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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了一天己过,苏陌屁颠颠到御前当差去了。
苏陌脚上有伤,于是景帝仁慈地允了她可以晚到一个时辰,苏陌哪里敢,于是她晚到了半个时辰。
踏入宣政殿时,景帝已经下朝了。
张弛正在给他把脉。苏陌很好奇,景帝年轻力壮,哪里需要每日请平安脉的?
苏陌不敢打扰,只是在景帝看得见的地方行了一礼,便开始准备景帝的一切事宜,端出笔墨纸砚在龙案上放好,又掀开沉香炉,点燃一段提神醒脑的雪梅香。
清凉的烟丝绕着她的指尖缓缓溢出,景帝看得有些出神,但他却一点没意识到自苏陌进殿后,他的眼耳口鼻几乎都在捕捉她的动向。
张弛把完脉,甚觉神奇。
“皇上这次的脉象特别平和,不知十五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景帝将视线移回张弛身上时,还在苏陌身上粘了一会儿,他差点快忘记了每个月月亮最圆那几日,正是他狂疾最难控制的时候,可这次,他几乎没感觉到发狂的迹象,细想之下,似乎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被某个混蛋气得肝火异常旺盛之外。
苏陌感觉到有一股寒气在肆无忌惮地戳自己脊梁骨,茫然地转头看了景帝一眼,思索了一下,今日应该并没有做错什么,便一本正经地道:“皇上现在要不要喝点茶?”
景帝压下眼中凌厉,四平八稳地道:“端上来吧。”
待苏陌走入偏殿,景帝又道:“你觉得朕的病会不会已经好了?”
张弛不敢苟同,“脉象平和或许只是皇上提前发作之故。”他可还记得那段时间景帝连日无眠,操练得近卫军的要死不活的凄惨模样。
“人的气血都会随着日月盈亏而转变,皇上这次转变,微臣暂时还摸不到法门。但即便以后皇上在月圆之时都平和无碍,也并不表示皇上就能……”张弛斟酌了一下,也找不到更委婉的词,还是老实说道:“近女色。”
对皇家而言,子嗣乃皇权维系之根本,没有子嗣的皇帝,朝中必然动荡。而景帝的狂疾让他对女子不但没有那方面的欲求,反而会生出杀机。这么多年,张弛也想过很多方法去控制景帝被女子撩拨时的暴躁情绪,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们找过很多美貌女子一次一次做尝试,最后不是被景帝踢出房门,就是被景帝吓晕……
“如今徐丹华入京,皇上不如再试试?”私心里,张弛是不待见徐丹华的,但大局为重,龙体要紧。
景帝沉吟半晌,问道:“这宓香……可能出在男儿身上?”
如此诡异的问题,让张弛认认真真纠结了一下,“宓香天性至阴,正与皇上至阳之气相应。皇上多年受至阳之气所扰,知道其中利害。女子携带若不能阴阳调和尚且会损及根本,若真是男子身上,恐怕,此人必然短命。”
“短命?”景帝冷气森然,仿佛这个词严重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张弛皱了一下眉,心中疑惑,怎么景帝关注的不是女子损及根本,反而是男子短命呢?
他向来神经简单,见景帝气息不顺,又解释道:“按医理是如此,女子只要阴阳调和便能益寿延年,但男子,却必须找一个阳气精纯的女子方可保命,但女子属阴,要阳气精纯,却是不能。”
张弛越说,景帝的脸越黑,最后,他选择了噤声。
苏陌端着刚煮好的茶水进来,直觉煞气凛冽,茶杯在托盘里颤动了两下,发出细微声响。景帝转过头来,眼神不善。
苏陌噎了口唾沫,压下惊惶。
景帝转回头,敛起煞气,对张弛道:“苏陌不是不能人道吗?你给他开些方子,好好调调。”
张弛暗自捏了一把汗,煞气如此重还能叫狂疾大好?
张弛领旨去了太医院,苏陌默默地掬着一头汗将茶水放到景帝面前,非常委婉地进谏道:“皇上,微臣面皮薄。”就算不能人道,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青天白日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深怕别人不知道她不举似的。
面皮薄?朕就还没见过比你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景帝起身,看着面前那截嫩脖子,低头嗅了嗅,这气味是很好闻,但的确也不是那日他在湘南王府嗅到的宓香。宓香能催动他的□□,挑起他的兴致,即便鼻子不记得,身体却是能记得的。宓香之气若有似无,无从寻觅,而苏陌的香味很宁神,虽淡却能捕捉。
景帝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多心了。宓香难得,怎会一下就能觅得两个?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有苏陌在时,他的睡眠才能毫无障碍,但御前伺候的人,多少都能察觉出这种异常。单看刘德元那一帮内侍以及刘大青那一帮近卫便知一二。
苏陌仰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景帝,等待这位给个话。
景帝难得勾了一下唇角,答道:“爱卿,讳疾忌医是不好的。”
苏陌:“……”
张弛那叫一个尽责,不到午饭时分,苏陌的壮阳汤就已经熬好了。
苏陌看着汤色,以及飘出来的药味,小脸儿白了白,这壮阳汤喝下去,她该不会长胡子吧?
