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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宫中。
宫人们这两日来做起事来无不多赔着几分小心,连说话的声音都被刻意压低了许多。
华阳夫人为人和蔼大度,很少会有打骂宫人的举动,因此华阳宫中的氛围一向在宫中是最为和煦的。
这几日却不然。
虽然夫人并未在明面上如何显露,但凡是有些脑子的宫人,都明白此时夫人的心情绝对不好,可不能撞枪口上。
只有年龄最好的清荷依然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天当差结束,换过了晚班的姐妹,清荷拉着一位最是照顾她的嬷嬷偷偷问道:“嬷嬷,这几日为何大家都如此沉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对着几乎所有人都面目凶狠的嬷嬷对于这位难得天真的小宫女却是慈爱非常,闻言先是四周看了看,确保没人敢在她的视线中靠近,才低声为清荷解释。
“有人向王上进了一本,要封胡姬为夫人。”
胡姬,不就是那个眼珠子不老实的胡亥的母亲吗?
清荷记得,数月之前就有人提过要加封胡姬为美人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听说胡姬为此砸碎了不少珍玩。
怎么这才隔了几个月,就又有人提出了,而且这一次直接将位份提到了夫人?
那岂不是要与华阳夫人平起平坐了?
清荷失声“啊”了一声,赶忙掩住了小口,在嬷嬷的摇头视线中低声道歉,“难怪大家如此沉闷,想来是怕夫人不高兴。”
夫人能高兴吗?
嬷嬷提到此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那样一个胡人竟然敢有此非分之想,“何止是夫人,这宫中上下谁不是心中有火。真不知是哪个小人竟敢胡乱嚼舌。”
除非由中书府公开,上奏官员的名字都是被保密的,即便此事经过一些渠道传扬开来,旁人也难以得知这个突然上奏之人是什么来头。
不过想来,也必然是胡亥那边与之沆瀣一气的狂徒做的。
胡亥封侯之后,很是吸引了不少学无所成,得不到赏识,却只知趋炎附势的取巧之辈。
这次旧事重提,必然又是此等小人的杰作。
清荷粉拳紧握,显然是气得不轻,“若让我知道是谁做的,非给他脸上开个酱油铺子不可!”
这是白泽今日打的第三个喷涕。
看来是被人惦记上了。
白泽揉揉鼻子,视线重新落在了眼前的卷宗上。
私下令人重提封赏胡姬,甚至直接将赏格提升到“夫人”这一显然不可能被认可的高度,实际上并非出自胡亥方面,而是出自白泽的安排。
往更深里说,是公子的安排。
而此事,同样是华阳夫人首肯的。
这就是扶苏用以应对大楚摄政王之争的手段。
能猜测出始皇帝有立储心思的,当然不会只有李清一人。
作为始皇帝事实意义上的身边人,赵高会看不出连李清都看在眼里的心思?扶苏不这么认为。
既然如此,在这个节点上将胡姬封为与华阳夫人同等的高位,“胡亥一党”是什么意图?
自然是想要通过提升胡姬的地位,给胡亥的争位增添筹码罢了。
为什么王上不会察觉这是扶苏的手段?
自然因为此举的确是出自胡亥的示意。
或者说,是在一位心腹的“点拨”之后,胡亥终于意识到了母以子贵这个道理。
不会真有人以为,从未彻底放松对胡亥监视的扶苏,在对方得以封侯之后还只将对方当做一个屁,甚至高傲到不愿意安插几个人过去吗?
至于相反方面,胡亥当然也想安插间谍到扶苏身边。
然而这实在是太难了。
要安插人选到扶苏的核心圈,首要的一点就很难满足。
能力。
要让扶苏看重,你至少也得是甘罗、张苍这一相邦级别的才干之士吧?
而具有如此能力这样的才干之士,胡亥想求来做谋主都不可能,更别说是受你胡亥指使来做区区间谍的工作了。
再者说,有这样的能力,人家直接投向公子扶苏这棵大树不好吗?
至于为什么要由白泽具体安排。
扶苏这边的喉舌是白泽,而胡亥那边的喉舌……是白泽的下属。
虽然看似绕了很多圈,而且此事接下来所能引起的后续很值得期待,但实际上安排这次上奏,并没有花费白泽多少精力。
他更多的精力还是花费在了另一项在白泽看来远为重要的事务上。
变法。
这第二步的变法不能直接由公子提起。
在这一点上,白泽与李清等人的看法并无不同。
在一个稍显超然的地位上对变法进行推动,远比扶苏亲自撸起袖子参与进与冲锋陷阵中要更为有利。
那么,扶苏就需要一个类似于药引子的事件。
经过数日的筛选,现在正在被白泽细细阅读的案件,就是这个药引子。
这是一件发生武功县的大案。
之所以一件发生在地方上的案件会传到首都,同样也与扶苏公子有关。
在轻刑改律之后,王上每年可以从地方上选取不定数的死刑案件交由廷尉府进行死刑复核。
而武功县今年提请复核的案件,就是白泽此时正在看的。
上造釜杀妻案。
现年42岁的上造釜所杀的,是与他相濡以沫二十年的老妻。两人共孕有三女一子,只是唯一的儿子在去年的伐魏之战中为国捐躯了。
之所以武功县将此案上报给复核,是因为武功县令认为本案的犯人,上造釜其情可原。
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官员对于文案的态度一样,武功县县丞马岑将原委写得十分详细,让所有能够看到案宗的人都能对本案的情况看得十分清楚。
作为有着第二级军功爵——上造爵在身的伤退老卒,儿女双全、夫妻和谐的上造釜的生活,在旁人看来应当是十分幸福美满的。
然而这一切,都在去年发生了剧变。
唯一儿子的阵亡,除了给家庭带来伤痛之外,也在实质上摧毁了这个家庭的经济基础。
在扶苏在设立抚恤金制度之前,包括昭国在内,这个时代的所有国家都是没有抚恤金这个说法的。
在借钱安葬长子之后,上造釜一家发现,他们已经无力支付田租与口赋了——没有足够的人力耕种土地,又哪里有收成呢?
在大昭,幼童和女子是同样要上交口赋的,数额为成口男丁的一半。
原本依靠着上造爵所带来的稀薄赏赐,以及里中四邻的帮衬,日子勉强也算过得去。
但坏就坏在,上造釜的妻子被骗了。
而这受骗的原因,说起来还与扶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