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9章 弥留之际 乱弹(1 / 1)

寡妇村 支海民 109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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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知道自己的大限来临。其实这没有什么,我相信灵魂不灭的真理,人总得有个信仰,没有信仰为什么活着?只是在死亡来临的前夕,才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留恋。烧瓦盆的卢师傅曾经送给我一粒仙丹,他告诉我,临死之前把这枚仙丹吞进肚子里,就会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其实忘记是一种解脱,芸芸众生都记不得自己前世曾经干过什么,如果大家都学会了穿越,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敲门者一定是两个索命鬼,不然的话不会带着旋律,那的确好似在战火纷飞的赤壁战场上,诸葛亮同志舍身用胸膛堵住了抢眼,一个美女引吭高唱:你前半夜死来我后半夜埋,赶天亮做一双上轿的鞋……其实人临死之前最难忘怀的是自己的初恋,那是一个非常值得怀念的时刻,感觉中浑身上下爬满了蛲虫,似乎要把你的精髓吸干。

我不慌不忙,必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自己要干的事情干完。首先带上身份证,这是证明自己的唯一证件,然后逐字逐句审核遗嘱,遗嘱是写给儿子看。不主张火葬,最忌讳尸体燃烧的过程那吱吱升腾的油烟。即使土葬也要埋得很深,地面上不留任何标志,主要担心项羽挖掘你的坟墓,然后鞭尸,放在烈日下暴晒。后宫里三千嫔妃全部赏赐给抗日前线的勇士,然后给陶俑们每人发一支快枪,让他们登上航母去保卫DYD不受侵犯。

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完?奥,衣服兜里还有一块多钱,必须告诉儿子,昨天吃了贵祥叔的两个包子,还没有给钱。这辈子干下最缺德的一件事,就是那一年饿得半死,偷挖了刘寡妇自留地里的红薯,即使到了那边也应该给刘寡妇道歉,说一声对不起。还有在电影院的暗影里,偷偷地拉了女同学的手……女同学的手心出汗了,让我的心一辈子湿润。还有,还有就是对不起现任老婆,一辈子光思念初恋的情人。

还有很多,来不及一一告诉大家,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知道人生有地点、死有时分,小鬼们必须分秒不差地到阎王那里交差。急忙忙吞下卢师傅给的仙丹,然后不慌不忙地把门打开,门口竟然站着两个妙龄女郎,她们使我想起了我的初恋,因为她俩长得跟蜇驴蜂像极了,我认识她俩,她俩就是蜇驴蜂的小女文英和文爱。

蜇驴蜂其实叫做孙榜兰,因为长得太过鲜亮,男同学们嫉妒、同时还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不知道那个缺德鬼给孙榜兰起了个绰号叫做蜇驴蜂。一开始大家只敢偷偷地叫,蜇驴蜂哭过、闹过,最后无可奈何地接受。后来那蜇驴蜂的绰号成了孙榜兰的招牌,无论谁喊她都非常响亮地答应。

两个小女孩看见我,嘤嘤直哭:“我妈不行了,住在医院里,她说她想见你。”

也许是卢师傅那粒仙丹起了作用,许多不连贯的记忆被激活,清晰地显现在大脑里。

还是在上学时,蜇驴蜂那两根大辫子太诱人,坐在后排的我恶作剧地把女孩子的辫稍绑在桌子腿上,下课后蜇驴蜂猛然站起来,一下子被辫子揪住,小姑娘痛得大喊一声,眼泪盈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原以为今天是我的大限,因为我也靠吃药维持生命,早晨醒来是一天,醒不来就是一世。想不到蜇驴蜂竟然先我一步。这没有什么,这是人生必须走的最后一步程序。顾不上收拾自己,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小女孩一起来到医院里,只见孙榜兰全副武装,输氧、输液、心脏监测仪,还有一种叫不上来名堂的仪器。所有的程序只为了一个目的,延长生命。

那时,一张电影票一毛五分钱,可是对于我们学生来说,却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要知道,老父亲在生产队干一天活,工值只有两毛钱。可是,孙榜兰竟然破天荒地拿两张电影票,约我看电影。

女孩子约男孩子看电影,其中的内涵不言自明。就在那天晚上,心怀叵测的我,生命中第一次拉了一个女生的手。那是一种隽永的回忆,即使肉体腐烂了,灵魂也不会忘记。我发觉,女孩子的手心出汗了,一股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电流穿透了我的心。

……文英和文爱附在妈妈的耳朵上,大声告诉妈妈:“你的老同学看望你来了!”孙榜兰费劲地睁开眼睛,眼睛里立刻显现出一个人影,我知道那是我自己,那一刻我发觉我的灵魂已经被老同学带走,其实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相遇。生与死之间,只是一道程序,我想大声地告诉蜇驴蜂——我一生中热恋的第一个女孩子,假如有来生,我一定还在电影院的那张椅子上,将她等。

孙榜兰朝我点点头,我俯下身,听见她说:“握住我的手。”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对我提出的最后的要求。手温热,似乎还能感觉得来脉搏在跳动。手在慢慢地展开,我看见,手心里,攥着一枚纽扣。

……还是在当兵临走的前一天,我们已经穿上军装,准备到县上集中,第二天早晨我们就从县上出发,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履行当兵的义务。离开村里的时刻,我看见,孙榜兰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将我等。送我一本红宝书、一支钢笔、一张她自己的玉照。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慌乱中使劲拽下大衣上的一枚纽扣……现在那枚纽扣孙榜兰仍然攥在手心,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可我,却早已经将一个女孩子送给我的信物弄丢。

听见孙榜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抢救了,每天几千元的费用。”

也许我发觉自己将要崩溃,总担心脆弱的神经无法支撑这沉重的情感。我必须尽快地离开,哪怕死在自己的陋室,绝不可以携手初恋的情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我走了,踉踉跄跄。一直到老同学下葬,我都没有去送一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直面那生离死别的瞬间。所幸的是我还活着,还有精力写下以上文字,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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