但作为一名合格的臣子,苏陌恭恭敬敬从张弛手里接过汤药,又恭敬地给景帝磕了一个响头谢主隆恩。
张弛端着另外一碗羹汤送到御前去,“皇上也歇息一下吧。”
景帝接过,一手拿着调羹,一手支着下颌,眼睛时不时地去瞟端着汤药不喝,反而在大殿里看似若无其事晃来晃去的苏陌,果不其然,小东西一晃进了偏殿,不消片刻便端着空碗出来,坐回阶下为她特设的位置,端着空碗再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空气,还长长吐了一口气。
景帝喝一口羹汤,问道:“很苦吗?”
苏陌立刻起身,又是一礼,“皇上隆恩,再苦,微臣也甘之如饴。”
景帝嘴角抽搐了一下。张弛狐疑了,“我听晓月说你怕苦,已经将里面的药调整过了,我也尝过,并无苦味。”
苏陌小脸儿一僵,景帝难得地善解人意,“你觉得不苦苏爱卿却未必了。”
张弛想想也是,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也许苏陌正好是一点点苦味都承受不住的人。
只不过,在下午,汤药再被端来,被苏陌故技重施之后,景帝去偏殿瞄了一眼那棵差点被烫死的茶花,回头,叫人送了两碗羹汤过来,跟苏陌一人一碗。
苏陌看看自己的碗,再看看景帝那碗,不仅颜色各异,连气味都不同,自己这碗气味似乎还有点熟悉。
“这是朕刻意命人给你做的,可以强身健体。”
苏陌咧嘴笑了笑,竟然毫不怀疑地喝完了,末了还砸吧了一下嘴。
“味道如何?”
苏陌拱手,“苦中泛甜,回味无穷啊。”
景帝笑笑,张弛的药果然是不怎么苦的。
“明日,徐丹华会进宫伴驾。”景帝毫无征兆地在苏陌头顶劈了一记响雷。
苏陌差点把方才喝的汤给吐出来,回过神来,她赶紧说道:“皇上,民间女子入宫,应该通过甄选遴选方可陪王伴驾……”这什么都还没做呢,九五之尊该有九五之尊的矜持,皇上你这样急色是不对的。
苏陌一派义正言辞,煞有谏官风范。
景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朕就是想她立刻进宫,苏爱卿,你当如何?”
苏陌头皮有点麻,“皇上,微臣作为鉴花使,皇上若真是饥渴难耐,倒是可以先为她做特检。”
饥渴难耐?
景帝笑容浓厚了几分,“好让你名正言顺地把她的入宫资格拿掉吗?”他相信,小东西做得出来这种事。
苏陌皱了眉,面上却很端得住,“皇上怎么能这样说,若是好的女子,微臣也拦不住啊,若是不好的,微臣也不想她们玷污龙颜。”
景帝看着炸毛的小家伙,又刷了一下帝王的无耻,“朕是这天下之主,朕的话就是规矩。”
这话听起来挺温和,却全无妥协余地,苏陌终于认命了。
一个时辰后,苏陌蹲在皇城墙根下,跟阿若一同抬头望天。
乌云压顶,似有降雨之兆。
“现在看你如此失落,我终于相信你之前不是诳我的了。”
苏陌转头,“公主原来一直不信我?”
阿若盘腿坐下,脱了靴子,在城墙上敲了敲,终于将那颗硌脚的石子给敲了出来。汗赞双手抱胸,用高大魁梧的身材挡在城门方向,不让出入的人亵渎了他家公主这失仪的举动。
阿若重新穿上靴子,冲苏陌道:“这不听说湘南来一个女子,还跟湘南王府沾亲带故,昨日本公主还在推测你跟她大打出手是不是想在本公主跟前上演苦肉计,好让本公主放松对你的警惕,给徐丹华腾出机会勾引汉家皇帝。”
苏陌嘴角抽搐了一下,“公主可真……真思虑周全啊。”
阿若摆摆手,“你就是想说本公主生性多疑嘛!”何必还说得如此委婉,就是知道你们汉人委婉得奸诈,本公主才不得不防。
苏陌笑得特谦虚,“那公主怎么就信了在下?”
