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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印更迭之际,虞宫议事大殿正对王座的华顶上,陡然出现一道红光柱,直冲天际。
“逐欲尽头的……”
白景睚忻悬在雨后初晴的高天,目光不舜地盯着红光,仿佛从那簇红里窥见了无根之花的灰烬与历代天帝陵寝前发生的种种,也仿佛跃过王宫华顶亲眼目睹议事殿中新成的王印,更看到了姚说易的志得意满与居忠的绝望。
“……空无风景。”
他自言自语着这句诠释了“白景”的话,如同暗讽。
“胜负已定,我也不必留在此处了。”
说完便自空中消失。
“那是——王座易主!”
沈煞对面前的湛天谣说。
“你们湛氏千年不落的传说已经终结,你又何必在此垂死挣扎?”
雨势方停,视野逐渐恢复,湛天谣听到沈煞喊话,平静地与他隔空对视半舜,接着便仿佛没看到那道王城里升起的刺目光柱,继续投入了血战,她手下的虞宫州兵亦是同样。
“你……!”沈煞为她的态度所激,正准备开口怒骂,却看到她醒了自己的刀。
“我不知你肤浅愚见是从何得来,可我虞宫湛氏从不会瑟缩在王宫里。”湛天谣这抬手覆手间,露出的手心早已经满是一道又一道醒刀的伤口,手中的刀刃也在天光破云时闪耀出带着赤线的白光。
沈煞见她要战,便主动策马迎上,一个照面解决了湛天谣身侧的亲卫。
湛天谣的亲卫本就不多,现在被沈煞一击解决,便是只能单枪匹马地迎向那些朝自己猛攻过来的叛军。
等她解决完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一波敌人,终于是与沈煞相距不到六尺,当即手腕翻转向上挑起,往前急纵马,朝他使出一记断罪刀里的“撩”式。
沈煞此前从未看得起过虞宫王……前虞宫王,却在她手中的刀锋对上自己手中的长/枪时猛地瞪大了眼,惊愕得超乎想象。
二人彼此对过一击,双方力道都极大,兵刃之间仿佛擦撞出雷霆火花。
沈煞持枪的手被非墨刀震得微微发麻,却没有断,面上则阴恻恻地笑了。
反观湛天谣,第一反应竟是对手的招式时分熟稔,似是在哪曾经战过。而她手中能一击斩断精铁的上古名器,只能在那枪身上留下一条刮痕,也多少让她惊愕了些许——那长/枪外层竟然漆了一层极似精铁的漆,里面亦是无名铁。
周遭的叛军再度涌上来的时候,湛天谣的目光却盯着沈煞手中的兵器,登时恍然大悟。
“你与逻桐的文少光有何渊源?”她问。
北斗枪法的特殊之处在于步伐,如这般马上对峙且仅靠一击很难分辨出它与其他枪法的区别,除非此前曾经与北斗枪法交过手。
沈煞置若罔闻地看着湛天谣,自是不会承认自己的来头,可他周遭的麾下却听得一清二楚,围攻湛天谣的动作也不禁一滞。
“逻桐?”
“她说逻桐?”
沈煞麾下登时骚乱起来,纷纷怀疑地看向己方大将。
“兵法攻心为上,别听她胡说!”
沈煞适时跟进一句,尽力稳定军心。
“你们忘了蝗灾时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忘了你们死去的亲人?这女人的话怎么能相信?”
他所率领的那群乌合之众本就疏于操演,被湛天谣一句无心之言掀起了心底诸多不确定,他虽反驳得力,却拦不住人心一旦起疑,就会出现的刹那犹豫。而湛天谣的麾下自然不会错失如此良机,当即毫不留情反扑了上来。
叛军在中本就难以移动,现在又被湛天谣趁机干掉一批,她与沈煞在彼此罩面一刻后,终于是彻底的面对面了。
“无论你是不是我虞宫之人,”湛天谣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几个企图袭上来的叛军,提刀指向沈煞,“既然你是领兵大将,可敢与我一对一,决一胜负?”
沈煞怒视湛天谣,好似想将她撕成碎片。
“以为这样会让你死得好看些?”
他问的同时,已经将手里的长/枪朝她刺了过去。
湛天谣根本不屑与其多言,侧刀抵住枪头,翻转手腕粘在枪杆上,覆手向下一压,反手又是一记撩刀。
这招与方才相差无几,沈煞自是不会上当。他不进反退,等待支援赶到,这才一起攻向湛天谣,迫得她只能斩杀过一层层敌军,这才能与沈煞短暂的交手一、两招。
湛天谣有腕力的天赋,耐力却差强人意,如此打法对她体力消耗极大。
让一个人不吃不喝的赶一天路,不说到傍晚,仅仅几个时辰都能把人累倒,更不用说在敌海之中战斗了。继续胶着下去,湛天谣必定就会陷入居忠在江春城的困局——力竭而亡。
从双方人马接战开始,已是战了两昼一夜,途中还经过了一个昼夜的急行军。反观叛军这方,虽然一路追击骑兵同样相当疲惫,兵力却充裕到根本杀之不尽。沈煞正是算准这一点,知道战至暮色降临之时,湛天谣等人定会到达极限。
与他那激进的杀戮和恨意不同,他在耐心的等待麾下磨光湛天谣等人残余的体力。
卑劣吗?
