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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离泓和楼雪二人一前一后回来时,大堂内已有人动了手,打翻了两张桌子,酒水菜汁到处飞溅。
一碟菜突然兜头而来,他忙推了楼雪一把,手指在碟子边缘一拨,又在底部一托,将那盘菜完完整整地放在了就近的桌子上。
旁边席位上的人不由惊叹连连,想问他名讳,他却看都不看这些人,径直向丁若羽蹲着的角落而去。
她直接端走了装着清蒸鲈鱼的盘子,一个人坐在地上慢慢挑刺,大堂内打得再怎么不可开交,都不关她的事。
离泓见她如此,又想笑又笑不出来。若换了他自己在场,多半也会有类似的举动。
楼雪避让着绕过来,问他们怎么短短一会儿就闹成了这个样子。幸而这些人闹得虽凶,却没有动兵刃,也无人流血伤亡,最多身上添了些五颜六色、混出来的味儿难闻些。
“你们刚走,那个无生剑就灌了自己一壶酒,酒壮色胆来拉着翩翩。”丁若羽放下盘子和木箸,面上是极其复杂的表情,欲言又止。
“他做什么了?”楼雪居然笑了一声。
“两个人……这样了。”丁若羽半天说不出口,伸出两根食指,将指尖点在一起,还转了转。
“翩翩大发雷霆,一把掀了桌子,”丁若羽又端起盘子夹肉吃,“还好我手快,抢救下来一盘。”
吵吵嚷嚷的大堂中,仍能清晰辨认出翩翩的尖嗓子,泼妇骂街似的高声嚎着:“你们全都给老娘去死!”
“他气得实在不轻,口不择言,都自称起‘老娘’了。”楼雪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露出满口银牙,一时间也忘了顾及形象。
“看样子还有得闹,我们去别处用晚膳吧。”离泓扔下丁若羽手上的半条鱼,带她和楼雪沿着干净的地面出了彩华楼。
积了薄雪的室外比燃着火盆的室内冷太多,丁若羽打了个激灵,将手揣进袖子里。不过外头虽冷,气味却比大堂里清新,将她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睡意全都驱散了。
他们在雪中慢慢地走着,来到斜对面街巷一家叫“饕餮林”的酒馆前。
“这名字起得真吓人!”丁若羽叫道。
“看上去像是专为饭量大的食客开的。”虽近在咫尺,楼雪却并未在他家吃过饭。
离泓艳羡地看了眼牌匾上那大气漂移的书法字,对两人道:“那就进去吧,饕餮们。”
饕餮林单单名头唬人,内里则和寻常的大饭馆差不多。此刻正是饭点,包厢早已被订满,三人只好在堂内寻一空桌落座祭了五脏庙。
待出来时,外头寒风呼啸,积水的路面也结了薄冰。
门口停着顶杏黄小轿,旁边还守了一队官兵,就那么纹丝不动站着,任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也不去背风处躲避。
楼雪搓手哈气道:“这家饭馆菜贵也不是没道理的。”
看到这杏黄色,丁若羽就猜测是皇室了。经楼雪这么一说,她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你看。”离泓拉着她袖角,示意她看向二楼一间包厢的门口。
门外立着个高瘦少年,身边伺候着两名随从。那少年一低头,目光同丁若羽对上,使得后者刷地变了脸色。
丁若羽反过来紧握住离泓的手腕。
她差点就将二楼的少年误认成郁飞琼了。
“他那张脸是我做的,看来吓到你了。”离泓对楼上的少年微笑点头。
“做?脸还能做?”丁若羽艰难地移开盯在少年脸上的视线。
“刮了他的下颌骨,再垫高鼻子,调整了眉眼间距,眼睛和嘴也多多少少修改了一下。”离泓平静地叙述道,“好在他的身材和参考对象几乎差不多,只需动脸即可。”
丁若羽听完,根本平静不了。
绝不能因他对自己对朋友另眼相待,就忽略了他是个可怕的上位者这个事实。
“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么?”一侧,楼雪大大方方道出了她的心声。
“那郁思远对我毫不信任,我便偷换了他的儿子。”离泓拉着二人来到街上,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别人欠了他才下如此毒手般。
当年他直接避开通缉的官兵带着郁飞琼进了西炎国,当场将另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年改头换面,三个月的时间,那少年脸上消了肿,除掉绷带后活脱脱是郁飞琼的孪生兄弟。
自然,郁飞琼身上其他一些明显的痣和胎记,也尽数安在了那少年身上。
随后放出消息,专门千回百转地将这少年的行踪透漏给煜国皇帝,让他以失忆为由进了皇宫,直至完全取代郁飞琼。
“小太子又怎么惹你了,让你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楼雪听完后忽然有些忿忿不平。
“若说他是前世惹我的,你信么?”离泓道。
“鬼话连篇!”楼雪牵着丁若羽,嫌弃地加快了步伐,不愿再与他并肩同行。
丁若羽沉默地被牵着走,不知不觉已回到了彩华楼大堂。
闹剧已然结束,丫鬟小厮们来来回回收拾着桌椅地面,好声好气地劝说各位客人暂且回房休息。
“我们也回房。”离泓在后方道。
听见他说话,丁若羽松开了楼雪的手,笑着同她作别,随后一语不发进了客房。
“你只订了一间房?”不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什么,大叫了一声。
“订的时候只剩这一间。”离泓道。
客房分里外两间,以屏风相隔,外间可用来见客,里间是休息的。他绕过屏风步入里间,就见丁若羽指着唯一一张床铺埋怨起来:“这要怎么睡?”
