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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狗儿决心送弟弟猪娃(张学友)去凤栖县城上学,疙瘩委托李明秋在县城为猪娃报名,孩子上学还是比较顺利,报名后老师为猪娃起了个学名叫做张学友。正好李明秋的几个孩子都不在家,李明秋便把张学友带回家里交于满香抚养。从去年七八月开始,至今年四月底结束,大半年时间李明秋忙于经营大烟,满香便把猪娃带到娘家,
十二能一辈子教书育人,看见满香带回来一个小孩子当然满心喜欢,除过学校学的课程以外,十二能又教孩子习字。穷人的孩子都非常乖巧,张学友把十二能叫姥爷,把满香叫奶奶,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首先帮姥爷捶背、按摩,一双小手在老人身上不停地捏揣,十二能感觉浑身痒痒,心里舒坦,一家人对这个小孩子愈加喜爱。
当然,张学友在十二能家也不白住,每过一段日子张有贵便赶着骡子,把妻弟的生活费用送来。只要孩子在凤栖有地方落脚,张有贵也不在乎东西多少,况且两家原来都是老亲戚,相互间便显得亲密。那张有贵本身跟李明秋有生意往来,有时也故意多驮一点东西过来,十二能也不是想占便宜,主要是家里有一个小孩就多一份快乐,于是便把张学友当作亲孙子对待。
十二能自从那一年瘫痪以后,消息一直闭塞,儿女们外边有什么新闻也不愿意告诉他,害怕老人容易激动。但是老人精神尚可,加之满香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然卧床几年但是能吃能睡,天热时还让满香扶他到院子里晒太阳,有时高兴了还提笔写几首古诗,摇头晃脑地吟诵,反正老人心宽,自得其乐,转瞬间几年过去,过年时节两个儿子屈志琪屈志安都回家看望老爸,感觉老爸还活得精神,对满香这个老姐姐愈加感激。
有时,十二能的老哥四愣子常来串门,四愣子年轻时也是凤栖一霸,不然的话不可能有这么一个绰号。不过现今人已经过了八十,不管什么事都应该想开。况且儿子屈志田当县长,女婿邢小蛮是凤栖驻军的副军长,大儿子屈志刚在凤栖城内也开几间商铺,凤栖城外还有几十亩祖田,日子过得舒坦。
年轻时俩老哥对火不吹(相当于没有共同语言)。想来也属于正常,一个教书育人,一个满身痞气,听说棺材铺邓金元的腿就是让四愣子打断,因为邓金元开了一句不知深浅的玩笑,让四愣子暴打一顿。可是现今大家都已经过了八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相互间也就显得包容、随意。满香把四愣子叫伯伯,四愣子来时满香就炒几样菜,看伯伯从怀里掏出一壶散酒,炕上摆一张炕桌,老哥俩对饮几杯。喝到一定程度,满香总是适时制止,这时,满香泡一壶茶,不是龙井便是毛尖,两个老人又天上地下,一边喝茶一边谝闲。
谈到东洋鬼子侵略中国,十二能总是义愤填膺。正是一九三一年的深秋,十二能把大儿子屈志琪送到郭麻子的部队从戎,郭麻子又把屈志琪送往宝鸡军校,屈志琪从此开始了他当兵的历程,转瞬间十三年过去,十二能虽然久卧病榻,但是不会忘记国辱!一个民族要有精神要有骨气,大儿子屈志琪每次回家都在安慰老爸:快了,把东洋鬼子赶出中国指日可待!也许正是因为想亲眼目睹王师胜利的那一天,十二能顽强地活着,而且活得精神奕奕。
正在这时张学友放学回来,四愣子老眼昏花,还以为是十二能把孙子从儿子那里接回家,一解膝下之欢。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把孙子接回家?”