的确卑劣。
可只要能赢,卑劣又何妨?
沈煞一直等,等到湛天谣的麾下有人力竭倒地而亡,等到她提刀的手都已经不受控的颤抖起来,终于策马上前。
“来吧!”
他带着带着无所顾忌的憎恨,对被千军万马包围的湛天谣信誓旦旦地宣布。
“快来送死!”
“是么?”
湛天谣反问的同时又斩落了一批袭向自己的叛军。她的身侧仅剩两名亲卫。他们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否则也不可能陪她一起杀到此处。
她一个眼神,亲兵便知道应当如何。
亲卫二人知道自己会死在此时此刻,可他们一定会拼劲所有,为湛天谣开出一条血路——他们做到了!
湛天谣终于再度来到沈煞面前,在仅存的亲卫先后倒下、尸首被叛军的乱刃砍得支离破碎之时,她只想:不能让他、他们……不能让所有的人白死。
接着,她便扬起了非墨刀。
“可笑!”沈煞朝侧面躲过刀锋,执枪大笑,状似癫狂:“你已经败了!你不过在进行可笑的、毫无用处的垂死挣扎!”
“不是。”湛天谣扬起满是血污的脸,却将手中的白刃当空划了一个圆。
她嘶哑的声音在天色即将暗下来的那刻升向天空,在充斥着泥、血与雨水的沙场中,与骤然出现的偌大阴影重叠。
“——啊!”
一声突兀的惨叫撕破了天幕,残留的夕阳被尽数遮蔽。
“战雉!”
“战雉来了!”
“大家快跑——啊!”
犹如屋宅大小的千只战雉随着湛天谣的一个挥刀动作,竟然在昼夜交替的刹那从高天上降临。
那本来就是能以一敌百的飞空奇兵,顷刻间从天上投下无以计数的箭矢,带着恐怖的威势,毫不留情的奇袭了叛军后方。
沈煞麾下的斥候尚且来不及报,就听到遍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但凡没在南门内的叛军,顷刻间就已成为箭矢下的亡魂。
战雉队出,片刻就已经歼灭了将近万叛军。
“湛天谣!”
沈煞麾下都在惊慌奔逃,他则怒吼着执抢上前,一刺直朝湛天谣递出。
“我杀了你!”
他恨透了这些王侯,包括他所效忠的逻桐高行厚。
跟寻常百姓对上位者那种虚无缥缈的嫉恨不同,他是怀抱着真正彻骨恨意的憎恨,恨不得亲手把他们一个个都碎尸万段,这也是他在逻桐王帐下并不讨喜的原因,毕竟任何王都不会在自己的近侧放一个如此憎恨自己的人,若非他在文少光麾下,又对文少光惟命是从,恐怕连这副将都做不到。
沈煞的祖籍在淄州,这也是他恨意的由来。
张杞辰之前那位淄州王,着实不是个好东西,他王座下也就一片乌烟瘴气,伪诏天到如今二十二年,淄州会成为八郡最穷困的一个州郡,完全是拜他所赐。
百姓以为穷困的地方会出清贫的好官,纷乱的地方会出一代良将,其实庙堂之事往往跟他们想的恰好相反,像前淄州王那般本就不精于治,没有诏天帝在位之后就逐年穷困加剧,税收因此减少,王座上的人却更是要盘剥百姓,加上淄州又是一片四面与它郡接壤的战略要冲,军备不能削减,自然只能逐年追加赋税。层层盘剥下去,整个淄州就像遭灾的虞宫,活活被那些“蝗虫”啃掉了一层皮。
可即便如此盘剥,前淄州王的逍遥日子还是每况愈下,进贡的佳肴美人珍宝都在逐年减少,他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认定这些刁民肯定还有私藏,于是出了更多匪夷所思的法令:但凡有战事,战地附近的富户契产就必须上缴一半为军备所用;强制取缔了所有的私田,违抗者皆被抄家灭族;将耕种的农人全部强征入伍……等,敛财敛兵无一不放过,以至于发展到后来,州兵以“强兵备战”为由直接强抢治下百姓,成了淄州随处可见的常态。
沈煞本出身在一个富户里,是备受宠爱的长子,虽然姓沈,原本却不叫沈煞。
他那时刚开始习武不过三天,父亲是想让他乱世多一重自保的能力,师父是父亲重金请来的天帝兵营退役的将领,使得一手好枪法,就是两人练起来太过吵闹,沈煞喜静的母亲才做主买下隔壁一处小别院,让师徒两个人练武时用。
沈煞记得那个夜晚很暗,师父听到动静已经警醒地起了身,他先出门探了一下对方的人数这才折返回来,把沈煞摇醒了。
他不明所以的穿戴好,却被他师父塞住了嘴,甚至还绑了起来。
他就这么被师父一路夹在了胳膊下面,带到了沈家门前,亲眼目睹家人被淄州兵屠杀并洗劫一空。等到淄州兵从卖主求生的家仆口中得知沈煞所在,他的师父已经带着他逃到了远处。
