
“不,大汉目前所需要的是稳步向前,你过于激进,不适合继续担任三公。”
“好,若是能办成这件事,我就上书请辞,不过,陛下是否会答应,那就不好说了。”
两人就此达成了协议。
与此同时,长乐宫内,赵佗正在跟吕后聊着一些过去的事情,两位老年人还是挺有共同话题的。
他们谈起秦国时的情况,周边的年轻人恍若在听天书,完全不能理解那个时代。
“我看南越王是愈发的硬朗了...比当初拜见我的时候还要年轻了很多啊。”
吕后感慨道。
赵佗摇着头,“怎么会呢,我长期在南,那边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到处都是瘴气,一下雨,就下的没完没了的,我这老骨头啊,一逢下雨,就疼的无法忍受....当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恨我这儿子,又没有什么才能,才疏学浅...唉,倒是太后,当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啊。”
“哪里的话...如今,我不拄拐杖,已然无法走路...饭量也是越来越少,吃不得一碗米。”
赵佗轻笑着,“还是那张相的身体最好啊,我听闻,张相如今还能吃肉饮酒,还常常纳妾...当真是.,...”
“您也不赖啊,我可是听说,您在南越,常常与甲士搏斗,互有胜负...我知道您是有勇力的,当初因为武艺最出众,故而留在始皇帝身边保护他,后来出征南越,更是常常以少胜多,手持长矛,徒步冲锋,斩首数十,一战而升三爵,无人能挡....”
“南越人都极为惊恐,见到您都不敢再交战,到如今,您的威名还不曾削弱....”
赵佗脸色一变,急忙摇着头,“这都是些谣言,我这年龄,如何能跟甲士搏斗,不过是锻炼身体,那些甲士也都是让着我,怕我受伤而已,不知怎么就传成了我与甲士搏斗...天下岂有年近八十还能与甲士搏斗的人呢?还是得您,容光焕发....”
一直都在旁听的刘长终于忍不住了。
“对对对,你们都很年轻,一个力搏甲士,一个幻光焕发,就我老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咱能不能换个话题?”
两人的谈论顿时就被打断了。
刘长一把抓住赵佗的手,“既然聊完了,你跟我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谈!”
赵佗就这么一路被刘长拖拽着来到了厚德殿,刘长松开了手,打量着面前的老头,“阿母还真没说错,你还是挺有力气的,你要是年轻个三十岁,说不定我们还能打过一场...”
没有吕后,赵佗的脸色顿时就放肆了不少。
他得意的说道:“老夫要是年轻个三十岁,能把你按在这里打。”
“呵,项羽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刘长颇为不屑,举起了自己那手臂,高高隆起的肌肉,“看到了嘛?”
“你把老夫从长乐宫拖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刘长无趣的坐了下来,“我有事要你帮忙,你要全力相助。”
“老夫在南边活得太久了,都不知道中原的礼仪已经变成了这样,找人办事,还是这般模样,你干脆躺在床榻上,就说:赵生,帮我做了这件事...这样不是更好嘛?”
“晁错要削王,四哥已经答应要出面了,四哥在诸王里最有威望,而你呢,是诸王里最老的那个,年纪都快比得上四个胶东王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四哥,跟着他来办成这件事,只要你们两人同意了,我想其他诸王就不敢反对了,这件事,我也不会完全交给你们来操办,我会亲自出面,但是具体的事情,还是得你们来办。”
“我若是亲自开口,他们肯定也不会反对,但是吧,二哥刚刚逝世,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开口...还是你们来吧。”
赵佗眼角一跳,“老夫就是诸侯王,要老夫自己削自己?”
“你可以不削啊,被人逼着削和自己主动削,还是有区别的吧?”
“你要是不削,我就只能掐着你的脖子来削了。”
“就你这番话,都可以遗臭万年了...”
“放心吧,不会的,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些话的,司马喜今日休假。”
赵佗轻轻抚摸着胡须,说起来,赵佗早已没有了过去的想法,什么割据一方,现在都是统统不存在的,以大汉的强度,这发展规模,任何人妄图割据,能守一个月都是祖坟冒青烟,更别说,如今的南越,也根本不是他当初的一言堂,内部倾向大汉的人不少,他今日说割据,晚上可能就有人进来割他的脑袋换军功了。
限制王权是必然的,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吧,也不能答应的这么快,起码也得给自己弄点好处吧?
