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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冷风夹雨,只要一走出去就能将人淋个透,刚才俞念已经体会过了。
打眼望去,从车里避到外面的那两位下属撑伞站在树下,不远不近地等着。或许是觉得冷,那位裴律师倒还稳得住,厉正豪已经开始像根弹簧一样原地起蹦,妄图运动发热。
其实俞念也觉得冷。刚被扔进车里时一身湿衣还贴在皮肤上,鸡皮疙瘩无声地起了一层,嘴唇都微微发紫,坐了这十分钟才被暖气烘得好受了些。
不过现在还是该走了。
外面再冷,心总是暖的。
“等等。”肖默存伸手再度拦住他,从脚边拾起那把黑伞,动作不屑一顾,“拿着,我不需要。”
只差扔到他怀里。
俞念怔了一怔,偏过头去看向曾经亲密的Alpha。
还是一样深邃的五官,自己最喜欢的模样,还是一样的惜字如金,只顾自己不顾他人的性格。
他终于灰了心:“谢谢。”
就这样接过伞,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门砰一声响,溅进几滴雨水,洒在Alpha脸上像被人用手弹过来的,激得肖默存双眼狠狠一眨。
如果人能选择习得一项天然的技能,此时肖默存最想学的大概就是坦诚自己的内心。可偏偏基因决定一切,他还是只幼狼的时候没能学会这项本事,如今想逼自己也逼不来。
裴律师跟厉正豪很快回了车。
当年那一批管培生中拔尖儿的厉特助向来自诩胆小立世,在少董面前永远是完美演绎怂成一只听话的比熊,此时见气氛不对自然选择默不作声。倒是为人通透的裴律师考虑片刻后拿出了职业态度。
“肖总,这件事我这边还需不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请你明示。”
问完话,车里又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催。后视镜中的肖默存闭眼靠在座椅上,神情难得疲倦。
厉正豪沉吟片刻,干脆把车发动,一脚踩下了油门。
奥迪斜汇入车流,空调暖风低声吹送。
半晌后后座终于有了回应:“你等我消息。”
—
回公司路上西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好几次,肖默存闭目养神之际情绪不稳,鼻腔中重重呼出粗气,伸手拿出来一看,见到一个不想见到的名字——
温子玉。
从泛银离开以后温子玉就一直在找他,透过同事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病假期间这个Omega以同事兼校友的名义上门拜访被肖岱桦给挡了回去,后来离职,对方更是表现得不能接受。
临走的那天肖默存站在桌前收拾东西,温子玉不顾影响按住他的笔记本电脑问他要跳槽到哪里,可不可以带自己一起走。
他没有解释,拿过电脑便离开了。
后来就是一通又一通的电话,直到金地新董事述职的新闻报出才算是暂时消停。本以为对方已经知难而退,没想到今天又来了。
肖默存当然知道温子玉为什么紧咬不放。
这种单方面的纠缠已经持续了四年之久。从他们三人还在大学校园时开始,不,更早,从他还不认识俞念开始,温子玉就一直不动声色地追求他。
写给他的情书偷偷塞在教材里,退回去几次就原封不动地再送来几次;帮他在通宵自习室占座,等不到他就在自习室趴着睡一宿;在他打工的地方等到深夜,冻得耳朵生了冻疮也不进餐厅,说是怕对他影响不好。
Alpha也是人,当然也会感动,何况他骨子里是个惧怕亏欠的人。
但也仅仅止步于感动。
越了解,肖默存就越明白自己绝不会接受与温子玉这样的人共度一生。不是说对方不够好,而是他看着温子玉的时候就像在照镜子。
同样的敏感多疑,自尊心脆得像玻璃,同样在付出的同时力求得到回报。
说来说去,他们是同一种人。
