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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下情上达桌案前层层传真掀哗然
那位稍胖的中年人姓耿名昌炎,是国家农业部政策研究室的一名副主任,他是奉旨带了二名助手赴湖北江汉平原的大县进行三农问题的实地暗访的。他们仨走出桐梓湖村落人家,便进入了弥漫无人烟的乡野,那霹雳雷声险些把清秀脸那鼻梁上的眼镜震掉,他惊魂未定的说:“耿主任,给大县的县委办公室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个车来接我们。”耿昌炎坚定地说:“还不是时候,要把上访信反映的情况调查了解明白了,再和大县县委联系。否则,我们有负使命,会前功尽弃的!”小点个子的拿出个小巧的三星手机,看了看显示屏,无悔地说:“没有信号,盲区,义无反顾吧!”本来是学生们春游的那种好奇而又欣慰的心情此时此境一下沉闷起来。为了调节一下心情,耿昌炎又开话说:“那刘老头还真把我们当成返乡知青了,中国的农民啊,多么纯朴呀!”小点个子的说:“那个进城的陈奂生则不然,花了五块钱,还得拼命在席梦思上蹦跳,非把那张纸钱踩得连灰渣都不存才值得,多么狭隘,又多么悲哀啊!”清秀点的说:“看你们多愁善感的诗人似的。”耿昌炎却说:“陈奂生身上表现出来的不仅仅是狭隘,这是对农民的一种历史偏见,应该说是一种现实的市场经济,或者说是商品经济萌芽,他出了五块钱,就要换回五块钱的消费价值,得失平衡才甘心!”天终于被电闪雷鸣捅出了窟窿,哗哗倾泻起大雨,潇潇风雨,阵阵电雷,紧绷心弦,步步泥泞。他仨不约而同的小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奔去,大雨和他们比赛似的比他们跑得还快的追赶着他们。不一会,他们的眼帘就被雨水模糊了,衣物提包淋湿了,正好,路边一名披着胶布,打着雨伞,牵着头壮牛的老汉在不紧不慢地走着,见这三人被雨淋得象落汤鸡似的,忙对小跑过身边的他们喊:“你们这是去哪儿呀,来把这伞打上。俗话说拼命不过,跑雨不赢的,我家在前面不远,到家里躲躲去,淋了雨,会生病的。”
他们望了下老汉,便停下步来,一合计,也只有按老人说的意思办了,他们喘息着伴随着老人的脚步快慢走。老人告诉他们,他是码头村的,姓张,乡邻们都叫他张牛头,他和老伴住在那间低矮的,已有三十多年历史的土瓦屋里,两个女儿出了嫁,一个儿子进城在南桥街上学漆匠手艺,已被人家街上人收为上门女婿。就为儿子这忘祖宗的事,他和儿子闹翻了,有一年多没往来了。他们边聊边顺着田埂小路,走过发青长出小嫩叶的树林,来到张老头的小土瓦屋里。小屋有好些日子没有热闹过了,老俩一下忙乱开了。张老头到屋外的稻草堆里抱捆干稻草,他老伴给他们又是让座,又是递热开水,然后又从荷包里搜出火柴,点燃老头放在屋中间的稻草,叫他们围着火烤干身子。她还告诉他们将外衣脱下拧干,用手托着烘干,衣上、头上和身上直冒热气。立刻,屋子里被白白的热蒸气、蓝蓝的烟熏气、红红的火光挤满了。他们象回到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他们三人停住了寒颤,抖擞着身子,觉得暖和和充实多了,从未有过的饥寒交迫的体昧瞬息即逝。中年人有了精神说:“张老伯,我们是国务院农业部的干部,下乡来了解农业春耕备种情况的。”张老头眼角挂满绳条说:“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干部,但不相信是那么大的干部。”他又眼大着眼问:“怎么县里没有干部陪着,乡里的干部为什么也不陪着引路。”小点个子的解释说:“他是我们带队的主任,为了不增加下面的麻烦和负担,所以没有告诉县里和乡里。”张老头捆着一个草把子,笑咧咧地说:“哦,你们象康熙皇帝下江南,微服私访来的,我可以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讲给你们听。”他不等他们应允,接着滔滔不绝地说:“刚分田单干那阵子,我们老百姓还讨了好的,不超支了,有粮吃了,种田出工也自由了。可好景不长,这几年,粮食价涨不起来,就象卖老鼠药地喊街,而化肥价格成倍的涨。当然,现在的人也变懒了,牛尿、农家肥没人收,反正出钱有化肥,白净白净的,用脸盘端着一把一把往庄稼地里一撒,又干净又利索,省工又省时。我说的这些你们可一定要带信给江总书记和朱总理,不过话得说回来,这么大个国家,也难为江总书记了,我们老百姓还是蛮感谢党和政府的,上面的政策好,电视上说的好,就是下面的不尽责不下情,底下有底下的特别情况,应该是各家的家什,该自己操持调摆好,就说我这个小家庭,我都没有办法弄得平平安安的,老伴想儿子整天在我耳边唠叨。哎,人大了心大了,我管不着了。”他老伴听得哽咽着,眼圈一下湿漉漉的,饮泣地说:“就是你这个死老头么,我们的儿孙满堂的不能同堂,俩老住在这破屋里象孤雁样,我一想起来就要伤心的哭。”张老头大声呵斥说:“好多有儿女的,住在一起还要呕儿女的气,你见少了!我俩老安度晚年,住在自己的穷窝里多自在啊!”