阿若正色道:“本公主又不是听人道听途说之辈,自然是亲自查探过那日发生的事情。徐丹华不但眼红你的丫头晓月想拆散她跟张弛,你还被她打残了脚,可惜,本公主当时对你存疑,否则,定然会帮你打回来。”
“等等!公主,我的脚是自个扭伤的!”先不说晓月那码事,苏陌觉得自己好歹是男儿身份,外面到底怎么传的,就能传成是她被徐丹华揍了?这要让她以后在同僚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阿若含笑看着她,“别这么好面子,不就是输给女人吗?败在本公主手下的男儿也不少,这并不丢人!拿汉人的话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发扬君子风度!”
苏陌:“……”
“不过,这徐丹华明日就进宫伴驾,这可如何是好?本公主可是饭都没吃,就来等你商量大事了。”
苏陌很想说这个时候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但显然此刻不是贫嘴的时候。
苏陌的腿蹲得有点麻,在地上磨了一下,也盘腿坐了下来,手支起腮帮子,看着万里云海,“要不公主用强吧?生米做成熟饭,再生个娃,皇上想耐账都不行!”
阿若瞪大了眼睛,苏陌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下,“在下开玩笑的。”
阿若却深以为然,“这个法子我想过,可是我打不过他啊!”
苏陌:“……”
“就算加上汗赞,加上使团那些侍卫,要跟他的侍卫队抗衡,也是毫无胜算!”
汗赞瞥了一眼这边,重重咳嗽了一声。
苏陌夸赞道:“公主真是深谋远虑。”连侍卫对抗都想到了。
两人默默地在城墙根边颓丧了一会儿,苏陌问道:“之前跟公主说的那些皇上的喜好,您准备得如何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投其所好了?”
阿若苦了脸,“你又让我不失自己的风范,又要迎合他的口味,哪有那么容易?”
好吧,苏陌算认栽了。
“实在不行,咱们就以诚心感化他吧。”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这个意思吧?”
苏陌重重地点点头,难得能跟阿若搭上线,着实不易啊。
两人坐在皇城根你来我往嘀咕了好一会儿。
安王的马车在对面足停留了一刻钟,她们也没发现。
安王风流倜傥地摇着桃花扇,他的幕僚道:“那位就是阿若公主。”
安王的视线这才像刚发现有另一个人似的将视线从苏陌身上移到阿若身上去,“他两人看起来倒是挺情投意合的。”
大概是谈得差不多了,阿若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两人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起往外面走。
安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直到两人分道扬镳,他正打算跟那位御前侍应好好探讨一下勾引和亲公主应该定个什么罪时,就听得一阵马蹄声,一匹大黑马,如箭一般窜了过去。
罗钊的马已经飘离苏陌十来米了才骤然停下又折返回来。
苏陌被马扬起的灰尘迷了眼,“罗将军的马术又精进了,看得苏某眼睛快瞎了。”
罗钊用眼角余光扫过后面一直尾随苏陌的马车,道:“你的脚好了吗?”
苏陌绝对不会理解为这是在关心她,只道:“用了罗将军的药,马上就能蹦能跳了。”笑得还特灿烂。
罗钊被恶心到了,脸上有点黑,“打人都能把自己扭伤的,下次还是收敛点好。”
苏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罗钊也没再说话,一匹骏马就在她身边踢踏着四个蹄子,刚好跟苏陌并肩而行。
就这样走了一刻钟,罗钊也没有策马离去的意思,苏陌只好道:“罗将军今日很闲吗?”
罗钊瞥了她一眼,顺道又扫了一眼那辆阴魂不散的马车,“罗某最近在修身养性,自然骑马也会悠闲一点。”
说完这话,那辆马车已经转了个道,离开了。
罗钊这才将视线完全落到苏陌身上,他高坐马头,居高临下,只看见苏陌一大截白玉般的脖子,还有浓厚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的姿态。
罗钊一时有些失神,苏陌转过头来时,必须得微微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罗钊迅速收起自己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帮我串一下。”
苏陌接过罗钊抛抛过来的布袋子,发现里面竟然是些珠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该不会是你打算送给哪个姑娘的吧?”
罗钊的眉头抖了一下,这弱鸡世子竟然没认出来,身子弱也就罢了,竟然连记忆都差得不一般。
“明日我来取?”
苏陌点点头,“看在你送我那么多药的份上,这个小忙,帮得。”
转眼就看见了湘南进奏院,罗钊一挥马鞭,终于策马而去,全然忘记了方才自己说的所谓修身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