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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前的郭麻子军营,显得扑朔迷离,一排新盖的茅屋,一排新挖的窑洞,全部用木栅栏围起。一到夜间,老兵们无事,就聚在一起赌博,赌博是他们消磨无聊时光的唯一办法,大家钱都不多,赌博的规模都不大,有时候输得没钱了,不给也行。军营里一般禁止赌博,但是郭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规定不许闹事,不许大赌,不许赌博的时间过长,有时郭团长也邀请几个人打麻将,大家见好就收,相互间不伤和气。
突然间,哨兵来报:“门外有一家三口赶一条毛驴,他们声称要见郭团长”。
郭团长出了窑洞,借着黄昏的余光他看见了来喜。来喜也看见了郭团长,两人互相问候着抱在一起,看样子好像是一双亲密无间的兄弟。郭团长以为来喜有什么情况要汇报,把一家三口请进他的办公室兼卧室,勤务兵进来给来喜倒水,来喜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立刻说明了来意:“郭团长,我给你送戏来了”。
郭麻子本身是一个戏迷,听得此言大喜,连忙吩咐士兵搭建戏台,皮影戏郭麻子常看,虽然没有大戏热闹,但是也别具一番情趣,这些日子人的心里发霉了,需要娱乐一番。当然郭麻子没有忘记杨九娃那个好友,当即打电话叫杨九娃上山来看戏,那杨九娃接到电话也不耽搁,立刻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和儿子一起来到簸箕掌。
少顷,戏台已经搭建好了,来喜一家三口也已经吃饱喝足,第一出戏仍然演的是“走南阳”,来喜扮演刘秀,雀儿扮演村姑,两人你来我往,相互间说着酸话调情,把满营老兵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父女俩竟有这等本领。演完“走南阳”后郭团长命人端出一个托盘,托盘内一块红布包着五块银元,来喜大喜,又演了一出“四郎探母”。
演完戏后夜已经很深,郭团长又命伙夫给大家做了一顿夜餐。来喜坐在杨九娃跟郭麻子中间,端起酒杯时有点飘然欲仙,仰起头把一杯酒灌进肚子,他也不顾酒席宴上其他几位军官,放下酒杯后对郭团长说出了一番感慨:“郭团长,曹孟德说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人睁开眼是一天,闭着眼是一世,你说对不”?
大家懵了,看来这来喜文识不浅,不可小觑。大家都抬起头,静等着来喜的下文。
来喜又说:“河东一战,郭团长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那种死不叛节的精神令我等平民百姓没齿难忘,今夜,老夫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久仰大名,特将小女雀儿送与郭团长为妻,万望郭团长不要推辞”。
来喜这文皱皱的几句话让满座皆惊,大家半天回不过神来,感动这个名词显得有点干枯,谁也无法说出内心的感受,还是杨九娃最先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他伸出仅有的一只胳膊结结实实地给了来喜一拳:“伙计,今晚你让我长了见识”!
郭团长端坐着,脸颊度上一层铁质的色釉,每一个棱角都显示出关中汉子那种铮铮铁骨,那形象酷似墓坑里出土的陶俑。他不是不想而是心有所虑,担心这一次又是什么人给他埋坑!
来喜静等着郭团长给他回话,他知道这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豪赌,无论输赢他都不会在意,来喜要的是这种轰动效应。一阵风吹进,饭桌上的蜡烛流泪,远远地什么地方响起了雷声,山雨欲来,大家屏气静心,眼神聚焦在郭团长的脸上,等待着郭团长的回音。
好一阵,郭团长微启双眼,平庸无奇地问了一句:“这件事非同小可,你问过你的女儿没有”?
来喜语塞:“这个——郭团长不必过虑,我的女子虽然是个唱戏的出身,但是非常仰慕英雄,英雄配佳人,千古传颂”。
郭麻子神色黯然:“可是郭某并非英雄,最多是一介武夫。罢了,今夜之事先说到这里为止,待明日郭某亲自问那女子,如果那女子真心以身相许,郭某绝不会草率从事”。
一声闷雷在门口炸响,紧接着一阵暴雨从天而降,不远处,传来了黄河的涛声,少顷,雨停了,一抹阳光涌进窑洞。
大家熬了一夜,此刻睡意全无,杨九娃心热,总担心郭兄打退堂鼓,送****来的买卖不做,人家骂咱是瓷熊(方言,相当于傻瓜)!想那来喜纵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在关老爷门前耍大刀!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郭麻子的缘分到了。勤务兵进来,郭团长命勤务兵把来喜安排到团长的寝室就寐,勤务兵会意地笑了,带着来喜出屋。
郭团长的几个下属围在一起要给郭团长出主意,郭团长朝他们摆摆手,说:“你们也睡觉去吧,这件事太突然,容我再好好想想”。
那几个下属出屋后杨九娃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面朝郭团长一脸坏笑:“郭兄,事不宜迟,趁热打铁,别再犹豫”!
