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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世杰从娘亲屋里离开时,心中居然有一丝彷徨,这两年他已经很少有这般情绪了,再不是小时候每做一件事都要看爹爹脸色的那个夏家公子。
“她都没正经受过大家族的教育,真要做豪门大户的主母,才是不妥,害人害己,哪怕不是欧阳浩,选个寻常些的人家也不算错。”
夏世杰吐出口气。
他安慰自己,安慰了半天,想起那一夜陪阿婵喝酒,阿婵喝醉了就说了这么一番话,是真心为夏红尘担忧,也是真心为她考虑。
话虽如此,他虽就这般深信不疑,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还是有一点儿别扭。
如果换了阿婵要嫁给欧阳浩那样的人……
先打得他脑袋开花!
就算闹得家里翻天覆地,也不能让阿婵受这等委屈。
一瞬间,此想法在脑海中出没,夏世杰苦笑:“阿婵不一样。”是啊,阿婵是家里精心培养的女儿,能担当得起一个家族主母的位置,进小门小户的,才让人难受。
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夏世杰走路时依旧犹豫。
师风刚从夏安族长那交代完差事,一出院门,就听夏世杰自言自语,脸上登时扭曲,咬牙切齿,飞了个白眼,冷哼:“你自己到会给自己找理由,哼,虚伪至极,是人就明白你是怕红尘小姐将来婚事太好,总在你们那个圈子里出现,提醒别人夏蝉就是个冒牌货!装什么装!”
“你!”
夏世杰皱眉,神色恼怒,师风却不看他,转头就走。
张了张嘴。夏世杰还是没多话,最近师风心里不痛快,性子和以前大不相同。
要换了过去,他就是心里藏了事,对自己不满,也绝不会这般当面给人难堪,他向来懂规矩。知道分寸。最近……他确实心情不好,自己大人大量,不怪他。
“呸。我管这闲事儿做什么,真是猪油蒙了心!!”
摇了摇头,夏世杰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脑抽。插了这么一手儿!
欧阳浩再情深似海,关他何事!
夏世杰吐出口气。扭头走人,他心里也没怎么惦记,这次最多也就是指点了下欧阳浩,跟他说了声红尘的身份。没有自己,欧阳浩也能打听得到。
他又不是逼迫妹子出嫁的狠心哥哥,这么点儿小事儿何须在意!
宁国侯府
薛老侯爷从外头溜达进门。不让底下人通报,扒着窗户看了一眼。他的老妻正和大儿媳妇说话,脸上就带出点儿笑,压低声音:“我今儿去紫姑娘那儿听听曲子,别和夫人说……等下告诉夫人我回来过了。”
几个丫鬟婆子都低着头不说话。
宁侯就缩头缩脚地转身。
屋里就传出个温温柔柔的声音。
“侯爷出去一天,可真忙啊!”
宁侯脚步顿时止住,一翻身就回转,脸上正气凛然:“不忙,再忙也得抽出时间陪娘子,依依,你去陪松儿去,我和你婆婆说说话。”
里面应了声,世子夫人就很有眼色地告辞。
宁侯这才笑着进门,揽住老妻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把特别精致的梳子献宝。
侯夫人哭笑不得:“都多大年纪,还送这个,看看我这一头白发,梳一下掉十几根。”
“哪里老,芳儿你在我眼里,永远是二八少女!”
那还不成了老妖怪!
侯夫人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看自家男人:“我不是不让你出去,知道你爱听曲子,咱们自家也可以养些唱曲的,唱戏的,说书的,何苦去蝶楼那等地处。”
底下人吹捧蝶楼,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侯夫人没嫁人时,也当那里好得不得了,可嫁了人,还是嫁给个侯爷,后院夫人们交流的多了才知,蝶楼可不简单。
不说别的,后宫里就不知有多少个蝶楼出来的美人,她们一年一度,调教了如花似玉的女子送各个权贵府邸中去,又哪里只是为了在京城扎根?
“咱们家太太平平的多好,你可别去惹事。”侯夫人总觉得那里面的女人心里有鬼,万一闹出大事,牵连到自家,那她可怎么办!
宁侯失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能不知道蝶楼不简单?可人家家都有蝶楼的小妾,他家仰仗一只‘母老虎’坐镇,得一清净后院,再不去蝶楼消遣消遣,留下点儿把柄,那安生日子恐怕就真要起波澜。
当然,紫儿姑娘的曲子也是真好,都说柳小曼的琵琶天下第一,他听了到觉得匠气,反而是半红不红的紫儿姑娘,那歌喉天然而成,人间罕见。
两口子说了几句闲话,侯夫人忽然想起来,扭头问:“你家混世魔王托你的差事,可办妥当了?”
