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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的高声争吵变为压低的对峙,又从对峙归于完全的寂静。
显然谈判的双方已经找到了折衷的办法令彼此都满意。
又过了一会儿,硬底皮鞋的脚步声响起,冷静下来的Alpha打定主意要离开此刻自己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两个人,走到病房门口时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俞远以为他这么快就要食言,全身的防御机制顷刻间齐齐打开,两手猛推椅轮挡到了他与门之间,警惕地望着他。
肖默存低头看了眼俞远,视线又慢慢移至紧闭的门锁,揉了揉眉心,最终后退了一步。
僵持数秒,俞远下巴一偏,示意他赶紧走。
肖默存也没有再尝试。
口袋里的烟盒隔着薄薄的衣料扎着皮肤,提醒他烟瘾犯了,应该到一个漆黑、寂静又空旷的地方,没有牵挂地点燃一支香烟。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往外走,俞远就调转方向盯着他,像看穷凶极恶的犯人一样唯恐他反扑,一直看到他离开大厅门口才慢慢收回目光。
请佛容易送佛难,此刻的俞远只希望能把这尊佛尽快送走,越快越好。Alpha见不到自己怀孕的Beta有什么要紧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才最要紧。只要生出来了,找个机会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就算是个交待,其余的肖默存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治病、离婚,一切要一气呵成,因为谁也不知道阴晴不定的Alpha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反悔。
虽然久坐轮椅风光不再,俞远的思维却还跟以前一样,习惯了居高临下,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
以前他觉得,两个穷人的命运有什么要紧的,一个生下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孤儿和一个没有腺体的Omega、一张不值钱的毕业证、一个破破烂烂的夜宵铺子,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有俞念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他想让肖默存出国就出国,想让肖默存回国就回国,对方不能反抗。
现在又是这样,他想让肖默存滚就滚,想让肖默存来就来,对方须得听从他的调派。
他觉得自己拿捏一个穷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却忘了肖默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穷学生。之所以数年来他一直得以随心所欲,只因手上有个最厉害的人质。
俞念。
只要有俞念在,肖默存就算再怎样气急败坏,最终还是得乖乖听话。
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尚未成形的小人儿当新的人质。
怀着小人质的大人质醒过来时,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病房里,床头几枚紧急按钮和指示灯正亮着三种不同颜色的光,彼此作伴,相比之下倒是俞念更显得形单影只。
他躺在窄仄的病床上慢慢睁开眼,微弱的光线下映入眼帘的是突兀的白。一条薄棉被盖住身体,像是被机器用力洗过了太多次,颜色白得如同漂过。几面白墙框住了他身处的位置,涂刷得不够仔细,用手一摸似乎就能蹭下灰来。
完全的昏睡后是意识的混沌。俞念的身体感觉累极了,像是跑完了冗长单调的马拉松赛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他下意识撑着床想坐起来,刚一用力小腹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唔……”他低吟一声,捂着腹部跌了回去。
“你醒了?”仰靠在一边眯觉的俞远瞬间清醒,边把轮椅转换方向边喊,“医生说你现在不能随便乱动!”
俞念疼得皱起眉,循声慢慢转过脸见到自己的哥哥,不禁又是一愣,“哥?”
俞远伸手便把他牢牢地摁在了床上:“说了别动。”
“腰有点酸,想坐起来。”俞念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虚弱。
俞远急忙往前够着身体帮他把床摇起来,扶着他慢慢往上靠,又给他腰后塞了个大枕头。
视角终于平行,他这才看清了房间里的一切。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单人病房,放眼望去,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人。俞远坐轮椅守着他,腿上还搭着一条淡蓝色的毯子,想来是准备就这么过夜,护工小慧不见踪影。
望着自己手背上多出来的输液管,俞念问:“我怎么会在医院?”
不等他开口喊渴,俞远便轮子一转,往放水杯的地方移去,“还能因为什么,你在家晕倒了。”
原来自己晕倒了……
他靠在床头,一下子回想起之前原本是跟丈夫在一起的。他们激烈地争吵,自己还没来得及将吃药的事解释清楚,也没有问清楚书上的秘密就昏了过去,当下着急地问:“是默存送我来医院的?他人呢?”