张老头说着说着,便忘了形,让稻草火将那粗布裤腿烧着了。耿昌炎眼疾手快,忙躬身替老头捏灭了火星。张老头倒笑嘿嘿的唱道:“鞋儿破,帽儿破,还有那裤脚儿破,尽是外面破心里乐!”他老伴这时发现耿昌炎的头上沾满了稻草灰烬,再看看大家的头上身上都是。而且,那黑黑的灰烬随着升腾的热气在整个屋内飘舞表演着。她不好意思地替他们拍灰,同时说:“看这草灰把你们的身上沾得脏脏的了。”大家干脆站起来各自拍打抖落满身的灰烬。她对老头说:“老头子,去菜园里扯菜,我来做饭。”中年人说:“不了,我们不饿。”张老头说:“天都要黑了,怎么说不饿呢?我们也该吃夜晚了,只是没有好招待的,今晚你们就不走了,在我家委屈一夜。”中年人说:“看您说的哪里话,有您俩老这个热情,我们就领受了。”接着又严肃地说:“不瞒您说,我们还要赶到镇上去,晚上找镇里领导了解情况。”张老头说:“你们的正事耽误不得,天都黑了,还有十多里路,怎么赶得到,你们搞工作的,不是讲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么,今晚不走了,就在我的寒舍里特殊处理好了。”小点个子的说:“张老伯,我们耿主任说的对,必须赶到镇上去,不能在您这里特殊处理的,我看也还得烦劳您一下,您能否在村上给我们找个机动车,送我们一下。”张老头摸了摸胡腮说:“拖拉机行不行?”小点个子的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说:“行,太好了。”他说着又转向耿昌炎,投以请示的目光。耿昌炎望了下他,便转向张老头说:“真的不好意思,麻烦您跑一躺了。”小点个子的补充说:“您跟师付说,我们是要付费的。”
不一会,咚咚地开来一台手扶拖拉机。司机是个黑瘦的年青人,穿着一身皮布雨衣,他不客气地要价一百,耿昌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临别时,耿昌炎让小点个子的硬塞给张老头一张50元的票子。张老头相着骂似地推脱,小点个子的便赶到屋里去,硬塞给了他的老伴。小小手扶拖拉机挺顶用的在泥泞土路里嘟嘟地向南桥镇前行。他仨向张老头挥手告别,上路后,小点个子的拿出包内用食品袋装着的黄橙橙的面包,递给每人一份,又转过脸喊:“司机,吃面包啵?”黑瘦的师付没有应声。小点个子的又大声喊了,师付才大声回答:“我不饿!”他们三人在摇摆的车厢内,津津有味地嚼着面包,哽咽着往肚里填,尽管雨完全停了,天也完全黑了。年青师付在车头微弱的灯光里,双手死死操持着把手,轻车路熟的、咚咚嘟嘟的、蹦蹦跌跌的,仿佛是艰难中的悠然,终于使手扶拖拉机行驶到了有光亮的南桥镇。南桥的街上比不了大都繁华,行人稀少,但自然比乡野喧闹许多,家家户户灯光四溢。在正街口的吴巷子,夜宵摊上撑着遮雨棚,棚内飘出诱人的烹饪佳肴香味。他们三人一下车,抛开了一切念头,直往夜宵棚里钻。耿昌炎转身去邀请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师付一同进餐,师付却说:“吃夜饭还早着呢,我得早些赶回,免得家里人担忧。”耿昌炎不再强留,关切地说:“这样黑漆漆的,你一个人开回去?”年青的师付毫无惧色而平常地说:“习惯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伯,付钱吧。”耿昌炎说:“好吧,你路上要多小心点,注意安全。”