“我也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刘长不屑,“就知道,你就不能像四哥那般大公无私嘛?说吧,什么事?”
“以大汉的制度,我逝世之后,嫡子继承王位,而庶子们却只能封侯...我想,若是可以,在我逝世之后,将我两个庶子也封为王...不需要太大的疆域,哪怕只有几个县...”
到了如今,老头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宗族了。
而推恩令不是无条件的封,是看血统的,只有嫡子才能得到封王的机会,就说齐王,齐王逝世之后,也只有那三个嫡子封了王,其余子嗣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好点的能封彻侯,其他可能就只是个关内侯,连食邑都没有...而赵佗只有一个嫡子,他若是死了,他的儿子能继承一块土地,封为王,其余郡县,就要落在庙堂的手里了。
赵佗看来是对自己的嫡子很不信任,让自家多两个小王,家族的传承就不会轻易断送,哪怕嫡子出了事,其余两脉还能继续,而在大汉当彻侯是很危险的事情,每年都有彻侯被罢免,封王就有了保障,只要不犯下大错,就不会轻易被除国。
“这不难,我可以做主。”
“本来就是要推恩的,既然你想让庶子们也能继承你的诸国,那我就随你的心意,等你死了,我会让你的两个庶子也继承王位。”
赵佗松了一口气,“你莫要怪我,我的儿子不成器,生性如此,我一直都很担心,他会为我招惹大祸,弄得宗族皆灭,而彻侯...唉,这一年都不知罢免多少彻侯...我已经老了,所在意的只有宗族里的那些后人。”
“无碍,我能理解,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我们就谈一谈正事,你有什么想法?”
“诸王之内,梁王和长沙王定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胶东王毕竟年幼,纵然有意见,也不敢反驳兄长,而所要在意的,就只有燕王,赵王,河西王,齐王这几位,燕王暴躁雄武,而且素来有报复,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手里的大权,赵王的为人,我在南边也曾听闻,据说是个残暴无谋的君王,至于河西王,他年轻,又有周勃这样的人辅左他,多次对外征战,而且他阿父刚刚逝世,也不好强硬的出手....至于齐王,齐国强盛....”
听到赵佗的分析,刘长摇着头,“不对。”
“刘祥这个竖子,在过去是很冲动的,可如今嘛,早就学乖了,周勃年纪大了,上战车都费劲,压根不会有什么问题,赵王就更是如此,赵王对庙堂没有丁点的威胁,反而是庙堂对他的威胁太大,要不是我拦着,赵王都已经被处死几十次了,齐王刚来长安,就急忙来跟我认罪,到现在都吓得不敢出殿,唯独会反对的,可能就是燕王了。”
“但是吧,燕王这个人,与我的关系是很好的....”
“那陛下还在担心什么?何须如此麻烦?”
赵佗有些茫然。
“我不是担心能不能限制他们,我只是在想如何限制他们才是最好的,诸侯王目前还不能完全成为摆设,要为朕镇守四方,这其中的一个度,是很难把握的,你以为四哥就是来帮着我镇压他们,让他们不敢说话??你未免有些太小看我了,这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四哥是帮我把关,不至于削太狠。”
赵佗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说道:“看来我确实是老了。”
“可不得老,你是给始皇帝干过护卫的,那始皇帝都死了多少年了...你给我说实话,当初始皇帝炼丹,是不是被你们三个给偷吃了?一个是始皇帝的图书管理员,一个是他的医,一个是保镖...结果到现在,你们三个还活蹦乱跳的...”
赵佗轻笑了起来,抚摸着胡须,“或许如此吧。”
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的吕禄起身,说道:“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啊!在陛下的治理下,老人越来越多,寿命越来越长,这正是陛下仁德之政的最好体现!在陛下的仁德下,老臣们无病无灾,各个善终,陛下实乃千古一帝!
”
刘长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你是什么情况?误食了张不疑的药?”
吕禄清了清嗓子,“陛下,臣也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