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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槌是个不会下崽的女人,养活着呼风雨生下的两个儿子,呼风雨自从那年赶脚走后再没有回来,有人说在内蒙重新找了个女婿,棒槌把两个儿子视为己出,母子仨活得有滋有味。
楞木自从跟棒槌睡过觉以后再没有来过,棒槌苦苦地等待了一段时间以后逐渐心灰意冷,虽然那种思念刻骨铭心,但是也没有办法。楞木跟疙瘩听从了杨九娃的劝告,男人应当有自己的天地,偶尔偷情猎艳也在清理之中,对待野女人切不可动心,千万不能陷进感情的泥沼里不能自拔。两个土匪头领坚决斩断了跟棒槌和水上漂的情思,一心一意协助杨九娃去闯荡天下。
可是棒槌总要生活,她的两个儿子要吃要喝。金宝川回来以后说谷椽谷檩还活着,在日本人统治的煤矿上替日本人挖煤。棒槌相信谷椽谷檩肯定会回来,她必须把两个儿子养活大,谷椽谷檩回来以后对自己的丈夫有个交代。
山里的女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贞节,棒槌把自己看得很轻,她已经不再年轻,只要有人给她一个糜子馍她都会褪下裤子,反正那个窟窿在身上长着,拔了萝卜坑还在,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严。瓦沟镇的老兵们无事时常来郭宇村走走,他们知道郭宇村还有其他女人,但是老兵们不敢造次,他们大多都奔棒槌而来,棒槌来者不拒,靠出卖自己养活两个儿子。
跟着棒槌来到她家的老兵们全都是一些熟客,大家原来就有过交往,相互间知根知己。棒槌为那些老兵们做了早饭,然后告诉老兵,中午就无米下锅了,必须有一个人去瓦沟镇籴米,老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刚刚从瓦沟镇被赶走,这阵子谁也不愿意走回头路,况且去瓦沟镇来回四十里路,这种苦差事谁都不愿意去。无奈棒槌只得说:“你们谁去瓦沟镇籴米我就嫁给谁”。
这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萝卜和白菜死死缠住骡驹子,人家活得有滋有味,棒槌必须有一个男人在前边为她遮风挡雨,她已经没有了选择,只要有人肯进她的茅屋,替她分担家务,她就把谁当作她的丈夫。
老兵们面面相觑,大家几十年单身日子过惯了,猛然间套上笼头拉磨(方言,这里隐喻套上婚姻的枷锁),一时间还难以适应,大家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愿意上套。大家最后一致把目标对准了老班长,五十多岁的老班长是个伙夫,老兵们起哄,其实是在耍弄老班长,岂料老班长却说:“女主人,你看得上我不”?
棒槌惨然一笑:“这阵子还说什么看上看不上,只要有人陪我说话就行”。
老兵们不再耍闹,一个个表情严肃。老班长把烟袋别在后腰上,站起来,说:“我常去集市上买东西,瓦沟镇我去一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是这身老虎皮(形容军装)穿上太显眼,有什么便装随便找一身都行”。
棒槌在箱子里翻出了一身谷椽谷檩穿过的衣服,去漏斗子家里借来了一头骡子,要给老班长籴米的钱,老班长翻身骑在骡子身上,说:“我身上有钱”。说完,沿着村子中间的土路,扬起一路尘土,远去。
棒槌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七八岁,能帮助妈妈干一些简单的家务,两个孩子也会割烟,割烟是个比较简单的活路。吃完早饭棒槌没有跟那些老兵们一起去田里割烟,她说她去借一些小米给大家准备午饭。老兵们由两个孩子带领着来到田里,看那漫山遍野都长满了罂粟,那些罂粟基本上属于野生,谁家割回去就属于谁家的。
老兵们知道罂粟的价值,郭宇村又有大烟又有女人,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刘军长对郭宇村网开一面。老兵们都有烟瘾,没有棉花见火不燃的道理,大家把枪给刘军长上缴了,但是刘军长不会没收他们随身携带的烟具,其实那些烟具很简单,无非是一根铁丝,用烧红的铁丝烙一下生烟,生烟就冒起泡泡,升起缕缕白烟,把白烟吸进肚子里,感觉中飘然欲仙。
老兵们过足了烟瘾,突然听到远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歌声。其实那不叫唱歌,那叫吼,吼得群山颤抖。那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是一种人性的回归,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归?老兵们遥相呼应,脱光衣服,裸露着干柴似地躯体,边歌边舞:
那天我从你家门前过
你妈端起尿盆向外泼
给我泼了一皮鞋
惹得众人笑呵呵……
两个孩子对那些老兵们并不陌生,他们虽然还无法理解大人们的举动,但是被老兵们怪异的行为惊呆,他俩远远地站着,眼神里流露出惊愕,无所适从。