沈煞一路都被他的师父绑着,嘴巴也被塞住,只能默不作声地流泪,哭得衣襟上都能拧出水来。
小时候这一回似乎流尽了他所有的泪水,只剩下刻骨却不得复的血海深仇。
沈煞师父没过几年也死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浑身上下都是旧伤,要是还能征战沙场哪里还会退役?本想的是颐养天年,没想到要带着个小累赘颠沛流离。可他毕竟心中揣着忠义,收了沈家的重金,还喝了沈煞献的拜师茶,几乎是拼着那条老命,才把沈煞送到了逻桐的七星剑派附近,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沈煞的师父留给他两个灰扑扑的盘扣,那盘扣很特别,有七个角,据说是他年轻时救过七星派里的什么人,拿着这两个盘扣可以找剑派里的人收留。他身上的钱物在此前逃跑的时候丢得差不多了,只剩那两个盘扣,却在那横遭大变之中不再信任于人。
他想,恩义不过是上一辈的事,他跟师父甚至都没相识过几天,自觉也承不起上一辈的恩情,干脆就没去投奔。
他孤身颠沛流离了许久,长期混迹于流民之中,过着嗟食乞讨的生活,听说逻桐在征流民为兵,就干脆的入了伍。大约是灭门之时用光了所有的霉运,一路竟然顺畅的摸爬滚打到了千夫长的位置。
他在一次被派为诱饵的阵前对峙时,差点死在敌阵之中,却也是在这一天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逻桐大将文少光。
任何州郡中领中军的大将都有其特点,文少光更是其中尤为特殊的一位,他出身江湖,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军痞盛行的州兵里所没有的不阿正气,加之少时游历各处打磨掉的天真,成了一个纯粹而刚烈之人。
但凡有点血性之人与文少光接触过几回,便会发自内心的敬重这个人,即便是他的敌人,在谈及他时亦会称他是值得敬重的对手。
“沈煞”便是文少光给他取的名。
俗杀字,本亦作杀。希望他能堂堂正正的复仇。
沈煞很满意这个契合了他一生所应背负的血海深仇的名讳,让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斩杀这天下间所有有权势之人的命数,也像他总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绝境之中通过杀死别人来苟且偷生。
……
“大放厥词,谁都擅长。”湛天谣眼看沈煞枪头即将刺中自己,才提刀挡开。
“你!”沈煞怒火攻心,不再藏拙北斗枪法。
数十个枪花以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朝着湛天谣扑去。
就在战雉队突然奇袭的那一刹,就在他执枪上前与湛天谣交手的刹那,后者却陡然旋身从马背上跃起,用了她此前深藏不露的身法——添香,直接在空中顺势回转,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她已经交过一次手的“北斗枪法”。
沈煞枪刃回锋之时,湛天谣的战马被钩断了脖子应声倒地,她则落到地上,脚下快得非比寻常,直接猫腰闪过长/枪回撤的子刃,不退反进,手中雪白的刀锋狠戾地从下往上,一击斩落了沈煞战马头。
接着,她毫不停顿地跃起,反手回锋,在沈煞惊愕的眼神中,扬刀从他的腰到肩膀挥出一刀。
不是此前故作的“撩刀”,而是真正刁钻到避无可避的“撩式”。
沈煞试图以枪杆去挡,只可惜虞宫南门内的这一次,既没有他的师父,也没有文少光,就连他那一贯奇佳的运气也弃他而去,那刁钻的刀法从枪杆与胳膊的缝隙里穿过。
黑夜下有一条刺目的白线一闪而过,将沈煞自下往上斜着一分为二。血从他伤口中喷涌而出,直有二尺之高。
转瞬之间,沈煞与他的战马不分先后的倒在了地上。
厮杀声不断的周遭登时陷入一片死寂,无论是叛军还是虞宫州兵,都难以置信看着这一幕。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