“你睡你的,我在外间打坐。”离泓猜她还在想他对郁飞琼做的那些事,或许正生着气,也不在她面前多晃悠,转身去了外间,让她眼不见为净。
丁若羽懵了。
这个人冷漠起来,真如坚冰一块,敲不碎也化不开。
她一边偷偷担心着他在外间会不会冷,一边翻来覆去地入了梦。
睡至半夜,她又实在不安,醒了过来,蹑手蹑脚地取了包裹里带来的斗篷,去外间搭在离泓肩上。
不曾想,离泓掀起眼皮瞟了她一眼道:“还没睡?”
“睡着又醒了。”丁若羽坐在他旁边,发了个小火球暖手。
“这次带你出来,也是为了避开炎国内部的一场争斗。”离泓拿下斗篷,给她披好了道,“巫皇和朝堂之上的皇帝,到底谁的命会更长?”
丁若羽掐灭小火球,将手也藏进斗篷里,微微仰着脸看他。庙堂里的事,他几乎从不与她多言,不知今夜怎会突然提起巫教朝廷之争?
“无论活下来的是哪一方,最后都会成为我的对手。”离泓说着,面上云淡风轻,看起来似乎只是口头上的对手而已。
丁若羽伸出一只手,放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犹豫道:“你身上这么冷,要不换我来打坐吧。”
“不换。”离泓抽走了手。
丁若羽差点没辙,突然眼珠一转道:“那我陪你。”
离泓冲她温柔地笑了笑,抬手将她劈晕,扛回床上。
“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像你这么傻乎乎的。”他端详着昏睡的少女,叹了口气。
遥远的烈火城内,终于有大臣以巫皇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只为一己之私为由,上书给皇帝燕龙行。
朝堂之中反对巫皇的呼声愈发多了起来。他们敢如此直言不讳,全因巫教的头号“军师”离泓因故缺席,无人能帮着巫皇反驳他们的指控。
皇帝那边并不知,离泓人虽不在场,却早已经帮流焰铺好了路,一切只要按部就班,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朝臣对巫教的质疑声很快也传遍了炎国百姓家。巫教数百年的影响力尚在,加上教徒们定期地上门帮助民众解决一些生活上的难事和麻烦事,素来也是有口皆碑的。
这两天,不知是谁放出风声,炎国皇帝燕龙行勾结姜国摄魂师,制造毒尸引来巫教,害死了几位救人无数的巫医。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大街小巷中无不议论纷纷。
“为了绝对皇权,连巫医都杀,老皇帝未免也太过残忍!”
事情传开后,引起了民众的公愤。
他们想起前段时间河滩内打捞出的尸首。当时凡是碰过尸体的人,无论家属还是仵作,没过两天都集体暴毙,传得沸沸扬扬。
有理有据,人们自然明白这一切并不是巫教为了博取民众同情而编造的谎言。
有些说书的老大爷,当街放出狂言,希望由巫皇来兼任他们的新皇帝,让燕龙行等迂腐之辈趁早下台。
另有一些常年接受巫教恩惠的激进派,拉帮结伙趁着夜黑无人,去那些直言上谏的大臣府邸打杂抢烧,甚至有个老爷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胡子都被人剃了。
打听了许多类似的事后,薛瞳也趁着夜黑无人,去四皇子府找了岁寒。
“什么?”他大惊小怪地冲着自家师兄叫起来,“你说幕后策划的都是离泓?”
“他一直盼着燕龙行和巫皇两败俱伤,然后让手握兵权的燕祀登基。巫皇伤了元气,巫教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岁寒也是个老狐狸,似乎一早便知道离泓的所有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