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鬼哭浮屠升(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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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龙月,俯山,沁园。

自寒初珞从沁园不辞而别,惊命崖顶的就无人踏入。

而今这座冷清了数年之久的小楼,终于再度有了人的气息。

蒙尘已久的月白幔帐被尽数拆走清洗,窗格也被卸下除尘。

没有了幔帐的,昭示着它终于迎回了自己的主人。

红烬被沁园之人带着掠过泉水面,落在外并向那人道谢。

“又劳烦你带我过来。多谢了。”

“红烬姑娘不用客气。”被她道谢的沁园少年耳根微红,轻轻松开她的胳膊,略一颔首便纵身走了。

红烬盯着那少年飞鸟般的轻灵背影,许久才收回钦羡的视线。

前嵩峻王与前逻桐王互兴兵伐之时,她尚且还是一枚卵壳,却已注定了她与她爷爷此后颠沛流离的生活。

逻桐人尽皆知高行厚不留“流民”,她的父母死于嵩逻双王之战,他们这一老一幼既非士子又不是武人,失去劳力自然无力谋生,最后只能以乞讨为生。

虽然爷爷把能找到、讨到食物都留给她吃,以至于爷爷被饿得极其虚弱,在赤烬城没挨地痞的几下打就死了,可她遇见寒初珞之前依旧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这饿过的身子骨自然很难再长,连三岁小孩能练的基本轻功她都学不了。

所以,她每次看见别人犹如腾云驾雾般以轻功来去,她都会钦羡。

好在沁园里的人不止轻功好,人也好相与,只要他们手边没有紧要之事,都愿意带她往来于这些几丈高的小楼之间。而被寒初珞古怪的轻功带过后,寻常轻功即便再快,她也不会觉得眼晕。

红烬收回目光后却没有看向身后的,反而转向了几丈外的那座与此毗邻建造的长形小楼。

此处无法窥见那楼中的全貌,却能从月白幔帐起落间瞥到一抹玄黑轮廓。

以往红烬根本不敢想自己会站得距离“天意降临人世间”如此之近,仅是那一抹玄色的衣诀,就带着肉眼不可见的无形重压,让她汗毛直立,不禁微微战栗。

同时,她也不禁想去问一些“将来”。

——这漫长的乱世究竟要煎熬到何时?

可她不敢。

不止因为害怕白景,还有些害怕另一个她本以为不会害怕的人。

“珞大哥,我能进去吗?”

红烬收回视线,站在外礼貌地问。

“嗯。进来吧。”

里传出寒初珞如诗似画的轻应。

红烬步入小楼,发现声音是从小楼左侧的屏风后传出,却未见寒初珞的身影。

她正疑惑,就听屏风后再度传来了声音。

“你稍坐片刻,我就快打整好了。”

“……好。”

红烬收住打算往里走的步子,有些窘迫的应了,同时竖起耳朵去听,果不其然听到不间断的水声。

不是寒初珞忽然变得过分爱洁,而是他那身着实太过狼狈,就跟红烬此番将要找寒初珞商议的事一样。

红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中的小册子,又看向另一只手里的一个大包袱,面上略微纠结了片刻,到底是把包袱塞到了进门的桌子下面,甚至还用脚把它推到了中间,然后假作什么也没发生的端坐下来,顺手翻开了自己手中的小册子。

那上面的字里行间写满了等着告诉给寒初珞的“忧”,她却已经习以为常。

几个时辰前,寒初珞终于把被尘封了数年的书斋小打扫出了个能迈腿的人样儿,否则灰尘都厚得能滚泥球了。

里原本的陈设虽然没动,只是到底要回来常住了,不能只有抄卷、书写的几案、放卷阁的架子以及小憩的矮塌——以寒初珞现在的身长,也睡不下了。加之拆下窗格与幔帐后,那冬季冷风横贯而过,能吹得红烬直打哆嗦,就算寒初珞觉得能住,她也不敢来这楼里找他说事,否则就有冻死之忧。

于是,寒初珞只得搬来了不少屏风分隔开起居之处,又添了一张床、一个矮柜、一个衣柜以及一套桌椅。

幸而沁园的小楼都建得不小,一个人住原本就会显得空旷,这么一布置,待客起居皆可。

红烬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着,继续的往自己那账本似的本子上添加起旁人看不懂的圈点批注。

一页尚未写满,她已不由自主的神游天外,回想其此前发生之。

不日前俯山中的情形,她其实都没太看明白,只知自己刚带江雪门众人来援,就出现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情形。

她在周遭的惊呼与漫天升腾的血雾里明白了什么是“白景纵横”,也明白了真是不能看人长得俊就觉得不会是坏人。

正相反,不是好坏善恶就能界定,而根本就不是……

后面未尽的那个字她不敢说,甚至不敢想。

她不知晓他与白景是如何相识,至少从她与他相识开始,就没有一件真正能让寒初珞动怒之事,唯独这一件,无论是谁带有否定意味说出那个字,并将之用在白景身上,寒初珞定会动怒。

可湛泷关外的那一刹,真的死了很多人。虽然都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但是尸骨无存的死法着实太过可怕。