十二能正色道:“那里,这是亲戚的孩子,还记得瓦沟镇张家吗?也不知道这是张家的几代玄孙,反正这个孩子也非常乖巧,让我心情愉悦了不少。”
小孩子把两个老人都叫姥爷,问候道:“姥爷好。”
老人都喜欢孩子,四愣子对孩子说:“把鞋脱了,上炕来,坐到爷爷身边,跟爷爷一起吃菜。”
张学友看看十二能,十二能点头,张学友才把书包放在桌子上,脱了鞋上炕,给两位老人斟酒,四愣子端起酒杯吱一口喝干,又问孩子:“你爹叫啥?”
张学友低下头,想了半天,才说:“我爹叫张狗儿,前年死于凤栖到瓦沟镇的半路上。听说让一个军官打死,好像是为了争夺一尊佛爷。”
四愣子啊了一声,不再言语。隐约听得女婿邢小蛮好像为了得到什么宝贝而行凶。为此事四愣子问过儿子屈志田,儿子的回答非常模糊,志田说他跟妹夫交往不多,基本上不了解邢小蛮的行踪。
可是十二能却有点吃惊:“这么说来经常为你送东西的那个人不是你爹?”
张学友不敢看两位老人,声音低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够听见:“那是——我姐夫。”
看得出十二能有点激动:“声音大点,我没有听清!”
张学友哭了,八岁的孩子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泣不成声:“前年我们一家饿得快死,爹爹把十六岁的姐姐送给本家子财主张有贵为妻,换回了半褡裢糜子,救了我们全家的命。老实说姐夫对我们不错,爹爹死后,我们全靠姐夫照顾。要不是姐夫,我也不会来凤栖念书。”
四愣子感觉正常,四愣子本身一辈子放荡不羁,做过恶事无数,只是近几年年纪大了,才弯镰打顺刀,改邪归正。可是那十二能却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暴跳如雷:“世界上哪有这等事?这简直是趁人之危!学友,你莫哭,这个老头的儿子就是县长,找县长为你主持公道!”
可是张学友却央求十二能:“姥爷,我娘说,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姐姐已经为姐夫生下一个儿子,不管怎么说姐姐不嫌弃姐夫。姥爷,这件事你千万不可跟姐夫对质,不管怎么说我还要念书。”
四愣子慢条斯理,批驳十二能:“我说老弟,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你不看殷纣王宠妲己,酒池肉林?你不看长生殿里的杨贵妃,骄奢淫逸?凤栖城里的刘子房也算一家清官,为了纳妾,搞得满城风雨;曾不记骑二师那一帮禽兽,在你我二人的心里留下的疤痕?至今,我女儿嫁了个混混,你的外孙女北上延安,听说婚姻也不顺利。”
满香出屋了,站在院子里,这一次北上延安虽然见到女儿李妍了,却让妈妈为女儿担心。
张学友却像听天书一样,仰起稚嫩的脸问两位爷爷:“我听说妲己女是个狐狸精,有九条尾巴?”
十二能仍然怒气未消:“不管怎么说张家汉娶张家女天理不容!”
张有贵并不清楚此事,麦子收割结束以后狗儿娘专门磨了几斗新麦,给十二能老夫妻俩用骡子驮来一些新麦面,还给老人蒸了一笼油苞馍,按照辈分张有贵把十二能叫爷爷,张有贵喜滋滋地把骡子拴在十二能家门前,穿一件白府绸衫子,兰灯笼裤子,走进十二能家看见十二能正在习字,一个爷字还没有叫出口,只见十二能踮起砚台朝张有贵猛砸过来,张有贵躲闪不及,洁白的府绸衫子被墨汁染成乌黑。
李明秋闻讯赶来,看到如此情景哭笑不得,他当然不能埋怨岳父,岳父像一个判官一样坐在被子上,仍然怒气未消。李明秋只得悄悄地把张有贵带到自己家里,给张有贵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苦笑着说:“认倒霉吧,你跟一个耄耋老人无法论理,以后再送食物就送到我家,我负责转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