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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域,万竹海,重阳明。
黑御邪蓦地冲进白凝羽摆弄药草毒物的竹屋中,不由分说抓住他的胳膊。
白凝羽面无表情的任他把自己拖到院里,却见他一言不发地抬手指向北面。
“你指湛泷关?”白凝羽疑惑。
自“天谴禁制”松动,距离白凝羽入关的时机也越来越近,只是这一次不用再留下黑御邪。
白凝羽说:“禁制还有两年才能解开,在此之前你不能入关,我也暂且不会入关,你无需……”
“不是,是……喏!”黑御邪打断了他的话,死死拽住又要回竹屋的白凝羽,把他拽到竹桌上的棋盘与棋子间,一指棋盘,又再度指着北面。
白凝羽登时明白了他所指的是何物,盯着棋盘的眼神变得极其莫测。怒意使得他内力不禁外泄了些许,周遭登时骤冷了下来。
“凝羽,”黑御邪道,“冷。”
白凝羽骤然回神,看见黑御邪拽着自己胳膊的手背上已经凝出一层寒霜,急忙抬袖卸去了内力。
“还冷么?”白凝羽问。
黑御邪摇头,却没有松开他,拉着他道:“但是疼。”
“哪儿疼?”白凝羽问。
“这。”黑御邪指着自己的脑袋。
即便相隔数万里加上禁制阻隔,上古十五名器依旧能相互共鸣,一者复苏便相互牵扯。
“大阵,在,崩坏。”
黑御邪断断续续的说完,白凝羽双眼已如寒潭。
他自然知晓是是哪个大阵,立即带着黑御邪直往湛泷关而去。
……
“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重开星罗奇阵!?”
涧龙御,龙逸亦是看向北方,桀骜面孔十分不悦。
第一次天道颠覆时,无际静海上涨,道则碎片散落散布,化身为异邪之物,苍域百寨作为其颠覆的代价,从而十不存一,却也为苍域留下了一线生机笼罩整个十宿寨的上古大阵——星罗奇阵。
该阵横跨天谴禁制,南引八郡之生机,以嵩峻赤水为阵眼,成就一个生死之间的门扉,能将苍域固定在白昼与黑夜的罅隙里,承担着天谴禁制所阻隔的一切“非人”所残留下来的“矛盾”。
就是它庇护着苍域百姓不为异邪之物所害,并且将法则微末、苍龙神、黑御邪等怪物都完整的保留下来,让一切不容于初代天帝所创之世间的奇玄之物得以在苍域苟活。
为了不出现任何纰漏,星罗奇阵的阵眼从一开始就依凭于上古名器之一的“星罗棋盘”,将之一分为二,只要星罗棋盘不重新合二为一,星罗奇阵就不会被重开,其中的关键便是星罗棋,历代由沁园保管——这也是苍域与沁园关系特殊的理由之一,毕竟有一份命脉握在沁园手中。
这个阵法本身就是“活”的,而它一旦被重开,反而等同于“死”了,人与非人之间微妙的屏障就会崩坏,除非复苏大阵之人……
“集结一半准祭,令他们立即入关,找到罪魁祸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找到复苏星罗奇阵的人。”
龙逸对身侧的准祭道。
“给我——杀了他!”
“天快黑了。”白御道,“异邪之物……”
光是想象那些怪诞的三头巨鸟俯冲而下,就让众准祭不寒而栗。
龙逸明白他所指何事,即道:“我以法则之力,应当能挡一阵。”
“子御殿下!”周遭尽是准祭的惊呼,“您不能——”
“不能如何?”龙逸反问。
众准祭哑然。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僭越,即便准祭想说,也不敢说出口。
“不行。”白御的身份倒是足以让他开口说出反对的话。
“你刚重固魂魄不久,还是……”
他话没说完,就见龙逸身形已经化雾随风消失。
“龙逸!”
怎的还是如此不听劝!
“你们快去找大祭司,请它阻止子御……”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完。
因为他知道大祭司是不会阻止这些的。
而整个苍域除了大祭司,只有白先生可以阻止。
“送我去万竹海!快!”
白御往日如微风般的语气竟然也焦急起来。
“是!”准祭们应。
大阵的崩坏就意味着,无论是无际静海还是异邪之物,都会失去生与死的界限,从而“活”起来。
海面会继续上涨,十宿寨会被怪鸟吞噬,苍域的所有都会……死。
这最后一片“近神之地”也再留不住了。
“究竟是谁如此不自量力?”白御一贯温和如微风的面孔竟然露出一丝嗜血的狰狞。
他一咬牙,狠下心又补了道:“以防万一,即刻传讯宿寨主,带上全部‘启天阵’,集结剩下的所有准祭,开出一条从宿寨到湛泷关的路。如果他们不愿意走,就算用扛、用打……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把他们送走!”
“是,谨遵白法令!”
准祭应声而去,白御的脸色却依旧难看。
“沁睚忻。”
他被几位准祭抬着飞快赶往万竹海的同时,死盯着将暗的天色,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低喃。
“你既身为天命之景,亦是沁园之主……”
他自言自语地说。
“莫非真的连一枚棋子都看不住?还是你……”
真的憎恨苍域到如此地步,才会故意如此为之?
