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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妃看着康熙道:“跟外人相比,自是有父女之情的,可是跟父子之情相比呢,这父女之情就要落在后头,世情如此,没有什么好抱怨的,额娘怀胎十月生我哺育我,在她心中,我跟道保肯定都排在旁人前头,就算更看重道保一些,也不会说就薄待了我,我阿玛要是真疼我,当年就不会有贵人入宫之事,只是我当时年轻,勘不破这些,就信了阿玛那套骨肉相亲相扶持的话……”
她参加的是康熙十五年腊月的那次选秀,成为内务府秀女中两个留牌子之人,次年正月二十七正式入宫,直接就住在翊坤宫后殿。
半年以后,郭络罗家就以宜妃无身孕为由,送了守寡的郭贵人入宫为庶妃,随宜妃居住。
提及往事,康熙讪讪的。
当时只当三官保一片慈爱,不放心女儿独自在宫里,安排了长女入宫是为了帮衬宜妃。
可这些年看下来,晓得三官保更看重嫡妻所出几个儿女,对侧室所出长女长子寻常,那当年用意就很可恨。
这父女之情能有多少呢?
宜妃早年跟其他嫔妃一样,对娘家多有看顾与赏赐,可是自打生母病故,就渐渐疏离了,应该也是心里有数。
父女之情尚且如此澹薄,不经琢磨,那姐弟之情呢?
自己生母十几岁入宫,当时佟国纲跟佟国维两个舅舅一个刚留头,一个才换牙,宫里宫外隔着,能有什么情分?
姐弟之情尚且如此经不起推敲,那舅甥之情更是虚妄。
康熙觉得没意思起来。
他自己也是公主的阿玛,也是长公主的兄弟。
兄妹之情也好,父女之情也好,真是排在父子之情后头。
看着康熙情绪低沉,宜妃想着自己之前的话,过于直白,不大符合眼下的孝道。
她就叹了口气,道:“女人都小心眼,我也不例外,早年心里还念叨着公平什么的,想要阿玛多疼疼我,可等我也有了孩子,就晓得什么是‘五个手指头有长有短’了……
同样是我生的,老五也有不足,可是我总觉得他性子忠厚,只要往后不吃亏就行,对他多有关注,也不敢狠管;到了老九这里,打小也没说怎么大淘气,心性也算纯良,可是我对他总少了几分耐心,觉得他不争气,文武功课都不成,让皇上费心了……
母子之情,尚且有厚有薄,更别说父子之情……
少了怀胎十月,剩下的就是‘爱屋及乌’……”
康熙没有再说旁的,卷了一张饼吃起来。
早上吃这个,还挺清爽的。
不只有女人小心眼,男人也小心眼。
到底是他苛求了。
他抬举佟家,希望佟家能感恩,成为自己的股肱之臣,忠君体国。
可是佟家人也只是寻常人,他们跟其他勋贵人家并无区别,忠君是排在家族利益、儿孙前程后头的……
九公主府,正房。
补熙跟九格格对坐,夫妻两人都有些无措。
他们两个年岁在这里,经历的事情也少,知晓东边的公府出了事情,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九格格蹙眉,心里却很是清明。
汗阿玛英明,佟家要是挨了收拾,那也是佟家的过。
有隆科多轻慢皇子在前,鄂伦岱又素来是八旗里的狂傲人,犯了什么错处也不稀罕。
她只会不耐烦佟家,觉得他们不知足,让皇家操心,却不会像补熙这样惴惴不安。
补熙在脸上摩挲了一下,看着九格格道:“格格,我身为人子,不好不闻不问,独善其身,总要去御前走一趟,只是许是会挨了挂落。”
九格格看着补熙,额驸年岁不大,却是明白人。
为人立世,有时候能权衡利弊,有时候却不好权衡利弊。
所以就算晓得不可为,有时候也要去。
她点头道:“没事儿,额驸去吧,最坏的结果,就是额驸也跟着一起禁足罢了。”
补熙听了,捏了捏九格格的手,道:“嗯,所以格格别为我担心……”
夫妻两个有了定夺,补熙就起身出了公主府,入宫请见去了。
九格格的乳母林嬷嬷,是她的陪嫁人口,眼下还在九格格身边当差。
眼见着补熙没有说旁的,林嬷嬷跟九格格道:“总算额驸还是明白人,没有起了那混账心思,想着自己躲在后头,怂恿公主入宫打听,要不然的话,就要好好立立规矩了。”
九格格看着林嬷嬷,道:“慢慢教他,要是能保持眼下局面,也是省心,要是不服帖了再说。”
林嬷嬷点头道:“公主心里有数就好,可别信那些夫唱妇随的闲话,君臣在夫妻前头,尊卑分明,彼此客气就是了;太过随和,反而容易让人蹬鼻子上脸,自己怄气,所谓女子卑弱,那是对外头人说的,公主天家血脉,只有尊贵的……”
乾清宫外,补熙递牌子请见,却没有动静。
直到站了一个来时辰,到了中午时分,康熙才打发梁九功出来。
“九额驸,皇上口谕……”
梁九功到了跟前,对补熙道。
补熙忙跪了。
梁九功道:“皇上说了,着补熙回公主府,老实待着,不许四下乱窜!”