宁侯嘴角抽了抽:“办了,敢不给他办吗?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没妥当?”
“那到不是。”宁侯皱眉,区区一小进士,虽然一脸清高,可从头到脚都写着想往上爬的权欲,又怎么敢在他堂堂宁侯面前炸刺,“只是这人嘴里答应,心里恐怕一字不信。”
他今天见了见那位最近在小辈中闹出笑话的小进士,叫什么欧阳浩,名字起得到好,却是个脑子有病的。
皇帝这科举取士,虽得天下英才,但偶尔也能冒出几个死读书,读的脑子发木,偏偏好运气的家伙,看来考试的制度还是不够完善,需要改进。
宁侯自以为把想说的话都透露出来,虽没明说人家夏红尘乃是万岁面前挂了号,夏家正正经经的闺秀,马上要做皇后的干孙女,得封郡主,但也点到了,那是上面人看重的千金。婚事自有皇后娘娘做主,寻常人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一般士子一听,肯定赶紧保证绝不再犯,不会让小姐的声名受一丝半点儿的影响,欧阳浩也应下,说不会去骚扰人家小姐,但他才多大年纪。宁侯又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此人对自己的话那是半个字都不信,只当侯府看中了红尘小姐,才故意吓唬他!
估计欧阳浩只当所谓的上面人看重红尘。指的便是他们侯府,却不想想,要真是为了小辈的儿女私情,他堂堂宁侯何必出手?也不嫌丢人现眼。
“年轻人啊。总自视过高。”
宁侯也年轻过,他到还算了解年轻士子的心态。那欧阳浩刚刚金榜题名,正是春风得意,恐怕还想着转眼间封侯拜相,做一个天下名臣。
大部分自以为有才的年轻人。恐怕都做过这等美梦,尤其是从科举大军中成功厮杀出来的,不经历世事打磨。个个都锋芒毕露,恐怕欧阳浩这会儿还腹诽。觉得侯府以势压人来着。
宁侯嗤笑:“罢了,他只要不生事,咱们儿子的要求就算达到,就是出点儿乱子,想来红尘小姐也能解决。”
薛柏桥乃是宁侯的幼子,他一生只得一妻,生育二子,最看重长子,却最疼爱幼子,要不然小时候的薛柏桥也不会被宠成个小纨绔,如今小儿子发话,他这个‘孝子’,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侯府这边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压了下去,日理万机的圣上那儿,也得了密报,气得不轻。
“科举取士为国选才,选上来的就都是这些个东西,懂不懂什么是礼!”
皇帝皱眉。
老太监连忙过去把他老人家扔在地上的黄折子拣起来,擦了擦,又恭恭敬敬地呈到御案上去。
皇帝气了一会儿,到底不是大事,更多乃是觉得丢人,如今北燕使臣在京,任凭进士花样百出‘逼婚’郡主的消息乱传,他还要不要脸面?
北燕那一帮子,可最是八卦不过的。
“也罢,让礼部抓紧,别一件事磨叽个没完。”
红尘真正被册封为郡主,那些个小人想必再不敢随意骚扰,再说,有了郡主府,高门大户把人一装,寻常人等就不会冲撞。
其实这事儿一早定了,奈何礼部那边的工作效率,在大周也是出名。
曾经有个郡主出嫁,皇帝选封号册封,结果等人家郡主连孩子都有了,封号才出来,皇帝几乎要忘了这事儿,一想起来羞得没脸,干脆给那郡主所生的女儿赐名,也算面上好看。
皇帝低下头去继续批折子,却是很随意地道:“你亲自去礼部跑一趟。”
老太监应了,心里琢磨着以后再见红尘小姐,那得敬三分,别管万岁爷这是为着什么,至少也有两三分是给那位小姐颜面,看来颍川那事儿,万岁爷至少是觉得那位小姐挺得用。
多少年,他老人家关照过的小辈儿寥寥可数,最可心的,一个是他们那位威风满宫城的九爷,第二个是荣华郡主,那位红尘小姐排不到第三,看样子好歹能排前十。
老太监出门,回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心下叹气,他怕是有的忙。
万岁爷只说让他跑一趟礼部,可跑一趟就算完?那得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让万岁爷满意才成。
他要连这点事,也要陛下仔细交代清楚才能办妥,那他别说站如今的位置,连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也要看天意了。
在宫里这等地处,做奴才的若说出看天意这三个字,大部分都离死不远,一次不死,下次,下下次,必是不能活。
“王公公这是出去公干?”