穿亲戚家旧衣长大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快要自食其力,找到一泓干净的水源将自己周身洗了又洗,兴高采烈地去人多的的地方交朋友。谁知还没玩上两分钟,自卑心理就又像雨后下水道里的腥气一样返上来,怀疑自己身上还带着那股旧衣的陈腐味道。
别人的一个眼神就能刺伤他们,好心的赠予会让他们觉得不舒服,一年到头都在拼全额奖学金,做事永远目的明确。
所以肖默存不喜欢见到温子玉,看见温子玉他就看见了自己。对方有多不洒脱,他自己就有多不洒脱。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肖默存很快在阴差阳错之下认识了俞念。
跟他们相比,俞念活过的每一天都经过了阳光的暴晒、紫外线的消毒。俞念不是从污泥里顽强长大的刺柏,而是受温室呵护的白姜花,娇美自不用说,更难能可贵的是纯净。
肖默存就这样被俞念吸引。
往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通通失效,Alpha爱上了这个Beta。爱他的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爱他的简单直接,甚至爱他每天都会有的小脾气。
他爱上的不止是俞念这个人,还有这种性格,这种人生。
因此无须挑明,事情也是明摆着的——
对肖默存而言温子玉没有任何吸引力,尽管他是Omega而俞念只是个Beta,但谁让Alpha对信息素向来不屑一顾。
爱情这件事没有先来后到,俞念后来居上,手里的扳机轻轻一扣,肖默存应声中弹。
后来,尽管并没有跟俞念挑明,肖默存仍然一再明确拒绝温子玉。不光是因为温子玉是俞念的朋友,更因为他们是同类。既然知道彼此生活有多不容易,就尽量避免再在感情这件事上平添更多麻烦。
可惜温子玉始终没有放弃,就像现在这样。
手机震了又震,是种锲而不舍的追求。
肖默存揉了揉太阳穴,径直将屏幕反扣过去。
“肖总,到了。”
他嗯了一声,刚想推开门下车,目光忽然扫到旋转门外的一道身影。
原本在俞念那里吃了鳖心情就极差的Alpha下一秒就在心里暗骂了句脏话。
人真的是种很贱的动物,他去杂志社等俞念,而温子玉在金地大门口等他。
外面阴雨绵绵一整天,不知道这个Omega在这儿站了多久。换成以前肖默存多半是让车调转方向从侧门进,但今天他心下恻然,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总要试过以后才知道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有多不自在。
“肖总、肖总。”厉正豪从后视镜望着他,“现在下车么?”
肖默存沉默半晌,干脆推门迈了出去。
“师兄!”
温子玉一见他便迎了上来,手中的格纹伞迫不及待地遮在了他头上。
他一张脸冻得发白,西服裤脚湿到脚踝,表情却欣喜无比,“终于又见到你了。”
肖默存回头示意厉正豪先上去。
“你来找我做什么?”
温子玉还跟在泛银时一样,看见他就只是抿着嘴笑,那样的笑容就像是支穿云箭,要穿过他的眼睛进入他的心,深深扎在里面一样。
自有其攻击性。
“你一直不回我电话,我担心你病还没好彻底,实在放心不下,想自己过来看你一眼。”
这句话说得缠绵,肖默存耳根都不舒服地抽了一下。
“去厅里说吧,在这儿站着太引人注意。”
特级空降的肖总如今在集团是绝对的话题中心,金地总部各处都是眼热又八卦的线人,门厅进出的员工已经有不少往他们这里递来关切的眼神。
一身职业装的Omega露出了与他的打扮极不相衬的温顺表情,轻轻嗯了一声。
肖默存不自在地蹙眉。
走进大厅,他们挑了会客区咖啡厅角落的一张圆桌分坐两边。
“师兄——”
温子玉刚一开口,服务生过来打断,“二位喝点什么?”
他只得又讪讪坐了回去。
“给我一杯热水。”肖默存看着他,“你喝什么?”