一天之内从地狱进入天堂,冰火两重天,老兵们混混沌沌地说一些呓语,把压抑的情绪发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是树林里边的一片树叶,随风飘落,自生自灭。看那秋天坠地,漫山遍野的秋菊盛开,老兵们享受着秋日的阳光,知道生命的冬天已经离他们不远,跳着跳着他们又搂在一起大哭,这个世界有他们不多,无他们不少,谁也不会怜悯他们,他们好似一捧露珠,马上就会被太阳蒸发,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
中午时分棒槌挑着饭篮子,在田垄上出现,棒槌已不年轻,眼角的鱼尾纹绽开,脸色黝黑,嘴唇干裂,可是老兵们并不嫌弃,一个个伸出枯柴似的胳膊去摸棒槌的脸,那是一种最原始的索爱方式,周围的群山静默,唯有太阳笑得灿烂,棒槌的两个儿子已经习惯了那种场合,默默地站在一边。搁往日棒槌会来者不拒,任由大兵们在她的身上得到满足。可是那一日棒槌却伸手将大兵们的胳膊挡开,唱了一句戏文,让大兵们领略了棒槌的风采:“客官自重、本小姐已经名花有主”。
大兵们狂笑着,茅草丛中单眼朝天,他们围着棒槌边歌边舞:
鸡不叫来狗不咬
风不吹来树不摇
妹子哎
哥等妹子好心焦。
可是棒槌却不为所动,像一尊菩萨那样站着,没有迎合大兵们的欲望,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中午没有借来米,蒸了两个南瓜,大家先将就着充饥,老班长可能快回来了,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说完,沿着那条山脊,渐行渐远。老兵们顿悟,原来这个女人把自己给老班长留着,因为老班长已经答应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
半下午时分老班长赶着骡子回来了,骡子背上驮着籴来的米面,意想不到的是,老班长竟然买回来半扇子猪肉一坛子老酒,看来老班长决心住进棒槌的小店,让棒槌用铁链把自己拴起来,替棒槌承担一个男人的角色。
夕阳射进茅屋,灶膛内一堆柴火在燃烧,一缕炊烟在茅屋顶上直直升腾,茅屋内充满家的温馨。那年谷椽谷檩弟兄俩把棒槌从黄河里捞上来,棒槌向来把自己看得很轻,感觉中她好似一株无人知晓的小草,分享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阳光和雨露。现今,这幢风雨飘摇的茅屋又迎来了新的主人,棒槌往后的日子有了新的着落和依附。
沉甸甸的秋天,发黄的树叶在院子内飘落,两个南瓜根本填不饱割烟老兵们的肚子,老兵们无精打采地走进院子,突然嗅到了一阵肉香!那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老兵们涌进茅屋,看见老班长腰上绑着褶裙,站在锅台前为大家准备晚饭,棒槌坐在灶火前拉着风箱烧火,红红的火光从灶口喷出来,映红了棒槌的脸,那一刻棒槌最漂亮,脸颊上被幸福溢满。
有老兵等不及了,捋起袖子准备把锅里的肉捞起来,老班长手里拿着勺子在老兵们的头上拍着,好像在教训一群不听话的孩子:“肉还没有煮熟,慌啥?再等半个时辰,保证让你们吃饱喝好”。
老兵们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边侃大山一边在耐心地等待,突然,他们看见了栅栏门外,全村的狗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狗们肯定也嗅到了肉香,齐聚在栅栏门外伸长舌头瞪着血红的眼睛朝茅屋内窥视,老兵们的心被蜇伤,他们的命运比那些狗强不了多少。
太阳掉进西山摔得粉碎,溅起无数火花,一大盆煮熟的肉菜被端上院子里的石桌,老兵们每人面前放一只大碗,大碗里盛满沽来的老酒,老班长跟棒槌并排站在茅屋台阶上,招呼老兵们吃喝。老兵们刚端起酒碗,那些饿急了的狗们撞开栅栏,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院子里上演了一场人狗争食的大战,老兵们跟狗扭打在一起,有老兵的腿被狗咬伤,老兵们终究不是狗的对手,那盆子猪肉被一群疯狗掀翻在地,吃了个精光,
山里人家家都准备着创伤药,防备不测,棒槌把创伤药敷在老兵们的腿上,安慰老兵不要悲伤,锅里还有剩下的肉菜,大家索性回到茅屋坐到炕上,关紧柴门,坐在炕上围在一起吃喝。碗里的老酒搀和着老兵们的泪珠灌进肚子里,谁都不愿意说话,咂摸着内心的苦涩。
吃完饭老兵们默不作声,好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子中间的场院,跟一同来的老兵们汇合,大家把庄稼的秸秆铺在地上,酣然入梦。
然而,在棒槌的茅屋里,一对新人在举行着一场特殊的婚礼。棒槌从箱子里取出洗干净的被褥,精心地为老班长把被褥铺好,然后拉着老班长一同跪在灶君前,对老班长说:“你今晚住进我的小店,咱俩就成为正式夫妻。但是,我是个有夫之妇,我的丈夫有一日回来以后,你就要主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