一转弯,阴测测的影子晃了晃,老太监心里头一惊,脸上到八方不动,抬头一看,笑道:“九爷怎一个人,可是底下伺候的不好?”
宫里能被称为九爷的,也只有一个厉王陈玮。
那是皇帝先叫出口,跟一众宗亲显贵们说,他家九爷脾气臭,要是哪天闹起性子,大家就先避一避,都他气顺了,自然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从那以后,宫里的太监都喊他九爷,当着万岁的面也这么喊,皇帝照样乐呵呵的,也不见恼。
陈玮的脸色苍白。似乎有些困倦,靠着墙,皮笑肉不笑:“我自己转转,显得清净,王公公有事儿去忙。”
“那老奴就先去,回头再给九爷请安。”
老太监弓着身子退出去,一琢磨就想起来。今儿可是五月底。九王爷可不是要进宫给娘娘请安,回头要交代手底下那帮孙子们机灵点儿,别碍这位爷的眼。
陈玮看老太监走远了。靠着墙也慢慢挪动脚步,走向甘泉宫。
皇后原来的寝宫过于荒废,又有些闷热,前阵子陛下就下令。让皇后移居甘泉宫,这道旨意下得悄无声息。是口谕,只内府的人忙活,外朝知道的晚,却也掀起暗流无数。甚至有人觉得这是皇后复宠,帝后和睦的前兆。
可惜,皇后迁宫之后。还是照样呆在宫里像尊菩萨,万岁爷也还是照旧不去看皇后。最多有事儿才去坐个一时半刻。
下面的人也就不瞎琢磨,帝后那是两尊神,他们两个再闹,底下也得小心伺候,现今愉贵妃那是宠冠六宫,年轻的主子们也不能望其项背,可在皇后面前,还不照旧不敢炸刺!
九皇子在宫里横行无忌,今日来见他这位嫡母,照样整理衣冠,恭恭敬敬的。
不过今天皇后还是只让他在殿外磕头,宫里的大宫女给他递来一碗酸梅汤,喝了就让他走。
皇后待所有皇子都一个样,春给酸梅汤,给绿豆汤,秋天是红豆汤,冬天总少不了一碗红枣姜茶。
一开始还有人犯嘀咕,后来年复一年,大家都习惯的很,要是哪日皇后娘娘忽然热情起来,怕是那些皇子才要担忧。
可今日,陈玮忽然想见一见自己的嫡母,强忍了半天,才把出口的话吞回去,慢吞吞又走了。
临走回头,正见一个身量高挑的大宫女,手里小心捧着个包袱,从侧门进了屋里。
陈玮脚步一顿,他身边本来无人,一出宫门,就有个小太监凑到眼前。
“主子,娘娘身边的姑姑去了一趟内府,要了一批缎子走,看样子是想做一身朝服,拿走的缎子里有江南进贡的上等红缎,应该是郡主用的朝服。”
陈玮点点头,忽然一笑。
他很少笑,平日里笑不是冷笑,就是讽笑,今日却笑得没那么多含义,只是笑了笑。
“走吧,娘娘心情好,别忘了叮嘱御膳房多进些笋子。”
册封郡主之事,本来磨磨蹭蹭,可宫里陛下身边的老太监一出马,礼部那边就一路顺当。
吉祥的封号一连选出十个,只等呈送陛下钦定。
皇帝特意交代过,他要自己挑一个,礼部那边自然是不敢怠慢,不只是礼部,内府的朝服也一早妥当,郡主府也早早圈出地方,就等着翻新装修,恭迎新任郡主娘娘住进去。
吏部那边也很利索。
第一批外派官员的名单,很快就定下来,第一个就是欧阳浩,让人一竿子支到西北去,还是个偏远小县城,去当县令。
能第一次就捞个县令当,哪怕是进士出身,也算中规中矩,很是不差了,可那是西北,还是匪患一大堆的不毛之地,也不知道欧阳浩中进士之后的喜悦还能剩下几分。
没过几日,宣旨的太监便到了。
大体意思便是,从今天开始,红尘从一介民女,晋级为荣安郡主。
红尘她们一早就知道消息,但还是不免愣了一下,尤其是红尘,简直大吃一惊。
荣安?