“热拿铁,谢谢。”
服务生点头离开,温子玉即刻转身开始翻自己提来的袋子,“师兄我给你带了治肺炎的枇杷膏,是我们老家的人手工做的,说是润肺非常有效。”
沉甸甸的玻璃罐子搁到木桌发出闷闷的咚一声,被Omega推到Alpha面前,“你一定要试一试。”
连语气也是沉甸甸的,给人很大压力。
肖默存下巴微收,垂眸瞥了眼黑色的八角铝盖,又看向温子玉期待的表情,面容冷峻地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跟你说过,别再为我浪费时间了吗?”
他离开泛银时曾觉得解脱,一大原因就是再也不必面对温子玉的殷勤。
温子玉微一愣神,嘴唇嗫喏几下,然后慢慢抿成了一条线。
这一套微表情做得很细致,细致到像是事先编排演练过,让此刻的肖默存莫名觉出几分熟悉。
“都已经浪费了这么久了,继续下去也不要紧的吧。”
说话时声音也放得很低很柔。
肖默存凝眸看着他,心中升腾起疑问。他将手插到两边的裤袋中,挑眉仔细观察起眼前这位认识了好几年的Omega。
“怎么了师兄?”温子玉疑惑地看回去,等了几秒后手背在脸蛋上贴了贴,像是为了缓解自己的不好意思。
“我脸上有东西么?”
“您点的热水和拿铁。”服务生再一次突兀地出现。
“谢谢。”温子玉朝服务生笑了一下,温和有礼。
就是这一瞬间,肖默存忽然有种极其强烈的直觉——
眼前的人在模仿俞念。
模仿他跟自己说话的方式、表情,还有他不好意思时的动作。
他反感顿生,声音徒然一沉:“温子玉,你是不是又在模仿俞念。”
Omega刚握住杯身的手倏地一僵,意外地抬眼看向他,像是被他强大的气场所慑又避了眼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子玉心虚了,肖默存认定。
他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曲指在桌面重叩了两下:“换腺还不够,现在居然还要学俞念说话做事,你究竟在想什么?”
语气既嫌恶又责备。
温子玉的身体猛得一抖。
“你别冤枉我,我没有学他。”这句话立即变得正常,没有那股柔糯的感觉。
顿了两秒,他嘴唇不甘心地动了动,牙关里吐出一句:“换腺也不是为了学他,是因为原生腺体恰好病理失效了。”
肖默存懒得理会他的狡辩,身体仍旧向后仰靠着椅背,“我当初是不是告诫过你,不管你是什么型号的Omega、离10859有多近,我都不会因此接受你。”
温子玉立刻抢白:“可我换腺以后你确实给了我标记!”
“那是因为我不能见死不救。”肖默存态度强硬,“我再重申一遍,我分化以后只标记过俞念一个人,对你……”他停顿片刻,声音更添冷然,“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换了谁都一样。”
换腺以后的温子玉信息素极度不稳,却仍然大胆到拿自己的生命安危来胁迫被他骗去的肖默存。Alpha极度无奈之下的确给过他一次临时标记,不过从头到尾就那一次,此后再也没有跟他单独相处过。
“那现在呢?”温子玉蓦地抬头,眼中尽是扭曲的执着,“现在你跟俞念已经分开了,总该看到我了吧。他已经不是B10859了,逼不了你。我是这个世界上和你最匹配的Omega,是你的最优选择!”
“谁告诉你我必须有所选择?”肖默存冷静地看着他,“谁规定的Alpha一定要做出选择。”
“你——”温子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难道你不想再匹配其他人了?想让这一身Eβ10的信息素浪费掉?”
“浪费……”Alpha嗤了一声,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我而言信息素本来就是有害物质,谈什么浪费不浪费。何况这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跟你交待。”
他话说得决绝,显然难以转圜。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温子玉一言不发,似乎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咖啡厅的轻音乐缓缓淌过两人身边,烦躁和怨气却始终滞留。
“到此为止吧。”肖默存拿起手机起身,“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匹配你,也不会匹配其他人,不管对方是几号腺体。”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是在公司大堂的咖啡厅,实在是极其的不合时宜。
他没再多留,转身上了楼。
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温子玉两手紧紧绞在一起,脸上的神情由受伤一点点变为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