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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收割结束不久,就开始割烟,其实割烟是个时间较长的活路,一直能持续到十月下雪。开春时疙瘩把郭宇村的土地重新翻耕了一遍,看起来郭宇村山坡上的大烟今年好于往年,可是村民们却迟迟不敢下手,闹不清今年的大烟疙瘩作何打算。
大家等待了那么一段日子,终于等不及了,狼婆娘胆大,四个儿子死了两个走了一个,七个孙子满院跑,靠豹子一个难以养活,不靠割大烟卖点钱靠啥?于是狼婆娘那天早晨直接来到疙瘩家门口,看疙瘩正从院子内出来,问道:“疙瘩贤侄,婶子问句话,今年村里种了那么多大烟,不知道贤侄作何打算?”
一句话问得疙瘩发怔,反问狼婆娘:“婶子,你说啥?我还没有听懂。”
狼婆娘解释:“今春上你的那些弟兄们把周围山上的土地重新翻耕了一遍,种上了大烟,目前割烟季节已到,往年谁家割下属于谁家,今年大家都在等贤侄发话。”
疙瘩恍然大悟,大手一挥:“今年还跟往年一样,谁割的大烟归谁。”
狼婆娘眉开眼笑:“贤侄是个明白人,其实那些大烟还不是全部卖给你。”
于是,郭宇村的男女老少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割烟劳作。自从那一年骡驹子把大烟引进郭宇村以后,郭宇村周围的山坡地基本上就没有种过庄稼,全村人就靠大烟过活。割烟技术要求不高,活儿也不重,男女老少皆宜,谁家人手多谁家收入高。粜粮食的商贩把小麦和五谷杂粮用牛车拉到郭宇村的场院来出售,卖日用生活品的货郎每过三五天都要来郭宇村一回,郭宇村人有钱,基本上不出村什么都可以买到。
板兰根下决心再不回豹子家里,把爹娘住过的茅屋收拾了一下,就暂时住在那里。去年秋天生了孩子以后的半年时间,每天靠卖人奶挣一块银元。板兰根也不知道把奶卖给谁,反正每天有一块银元的收入。儿子吃羊奶也养得白白胖胖,小兄弟板匠每天从老婆尿尿狗给姐姐担两瓦罐水,不清楚为什么疙瘩过一段时间就让安远把袋子洋面送到板兰根家里。
反正日子能过,疙瘩绝对不会对板兰根动心思,疙瘩自从娶了张芳琴以后再也不见寻花问柳,板兰根也清楚疙瘩给她送洋面跟人奶有关系。唉!这世道,永不公平!有坐轿的就有抬轿的,有人饿死街头,有人用人奶养生。
管那些作甚?一个女人遭遇了太多的磨难,需要的是安静。大嫂子春花也常来探望板兰根,女人如果没有男人的爱抚就什么也不是,春花是村子里唯一守妇道的女人,到头来也被大狼无情地抛弃。三月,白菜又回到了郭宇村,可能也是闲的无聊,抱着一个小女儿来板兰根这里串门。郭宇村经过一系列的动荡,分化组合,各人的命运不尽相同,女人们还是女人,没有男人的女人期盼着孩子长大,人总是活在希望之中。
白菜比板兰根大许多,白菜的儿子已经结婚。白菜告诉板兰根,她每天挤下的奶去了那里,那个SX老头不吃细粮不动荤,专吃粗粮喝人奶。
不知道为什么,板兰根觉得恶心。那绝对不是为了人的尊严,女人活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尊严。那个取奶的男人一连几天看见瓶子空着,也没有再问板兰根什么,那种达成的供奶的契约也就自然中断。以后有一天,板兰根听说,白菜又开始给那个SX老头供奶。
板兰根不嫉妒也不生气。村里还没有人开始割烟,板兰根看见阳坡地里烟葫芦已经成熟,就带着兄弟板匠上山割烟。板兰根可不管大烟是谁种的,反正割下来就是自己的。
米六一和刘媒婆却很矛盾,明知道板匠是板兰根的兄弟,你总不能把人家姐弟俩分开,刘媒婆也看板兰根可怜。三官庙自从卧龙寺开光以后,香客锐减,米六一本身就是个瘾君子,春天看见疙瘩的弟兄们种烟,自己也给自己种下一片,不为卖钱为了自己抽,人活到这种份上图的就是享受。
憨面子年纪小,走路脚底下不稳,人前面后,脸上长满绒毛,像一只猴子。不过小孩子好像脑子够用,就是身上的部件显得不太搭配。唉!这都是板胡作孽,害得妹妹板兰根一辈子活不成人!也不知道良田爷把这孩子捡回来干啥?这孩子成为板兰根的一块心病。
不过憨面子一看见板兰根就感觉亲热。自从板兰根从豹子家搬出来另立门户以后,憨面子常来板兰根这里,有时晚上不回三官庙,就睡在旁边的一间小茅屋里。
狼婆娘不知道为什么,把从疙瘩那里得到的承诺先来告诉板兰根。看见白菜也在板兰根家坐着,想起几个月前在疙瘩面前说白菜的坏话,脸上讪讪的,感觉不好意思。
不过白菜却感觉不到什么,看见狼婆娘照旧亲热,叫了声:“姨,你坐下。”
狼婆娘看见了板匠看见了憨面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觉窝囊。反正感情这玩意不好操纵,人有时非常矛盾,说老实话狼婆娘对板兰根还是有点舍不得,狼婆娘还见不得板兰根的妹妹板兰花。可是一看见憨面子,那种怜悯的情绪就一扫而光。
狼婆娘说她不坐了,她来告诉板兰根,疙瘩刚才发话,今年谁割的大烟照旧归谁。
板兰根不得不有所表示:“谢谢娘,还惦记着这个儿媳。”
狼婆娘一颠一颠地走了,板兰根朝狼婆娘的背影唾了一口:“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白菜却看见狼婆娘可怜:“死了两个男人两个儿子,狼婆娘这一辈子也活得不容易。”
板兰根却说:“我那个婆婆心比刀子狠,还不是她让板兰花跟豹子睡在一起。在那个家里我没有什么留恋,春花嫂子是个好人。”
白菜眼睛湿湿地:“人家能来已经不错,像我光杆一个,从来没有人关心我自己。”
板兰根也感觉白菜非常可怜,这个村子的女人没有一个过得舒心。板兰根顺口说道:“老嫂子,你比我强,你有儿子,齐结实齐壮实人见人爱,你有弟兄俩养活你,而我的儿子还在怀里抱着。”
白菜突然哇哇大哭:“那是两个白眼狼,心里头根本没有他娘。顾俊山死后,亲家母蜇驴蜂看我可怜,要我在她家多住几天,两个儿子嫌他娘讨厌,收拾好老屋把我赶出蜇驴蜂家里。”
太阳从家家门前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板兰根想起自己不幸的遭遇,也两眼湿润,两个女人对哭,憨面子摇摇晃晃扶着门框站定,嘴上的涎水淌在胸前,含混不清地说:“娘,别怕,长大后我养活你。”
无论怎么样,人必须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太阳跃上了树梢,郭宇村凡是能走动的男女老幼从低矮的茅屋出来,一手提着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瓦罐,一手拿一把小刀,田间小路上形成一种奇特的现象,大家都去罂粟田里割烟,烟葫芦用小刀划破,便流出白色的汁液,盛进瓦罐里,停一会儿凝固,变成了黑色的鸦片,鸦片是战争的衍生品,战争导致了鸦片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