封号到不算很特别,一看就是大路货的样儿,但是用了一个荣字。皇帝册封的郡主其实不少,宗室也有好些,功臣之女有时候也会册封,但有封号的很少,而且荣字更为罕见,只有皇家正经亲王的嫡女才有此殊荣。
半晌,红尘才想起让人拿荷包打赏,送走了这些太监们。
内府还派了两个嬷嬷,教导她一些规矩,还有册封礼的步骤,大周册郡主比较简单,可再简单那也得穿着朝服去皇宫折腾一圈,哪一步出错那都丢人。
罗娘心里直打鼓,好生请了嬷嬷进门,一接触才松了口气,这两个嬷嬷都和善的紧。并不像她们想象中一样威严刻板,红尘到是半点儿不怯,应对自如。
内府的人向来看人下菜碟,要是他们对待你公事公办,冷漠的紧,说明你在上面的人眼里根本不重要,可一旦你是上面皇帝或者娘娘十分看重的。这些人能马上春风化雨。
当然。其实就是有点儿些微的差别,不是聪明人还不一定能看得出,这些人。最知道什么叫与人为善。
学规矩还挺简单。
红尘又不是要进宫,也不是丫鬟奴才,是个郡主,当主子的本来就自由得多。
两个嬷嬷都觉得红尘小姐十分有灵性。任何一件事,只要说一遍对方就能记住。要是哪儿有不对,她们指出一次,对方就再也不会犯第二次。
要是宫里那些小主子们都这么省心,两个人觉得自己还能再干个十年才退休。
不过两日工夫。两个人就教无可教,拿了丰厚的红包,高高兴兴回内府。
罗娘去送。红尘客客气气地道谢,两个嬷嬷都乐了:“这谢我们是受之有愧。郡主娘娘的规矩本就好得很,便是没有我们,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话挺真心,她们一时间都怀疑宫里流传的八卦消息是假的,说什么这位荣安郡主乃是个乡下人,能得陛下的青眼,那还不知道是走了多大的运,可看看人家,行走坐卧,哪一处也不比那些正经主子们差!
出门上了宫里来接的驴车,两个嬷嬷对视一眼,齐齐吐出口气。
一个老嬷嬷苦笑:“别的都好,就是压力大。”
“你还算好,我教郡主规矩时,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一抬头就觉得是对着咱们娘娘。”
两个老嬷嬷早年也是宫里任职,还伺候过皇后,一见红尘的脸,压力自然骤增。
她们两个有压力,罗娘也有压力,这两个嬷嬷走了,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轻轻打开黄花梨的箱子,看了眼里头的郡主朝服,再看看上面摆放的金冠,呼了一口气:“这朝服可真是精致,绣工极好,上面的鸾鸟像活的,尤其是这双眼,充满灵性。”
红尘看了看,也忍不住捧起缎子,伸手摸了一下,朝服做得确实很好,而且不像一般内府制作的制式朝服,她以前也见过郡主穿朝服的样子,花色虽类似,可真正见了,其中好坏也清清楚楚。
“还是宫中藏龙卧虎。”
小严向来对针线绣活特别感兴趣,罗娘就招呼她也来看看,一行人正仔细看,外头就有个充作婢女的小丫头敲门进来:“小姐,有个妇人跪在门口儿,说是求小姐救命呢。”
红尘愕然。
罗娘皱起眉头:“小姐先别动,且让我去看看。”她带着小严一块儿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满脸无奈地回来,哭笑不得:“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没完没了了,又是那个欧阳浩闹幺蛾子。”
这些时日,本来欧阳浩偃旗息鼓,没动静了,大家都放下心,没成想还没几日工夫,竟又出了事儿。
“来人自称韦氏,乃是欧阳浩的母亲,说她儿子病重卧床,久治不愈,再耽误下去,恐怕误了朝廷限定离京的期限,到时候惹得万岁爷不喜,他儿子的前程就没了,所以希望红尘小姐能前去探视。”
红尘:“……”
小严气得脸色发青:“这都什么跟什么!”
红尘又不是大夫,有病去医馆,找她们家小姐作甚,乱七八糟的!
“我让人哄她走了,要是再不走,我就报官。”罗娘气哼哼地嘀咕了声,“不知道郡主府建在什么地方,那个公公不是说,万岁爷会赐下府邸,咱们赶紧搬走,这里的环境还是有些乱。”
红尘叹气。
她刚刚布置好园子,想要搬家,还要把园子里的各种机关消息原封不动地搬回新家去,那是个大工程。
第二日,天还没亮。
红尘就被杂乱的唠叨声吵醒。
罗娘和小严在外头正说话,虽然还是压低了声音,但对她来说远远不够。
听了两句,红尘坐起身,彻底清醒——那韦氏又到门口来了,而且这次还让人带着她昏迷不醒的儿子。
一老一弱,戳在门口,‘蔚然成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