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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一大早的,朱棣就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好事?坏事?没什么区别,处于他这样的位置,好事坏事都无可选择只得一肩承担。地球时代的某位漫画英雄历经丧亲的痛苦,终于领悟到“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真理,而身为皇子,这不过是一条与生俱来的行为准则。
他耐下性子沉着应对,表现在举动上,就是保持与平日相同的行止,谁都没发觉他有什么异样,包括由北镇抚司匆匆赶到国术学院的邢百户。
邢一围是来报告二十五皇子谋害兄长案件的进展情况,由于皇室成员享有一定程度的刑事豁免权,为了将二十五皇子合法地审判定罪,参议院专门通过了一部处理皇室成员犯罪的新法,在立法过程中,围绕着法律的基本原则究竟是“剥夺单个犯罪嫌疑人的皇室身份”还是“限制全体皇室成员的刑事豁免权”,参议院内部分成两派又打了一回擂台,终于在前两天取得初步统一。
就在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出台的新法送进了皇宫,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以为二十五皇子的案子总算可以了结了,法庭再也不用在全体大明民众的眼皮底下硬找理由拖延时间,案件干净利落地结束以后,皇室发言人也可以尽快采取公关手段消除余波,恢复皇室形象……
可谁也想不到,今天凌晨皇宫里传出来消息——皇帝陛下驳回了参议院的决议,拒绝颁布新法!
消息还没有正式传开,但知情的每个人都能想象到后果,舆论势必哗然,共和派和激进的革命派定然不会放过此次攻讧皇室的机会,比如那位激进派的旗手李因笃,长久以来坚持呼吁改君主制为联邦制、彻底取消皇室的特殊地位,朱皇帝这回不理智的举动简直是送上门的把柄。
邢一围身为锦衣卫,皇帝的亲军,既操心皇室未来的命运,也很担忧自己的饭碗,因此大清早地就从北镇抚司急吼吼跑来了国术学院,在校长办公室找不到四皇子,又很聪明地追至中央广场。
不过朱棣也没有在升旗台上,邢一围手搭凉棚,眯起眼睛觑了半天,就差没有抬腿扮演金鸡独立了,可怎么看台上的诸官中也没有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难道国术学院这边也出大事了?四皇子到底去了哪里?邢一围找不到人,加倍得惶惶不安起来。
…………
……
其实吧,朱棣虽然严阵以待,但他这边还真没出什么大事。
如果不算朱标刻意带给他的“惊喜”。
昨天他向朱皇帝汇报了十九区的防务,赶在皇帝陛下找到新题目为难他之前,他抓紧时间狠狠地睡了一觉,补足这段日子以来的亏损,今天精神奕奕地起床,准点出门参加中央广场的晨练。
初冬时节,天亮得越来越晚,凌晨四点尚余满天星斗,朱棣呼吸的空气中似乎都溢满淡蓝色的星光,他换了一身国服,背着双手独自走在前面,身后跟随几名锦衣卫。
他面色沉肃,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深深吸入一口气又呼出,凝视眼前一团白雾,眉心缓慢地收紧。
朱棣想念十九区,京城的氛围凝滞得如一潭死水,他渐渐地快要透不过气来。
可是就这么抛下一切踏上归途,他又绝不甘心。
下一步该怎么走,朱棣并没有成算,皇帝记恨他拐走了朱标,不耐烦再维持父慈子孝的表面功夫,大明的皇帝陛下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被皇帝爱着的幸运儿,以前是孝慈高皇后,然后是太子,现在是朱标。至于他其余的妻儿,包括自己,不过是为大明封疆守土的棋子而已。
朱棣心平气和地想着,孝慈高皇后薨逝,太子又离奇失踪,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事实也证明他的判断正确,皇帝不但没有斥责他擅离职守,反而默许他留在京城,并且利用各种手段积极替他造势……就算他只是一个皇帝蓄意树起来的耙子,抛出去的诱饵,可他也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不是吗?现在大明的民众有谁不认识他?如果太子真的有个万一,他至少比他的兄弟们占据了先机。
他什么都算到了,即使是朱标这个横空出世的变量,他也早早就掌握在手心,却不料皇帝比他想象得更疯狂。
皇帝在预谋着一个惊世骇俗的计划,朱棣隐约捉摸到他的心理,真是讽刺,他们这一对相互厌憎的父子,偏偏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他后悔了,他想把自己逼回十九区,他甚至不打算再寻回太子,因为他现在有了新的替代品。
朱标。
朱棣负在身后的双手使力握成拳,关节突起,丘骨嶙峋,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和与之相连的那个人统统锁进五指的囚牢间。
“啊哈!你在这里!”
朱棣猛抬头,他刚才念及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穿着一身圆领襕衫,底下却配一双球鞋,光着脑袋也没戴帽子,露出一头毛茸茸的春草初绒般的短发。
朱小弟笑眯眯,他今天心情很好,也没有理会几名锦衣卫眼神不善地围上来,自从小林哥他们那批兄弟被换掉以后,四皇子身边来来去去每天都是新人,连眼熟都做不到。
朱棣挥手让锦衣卫退开,眉睫微垂,眼眸沉沉地望定了他,刚要启口说什么,朱标连忙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畔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纯粹是下意识地反应,做了以后感觉四皇子的身体微微一震,那震荡的余波顺着他的手指传到他身上,顿时连他也跟着轻轻颤栗。
朱标面红耳赤地扭头,不敢看四皇子此时的表情,他清了清喉咙,哑声道:“别说话,我有东西给你看。”
朱棣盯住少年薄薄的耳廓移不开眼,那双耳朵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他光看着似乎都能感觉到蒸腾的热气。还有他们交握的手,朱棣不是第一次握朱标的手,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感应到那只手的存在——他手背温润的皮肤、稍短的有点肉的手指、掌心粘湿腻滑的汗意……
“啪!”
朱标用空着的另一只打了个响指,星空应声倾覆,白昼提前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