补熙叩头领了口谕,心里却安定不少。
肯骂,还没有其他责罚,有些受“池鱼之殃”的意思,不过影响也不算大。
由此可推,阿玛那边事情应该也不大。
那就安静待着,等着皇上消气好了。
他就恭顺地应了,出宫回公主府去了。
康熙听了补熙的反应,叹了口气。
他已经后悔了。
当时舜安颜不妥当的时候,他就该在其他人家为九格格择婿。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只能往宽处想。
补熙性子平和,不像他玛法与阿玛那样暴烈,跟九格格应该能投契。
隆科多妻儿已经在返京路上,隆科多之死,对外如何说辞,还要多想想。
随着天下太平,没有战事捞军功,王公府邸与勋贵人家,关于夺爵的纠纷就日益激烈,大家都盯着祖宗留下来的世爵世职。
如去年董鄂家的“以侄告叔”,还有今年苏努贝子府的内斗,归根结底都跟爵位相干。
八旗的风气都坏了。
失了骁勇,多了阴私算计。
这要好好思量思量,不能开了不好先河。
想到外头的说辞,关于九阿哥方人之事,康熙很是无语了。
这虚无缥缈之事,居然也有人信,以讹传讹不外如是。
为什么没有人想着律法尊卑呢?
不过他正打算升调杭州织造金依仁入京任内务府总管,到时候再清理金家,怕是这九阿哥“方人”之事,就又多了实例。
康熙想到此处,不由失笑,不知九阿哥自己到时候会不会迷湖,是信这个说辞,还是不信这个说辞……
密云行宫。
九阿哥补了一觉,神清气爽,想着午后的钓鱼之事,跟舒舒道:“既是远古大河,那里头会不会有大鱼?说不定咱们手气好,钓上来大鱼,到时候好好吃一顿!”
舒舒对这个不熟悉,也说不好河鱼的上限是多少,可真要是出过大鱼,不但会口耳相传,还会记入县志。
如今不曾听闻,多半是没有的。
不过她没有扫兴,点头道:“前几日买回来的胖头鱼有二尺半长,一个鱼头可以分四盘,今儿要是爷也能钓到那么大的就好了,到时候吃全鱼宴……”
九阿哥觉得压力很大,怕舒舒失望,道:“河鲜不单有鱼,到时候再看看别的,河虾、河蚌什么的,也可以试试。”
舒舒对河蚌没有什么感觉,倒是惦记田螺了。
行宫大伙房今天是羊汤,从县城买的四头羊,直接用大锅炖了。
这是给随行诸人吃的。
九阿哥跟舒舒这里,吃的比较简单,就是烧饼夹鸡蛋,配着几样小菜。
不过两人素食三日,也差不多了,今晚就打算开荤。
马车早就叫人预备好了。
河边所需要的鱼竿渔网之类也都备足。
皇子府诸人,除了富庆带了护军休整,其他人都跟着九阿哥出来。
说起来也巧,潮白河上流两支水系,白河是西北方向来的,是在口外,就是张家口北面;潮河是东北方向来的,就是热河,他们要去的地方。
两河在密云境内交会,成为潮白河。
这潮河正好从古北口流经。
大家说要去潮白河,实际上去的是跟前的潮河,距离行宫二十里左右的距离。
九阿哥扶着舒舒上了马车,跟舒舒道:“这要是远古时候,还没有修路,那咱们顺着这河沿儿北上,也能到热河。”
舒舒则道:“怪不得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是不听曹大人说这个,还真不知潮河竟是源自东北。”
后世为人所知的,也是嫩江跟辽河。
许是潮河水域太小了。
九阿哥则是想到旁处,道:“咦?那要是走船的话,不就能从热河直接回京了么?”
跟着南巡过一次,有了对比,谁都晓得坐船比坐车舒服太多了。
舒舒道:“爷可以好好看看,不过所谓源头,多是细流,未必能载船,还有就是这里到木兰围场是前几年修的御道,路况比较好,骑马坐车速度也不会慢。”
九阿哥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到时候咱们再看看……”
二十里的路程,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到了跟前,大家就傻眼了,终于明白为什么叫潮河。
水流湍急,其声如潮。
跟舒舒与九阿哥见过的黄河、淮河相比,潮河看起来像是倔强的孩子。
因为枯水期的缘故,水面不宽,也就二、三十丈。
可是因是山间的河流,河岸两侧也是冲击出来的山石为主。
瞧着这河流急促奔腾而下的样子,就不是能垂钓与下网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