正在给他倒水的俞远两手一顿,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问他做什么,打没挨够?”
俞念心口一窒,辩驳的话封在嗓子里出不来。
以前的肖默存会由得他打,现在的肖默存会吼他、推他,甚至打他。
这个Alpha陌生又危险,那样残暴疯狂,几乎丧失了人性。
这一次连他也没办法再为肖默存开脱。
虽然这一次吵架的根源在自己,是自己瞒着他吃了药,但他不敢这样替肖默存解释,那只会让哥哥更生气。况且,这一次自己的Alpha发疯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像是要把他置于死地。
俞远端过水杯递给他,仍旧没有停止对肖默存的批判:“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对你只是态度差,没有想到现在居然动起了手。他以为他是什么,Alpha就可以不把别人当人吗?何况你还是他的Beta!”
俞念双唇微颤,在一心为他打抱不平的哥哥面前哑口无言。
手背上的输液胶管像是直通心室,冰凉的液体顺着透明管子一滴接着一滴涌进身体,混进原本就算不上热的血液里,将四肢百骸都冻了个透彻。
除了腹部,背部的伤也在隐隐作痛,那是在书架上撞的。
当时肖默存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通通撞得散架,蛮力用上了十成十,一点儿也没有顾及他性命的意思。
见他不接,俞念将纸杯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他连自己的Beta都手下不留情,你还想着他干什么?他今天能打你,明天就能打你们的孩子。你自己不怕死,总要顾及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吧。”
孩子?
他的肚子里……有孩子?
俞念顾不得疼,一下子撑着坐直:“哥你说什么?”
俞远奇怪地盯着他:“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故意瞒着我跟肖默存。”
“我……”
刚刚还冰凉的心脏瞬间被惊喜捂热,俞念苍白的脸颊蓦地蒸起一朵红晕来,焦急又有些羞怯地朝哥哥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你快告诉我!这里……”他幸福又腼腆地指了指被子下的腹腔,“真的有孩子了?”
话到最后一句时音量骤降。他毕竟只有二十四岁,说起孕育胎儿的事多少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一双眼睛却神采飞扬,期待地望着俞远,“你快告诉我啊哥……”
俞远却及不上他三分高兴,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要做舅舅的人。
他颇为无奈地跟神经大条的弟弟对视:“你也真是的,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上心,孩子都已经在你肚子里待了整整10周了难道你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俞念被训得一怔,低下头盯着那个单纯因为坐姿而隆起的被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有趣的画面一般弯了嘴角,随即浅笑着点了点头:“我有感觉的。”
他右手轻轻按在上面,让被子一点点塌下去,将温暖捂在里头不肯让热气跑掉一点,眼睫垂着,眉间尽是温柔与欣喜。
10周了。
孩子已经足足10周了。
这10周里他并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有时嗜睡,有时腰酸,有时又恶心反胃,就连现在这一刻也仍旧觉得身体不适。
但他丝毫没有往怀孕这一点上想,毕竟这样的机率实在是不高。早在婚前检查时同为Beta的医生就曾经坦白地告诉过他,以他的体质想要怀孕并非易事,即便婚后再怎样悉心保养,孩子这件事也只能看缘分。
当时肖默存也在场,不耐烦地等着去加班,鞋掌催促似的往地上拍。听了医生的话后自己难忍失落,但他转头看向丈夫,发现对方正在回短信,脸上冷静得很,并没有出现任何能与遗憾挂钩的表情。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嘴唇咬出了一条浅痕,半分钟后才鼓起了勇气轻声问:“哥,默存知道了吗?”
说完又担心俞远生气,垂着眼一下下隔着被子缓慢地抚摸腹部。
他猜肖默存不知道。如果知道,丈夫应该不会不在这儿。
俞远果然表情一变:“你管他知不知道,难道你还指望跟他抱在一起感动得哭一场?我看他是把你的脑子打坏了!”