郭团长却显得有些平和:“杨兄,你先坐下,我也睡不着,咱俩啦啦话”。郭团长把跟来喜结识的过程复述了一遍,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这几天我托人打听了一下,那个女子已经嫁人,听说跟丈夫打了一架,跑回娘家。咱这种年纪把女子的贞操已经看得很轻,但是起码要没有后顾之忧,不要到后来落了个强娶有夫之妇的骂名”。
杨九娃立马表态:“这好办,郭兄你只要说明这女子出嫁到那一个村子,杨某立刻派人替你调查清楚”。
郭团长忧心地说:“我听说出嫁到郭宇村,公爹叫什么板材,在村里偷鸡摸狗,什么坏事都干。来喜的女婿叫什么板胡,带上刚结婚的媳妇去赶脚,半路上把媳妇卖掉一个人跑回来,反正这里边麻烦事太多,咱不能趟浑水”。
杨九娃显得满不在乎:“这好办,给那板胡一点钱,让他写一纸修书,事情就全都解决了”。
郭团长还是不放心:“你先别忙,让我先问问那个什么”?
杨九娃接上话茬:“听说叫什么‘麻雀’”。
郭团长笑了:“不对,叫雀儿。这件事情必须两厢情愿,只要雀儿肯嫁给咱——”。
杨九娃显得迫不及待:“哪来那么多的穷讲究,女人就那么回事,谁*跟谁亲!只要老兄看上,先把那女人*了再说”。
郭团长虽然心里不悦,但是不好意思给杨兄发火,他沉吟半响,才说:“这件事你派疙瘩回村里调查一下,听说那板胡发了一笔小财,不想要雀儿了,先把那边事情处理好再说”。
转瞬间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伙夫进来问道:“郭团长,早饭做好了,是不是现在开饭”?
杨九娃又朝郭团长笑了一下,调侃道:“今早这饭我们就不瞎搅和了,你跟你‘岳父岳母’和那什么‘鸟儿’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亲热亲热,有什么热得发烫的心里话就尽管说”。
郭团长伸出拳头在杨九娃胸前捣了一下,苦笑道:“真真拿你没法。我也不留你了,你赶快去郭宇村把那件事情办妥,我等候你的佳音”。
杨九娃一声:“遵命”!趔趄着出了窑洞,匆匆吃了一点早饭,便翻身上马,上山去了。
郭团长想了想,杨九娃说得也没有什么不妥,于是命勤务兵把来喜一家三口请进他的窑洞,嘱咐伙夫又炒了几个小菜,郭团长亲自把盏,为来喜和他老婆把酒倒满,来喜端起酒吱一口喝干。
来喜老婆也是个老江湖,她把酒放在面前,问郭麻子:“老婆子我向来不受噘来之食,郭团长你给咱说清,这杯酒是什么意思”?
郭团长脸胀的通红:“这没有什么,是我郭某对你们一家人敬重”。
来喜老婆还想说什么,雀儿把话茬接了过去:“郭团长,我娘没有见过世面,你不要计较”。
老婆子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坚持把要说的话说完:“我这女子跟郭宇村板材的三儿子结婚不到半年,小两口不知道因什么事闹翻脸,雀儿说板胡不要她了,可是我一直没有见过板胡写的休书。郭团长,自古道一女不嫁二男,老头子你不要拿脚踹我,咱不能让瓦沟镇的人戳咱的脊梁”!
来喜气得嘴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那雀儿抹一把眼泪,显得出奇的冷静:“郭团长,我娘说得全是事实,好男儿要担得起、放得下,板胡不算个好男人,即使郭团长不肯接纳我,我也决心跟板胡离婚”!
郭团长满脸惊讶,惊讶这母女俩的坦率,他给来喜重新把酒倒满,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口喝干,说了一席肺腑之言:“东渡黄河之前,就没有准备再回到黄河西岸,这条命是捡来的。昨晚承蒙老先生厚爱,欲将小女许配于郭某为妻,郭某思之再三,有点惶然,这件婚事无论成与不成,郭某都没齿难忘你们一家三口对郭某的信任”。
来喜缓过气来,呵斥老婆子:“你听听,你看看,郭团长那样不好?那样配不上咱的雀儿?唐王李隆基七十岁,不是还宠十八岁的杨玉环?有志不怕年高迈,雀儿,你说对不对”?
雀儿还郭团长一个羞涩的笑。那一刻,郭团长明白了,那雀儿对他有意!心感动了,血脉也加速了流动,按道理五十多岁的人不该有那种冲动,可是郭团长却控制不住,他说得有点忘情:“雀儿,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