“白景,我的……”
他的声音隐没在尾音,发出近乎于啜泣的呜咽。
“既然你已如此,亦莫怪我太狠。”
这日天黑得极早,十宿寨的苍域百姓却看到了漫天如幕的晶莹水帘,映着竹灯里的火苗,亮如白昼。
他们在无数哀嚎与振翅的声音中附身,不明所以却虔诚无比地跪拜着龙氏子御。
宛如雷鸣般的水声响彻天地。
水帘之外,异邪之物不停地撞上水帘。
怪诞持续了整整一夜,宿寨中却无人受伤。
天亮时分,仅有一道玄衣轮廓,徐徐落入白得刺目的万灵谷……
伪诏天二十二年,奇阵开,古阵崩,邪物侵,静海涨。
子御以则护域,堪殒……
《苍域志·龙氏子御·逸》
关内,赤水,江雪门,万径飞鸟局前。
“你也配提棋老?”
听到熟悉的称谓被那杀人的罪魁祸首提及,闵墟容怒不可遏。
“胡诧就是被你所害!你如何有资格提他?”
闵墟容常年冷静自持,堪称毫无生气,更别提动怒了,此时却是怒不可遏。
文少光与陈恽信从未见过他如此,寒初珞闻言也不禁为之一滞,问:
“你……认识棋老?”
“我为何不能认识棋老?”闵墟容反唇相讥,“就凭我不是你们沁园之人?”
“我……”寒初珞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沁园是什么?你以为白景是什么?”闵墟容冷笑,“你身为沁园辅主,却对沁园一无所知,真是可笑!”
寒初珞被闵墟容说的一愣,陈恽信也在愤慨:
“棋老是我族长老,亦是我老师的……”
……
月族是古族系中独树一帜的存在。
它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再依靠那棵早已枯萎的神树来延续,改以广纳门徒的方式,把他们一族于沙棋双盘的绝学尽数传承了下来。
天下间的月族人鲜少与人提及自己的身份,姓氏也是万千不同,他们甚至不认识彼此,许多人一生都蛰伏在万千权贵门下,只做一介小小门客,有些甚至终身都隐居方外,不曾为任何人效命,只有极少数的出类拔萃的人,会跟随族长教导双盘绝学。
月族除了不能自报师承之外,只对族人有唯一一个要求——绝对服从于那一枚小小的、有着三层大小不一新月花纹层叠的族长玉牌,即是绝对服从持有新月玉牌的族长。
这种广纳门徒的方式近似于道门,经常会收留一些家道中落或者流民中眸光显慧的稚子。
闵墟容早慧,三岁就已开蒙,家道中落后混迹于乞丐堆中,恰逢月族前来挑选徒弟,他自幼不爱诗赋却偏爱兵诡之书,泛读过不少,当时已有七岁的他见对方身份隐晦,便抓准了机遇,倾力展露所长,对月族拐弯抹角的提问对答如流。月族上下一时觉得捡到块宝,欢天喜地的将他带回族中教导。
而他当时所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张干净的床榻以及能填饱肚子的吃食,他只是不想再乞讨了。
月族居无定所,常开一寻常学塾,分隔做三部分,外进教导普通学子,里进起居,内进才是族中人传授双盘绝学的地方。
长期的沙盘与棋盘对弈,对人负荷不止身体,还有思绪。月族中普遍思虑过重,昼夜难眠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许多人常年无法排遣,郁郁而终。久而久之,刚入族的小孩子们都养成了私下欺负同辈中一些“独特”之人作为消遣的怪癖……
闵墟容少时长得极慢,瘦弱且矮小,加上一副秀气肖似少女的五官,时常被同辈之人嘲笑,是那一辈中被欺负得最惨的那个。
与他同屋的男孩会把他赶到女孩的屋里去住,后者则会用东西把他砸得逃进院中,瑟缩在寒风中幕天席地的睡。吃饭的时候,亦是同样。
饥一顿饱一顿也就罢了,揣两个馒头找个角落蹲着吃并非什么大事。这夏季幕天席地住上一夜还好,冬天反复如此就算没冻死,也会害一身病。
他想尽办法来到月族,竟然过得依旧好似一个乞丐。
为了避免受冻,他只能昼夜不分的盘踞在双盘屋内,时常数日不睡的与人对弈,就为蹭那一点炭火的温暖,加之他本就是个思虑过重的人,一点闲言碎语都能缠得他难以沉眠,被欺负的时间久了整个人瘦得都脱了型,并且再也睡不着了。
月族中人大多潜心于双盘对弈,无暇顾及琐事,月族族长更不可能有闲暇去注意到一位小弟子起居如何,直到他整夜的留在双盘屋内,或者整夜都在记背兵书,连续不合眼之后,身体困乏到极致,他在对沙盘对弈时屡屡昏倒,数日不醒,醒来后又数日不睡……如此,终于是病倒了,一病就病了半个多月。
等他醒来后,便就不再与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