一句话将俞念说得脸颊一热,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他的确爱得卑微,爱得失了自我,但至亲的亲人措辞如此严厉地斥责仍难免让他难堪。他知道自己的脑子早就坏了,不是在今晚被打坏了,而是在遇见肖默存的那一堂课就彻头彻尾地坏了。坏到被最爱的人伤害身体还在帮他找借口,还在觉得是自己的错。
不该这样。
爱已者方能爱人,没有人会爱上一个没自尊、不自爱的人。
身体里像是有旗鼓相当的两方在角力。一方反复为他重映之前的情景,提醒他不久前的恐惧还在骨头里洇着,怒吼与拳头还在脑海里盘桓着未散;另一方却说肖默存作为孩子的父亲,无论如何都有权利知道孩子的存在。
思索良久,他怕冷般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几乎盖到了下巴,隔了半晌才讷讷地问:“是不是你没让他知道?”
话说到一半,他端过水杯搁在掌心,低着头不再言语。
他不相信肖默存已经知道了,不相信肖默存会无动于衷。
俞远将头一转望向窗外,显得不屑一顾:“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拦着不让他知道。医生当着面说的,他听得一清二楚。不过知道了又怎么样,事实证明他根本不在乎,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就走了。”
俞念呼吸一滞,一颗心疼得揪了起来,双手捧着纸杯畏寒似的饮了一大口温水。
不会的,他的Alpha不会这样的。
即便丈夫不喜欢自己,也没有道理不喜欢自己腹中的孩子。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肖默存一直渴望拥有的、真正的亲人。无论他多薄情冷漠,多讨厌信息素绑架,也该明白孩子是无辜的。
怔了片刻,他摇了摇头,话说得急促:“不是不在乎,他是……他是有事要忙,你也知道他工作是很多的,他——”
“俞念!”
俞远大声喝止他:“我看你真的是被他把脑子打坏了,事实摆在眼前你还在替他找借口,难道非要他当面说出口不要你跟孩子了你才死心?”
俞念心脏骤然紧缩,忙不跌捧起水杯往唇边送,谁知喝得太急,下一秒便大声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好了好了。”俞远慌忙过去帮他顺气,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放到一边,“你别激动,我话说得重了。但我是怕你继续执迷不悟,想让你快点儿清醒,明白吗?”
俞念僵着身子靠回床头,右手覆在腹部的位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掌下湿了一块,是刚才不小心泼出来的水,摸上去很潮。
俞远抽出两张纸递给他,让他擦一擦打湿的地方。
他接了过来,手下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心里也潮湿一片。
哥哥说得对,他知道。
自己受了伤进了医院,又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丈夫却在第一时间缺席。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即便丈夫不像自己这么喜欢小孩,可属于他的亲生孩子总该是喜欢、期待的吧。
为什么就连等他醒来,说上几句话也不肯?
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肖默存还在生自己的气,为了药的事。
一想到这一层原因,俞念神采奕奕的双眼迅速黯淡下来,心中不知所措。
肖默存最恨自己骗他,还骗了这么多次,想来不会轻易原谅。
俞远手覆在他的手上揉了揉:“好了,先不要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至于以后,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孩子在你肚子里,那就是我们俞家的,肖默存在不在乎都无关紧要,把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医生说胎儿的状况现在很不好,出血是流产的先兆,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要接着住院观察,不能再回家去了,明天就跟单位请长假吧,或者干脆辞了也行。”
“状况不好?”俞念立即紧张起来:“是哪里不好呢?是不是……”他想说是不是自己吃了一段时间药的缘故,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晕倒摔到宝宝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俞远皱起眉,“全是因为肖默存。要不是他整天虐待你,今天还对你动手,孩子哪会有什么事?”
所有的罪责都被一股脑儿推到了畜生行径的肖默存身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
要不是肖默存,他弟弟怎么可能会从一个无忧无虑的青年变成一个怀着孕却还在遭丈夫虐待的Beta,并且至今不肯回头。
因此这些话半句也没有错。
俞念不同哥哥争辩。
但他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床头灯打在他的脸上,柔和宁静、满怀希望却又忧心忡忡。
静了半晌,俞远以为他在想以后,替他摇下床后宽慰了几句便转身去休息了。
房间里灯光一熄,俞念表情松弛下来,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黑暗中他静静躺在床上,低垂着眉眼安抚腹中的孩子:宝宝乖,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爸爸是喜欢你的,只是有事先回家去了,明天就会来看你。到时候见到他不用害怕,他会跟我一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