红烬很害怕。直到过了数日,一想到那道玄黑的身影不过是轻飘飘地浮上半空,就能把那么多人化成了血雾,还是会害怕得发抖。

恐惧与好奇纠缠在一起,性命无忧的前提下,后者明显更容易占上风,也就让红烬愈发的想问又不敢去问。

思及此,她不禁再度瞄向对面的那座长形小楼。

沁园整个建在水上,且是混有一半温泉的水,冬季不止不会结冰,还有雾色缭绕,住在里面就好似来到腾云驾雾的仙境。若非两座小楼离的不远,以红烬目力恐怕都看不清被雾色缭绕的对面那座小楼。

此时长形小楼窗格三面封闭,唯独一扇窗格卸下。

冬季彻骨的山风把月白幔帐都吹得打横过来,复又落下。

每次山风过时,只要坐在的桌边,看见衣袂发丝均纹丝不动的那道玄色身影。

白景已经杵在那里很久,若非无法忽视那能让人脊背发凉的无形威压,简直就如同一件没有活气的陈设。

红烬缩起了脖子,瞥过这一眼便不敢再看,转过头,尽可能忽略这种脊背发凉之感,撑着脸颊开始想心思。

她有些好奇这位白景大人用的是什么非人的力量,竟能在顷刻间将那么多人化成血雾,若非寒初珞在那力量四散前阻止,恐怕就连红烬也成了漫天血雾中的一团。

可是,这种好奇也被她的机灵劲儿一起压制在了心底,不能也不敢表露出来。

思及此,红烬换了一只手撑脸,颇为钦佩地瞥向发出水声的屏风方向。

她与寒初珞邂逅至今已有六载,却未曾见他有过锐利和争锋之态,就连与人比武、以寡敌众或生死存亡之际,皆是一脸平静。

寒初珞就像一柄不屑于出鞘的宝剑,时间久了,甚至会被人质疑是否有锋。

如果说寻常人会藏拙,寒初珞以往便是在藏锋。

正是由于这一点,让寒初珞区别于总是散发着凌厉威势的寻常武人,也区别于总是散发出骇人气息的白景。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以往的寒初珞就像是不显于人前却又恒久不灭的无形气息。他从不彰显自己的存在,也让人极易忽略他的存在。

可是,当他在湛泷关阻止了“白景纵横”,就再也没有人能忽略他的存在。

红烬几度想否定自己的想法,却又无法否认寒初珞身上某些无法用言辞来言述的“感觉”,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红烬觉得,他和白景不知不觉已经逐渐变得越来越像。

就好似高悬于天地的两面镜子,呈现出“虚与实”的景象。乍看一者可以抓拿,另一者十分虚幻,其实二者皆与凡人隔着天堑,是他们无法企及的海市蜃楼。

简而言之,寒初珞也有些不似人了。

“希望是我的错觉。”红烬低声自语。

“嗯?”寒初珞耳力极好,立刻从屏风后传出疑惑的声音。

他以为红烬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便道:“我这还要一会儿才能收拾妥当,你要有急事,就在那边说吧?我在这边也能听到。”

“没事。”红烬忙道,“珞大哥慢洗,我这边没有特别急的事。”

如果真有特别急的事,她也习惯自作主张与先斩后奏,否则等到寒初珞有暇余,那真不知是何年何月。

“那好。”

寒初珞应了一声便未再说话。

内,一时只剩水声。

红烬托着自己的腮帮,再度望向对面的长形小楼。

她虽然害怕白景,却还是忍不住偷瞄——那张好看的脸。

长成那样真是太占便宜了,简直让她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捡到个大便宜。

对自己的心有多大毫无自觉的红烬姑娘,本着不看白不看的想法,坐在凳子上尽情看了个够。

寒初珞哪揣度得到姑娘家这堪称离奇的跳脱心思,还以为她是等得时间长了有些不耐烦而已,完全没想到短短半刻她的脑袋已经绕了无数个圈子。

想他本就日夜兼程才能从虞宫及时回到沁园,堪堪来得及阻止了沁睚忻,结果却给糊了满身的血……

阻止沁睚忻后,他看着对方一如既往未染尘埃的样子,再低头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模样,登时不止该气还是该哭笑不得。

此后俯山的一片狼藉又花了很久才粗略安排妥当,寒家那身白武服早就给血雾糊得没眼看不说,头发也给粘成了绺,柴火棍似的挂在他脑袋上。

他若是以那满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去沁园的温泉,恐怕不止是污了那池水,还会把其他人给活活吓死。

如今他年纪渐长,也不可能再像少年时那般肆无忌惮的练完功就在楼下的泉水台脱了衣服就洗,好歹也要讲点礼数和廉耻了……如此这般,经过一番不算纠结的犹豫,他终于选了拿浴桶回小楼,缩在里打整自己。

血雾与血不同,一旦黏上就会立刻干透,因而是一层叠一层的反复粘滞,能在人身上糊成一个血痂壳子,比当初天命坛踩进血池还要惨上几分,水都被他他洗混了好几桶,头发才不再是树棍似的玩意。

到红烬来之前,他才勉强将自己收拾出个人样,并且刚打好了最后一趟水。

红烬静待等了一刻余,终于听到屏风后水声停了,接着便有整理衣服的窸窣声,这才问:

“珞大哥,衣服还合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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