他又向棚内喊:“小温。”小点个子的答应着出棚,按照耿昌炎的意见,付给了年青师付一张一百元的红票子。耿昌炎说:“辛苦你了。”他们目送青年师付驾着车嘟嘟的离去。小点个子的说:“要不是这咚咚车,我们可要抛锚荒野、露宿荒野了。”他们三人坐到夜摊小桌边,感觉到了温暖的氛围,脸像吹得白清白清的,嘴唇被风洗涤得乌此乌紫的,还在时不时地叩齿打冷颤。小点个子的哆嗦着嘴说:“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先是担心夜宿田野,而把肚子给忘了。亏得那里人祖祖辈辈住在乡下,寂寞透了,我是一刻也不愿意呆在那儿。”他们感慨着,摊主端上热腾腾的煎饺。小点个子的狠不得一口咽下两个,那两个连着的饺子被他的嘴巴一碰,便掉下了一个,他手也快,忙接住了后塞进嘴里,边咬边说:“它还想从我口里逃脱呢!”说得大家都笑了。他们三人共点了两斤煎饺子,外加卤鸡蛋、卤豆腐干、小炒青菜、用劲酒小瓶装的大县粮酒,还想要碗红烧牛肉面但没有,就要了清汤面。小镇的夜宵摊并没有备那么多的菜肴,就几样家常菜和配食,一个晚上能接到三五十元,摊主就乐得数一通宵的零钱了。他们三人馋食得将小桌上的菜只剩下了一点点儿卤菜和一个卤鸡蛋了才心安理得,酒足饭饱地放下筷子。小点个子的说:“饱了!不是我不想消灭他们,是肚子不同意,罢工了。”他说完便喊来摊主结帐,给了张20元的票子,还换回张2元的票子。他们懒洋洋地起身离开时,小点个子的又说:“嗯,还是乡下好,钱值钱,两餐饭一餐吃,还比我们在北京一个早茶便宜呢。”耿昌炎忙扫了他一眼,小点个子的明白自己说漏了嘴,他警醒地转过脸,那摊主还紧紧地盯着他们不放过。那清秀年轻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视细节,还在说:“我说你这人的立场不坚定,一会是一刻也不愿呆在乡下,一会是满嘴的乡下好。要是大白天,那乡下的脸蛋儿姑娘不让你想住了。我说,你干脆就在这里找个丈母娘好了!”小点个子的说:“那我不成了陈世美!哈哈!”清秀年轻人笑着脸说:“不是陈世美,是皇上!”耿昌炎也跟着笑呵呵地乐了。
夜摊主是个年青的小伙子,脸面红润得油光光的。他听了他们三人的谈笑,好奇而欣喜地揍到他们面前说:“象你们做人就有意思。你们知道吧,我是名时兴的下岗职工,我们的南桥电线厂被那帮**份子搞垮了。为了生存,学了这做夜宵的手艺,今晚是第一个接待你们,算是开了个张。”耿昌炎看他是个纯良百姓,便问:“你们镇上哪里有去县城的公汽?”年青摊主说:“这么晚了班车已经停了,不过去县城不必犯愁,一夜到天亮都有城关来的面的,再还有过路的车,也还有到西部的大货车通宵不停的经过,它可能不会带人,司机台没位子,他们也怕遇到坏人拦路上车行窃。你们可以去芦陵桥去等,车子一般不经过这老街口了。要是面的,你们要小心他宰客,它带你们去城关那是回头车,一人只要出五块钱。”他们很感激摊主热情介绍了小镇乘车的情况,道了声“谢谢!”便向摊主指点的北西方向的芦陵桥走去。经过狭窄而又古朴的小街,半里路远后便是五十多米宽的新街道,整齐的夜灯泛着华光,西边耸立着墙面装饰时新的楼房,在通往县城的接口拐角处便是宽大的芦陵桥,是南桥镇发展和文明的建设标志。他们三人站立在桥头边,迎着寒夜的冷风,酒分子爬满他们的全身,脸上热哄哄的,经冷风拂面实感凉爽,怡然自得。过了好一会,才有那睁着两只雪亮耀眼的大卡车经过,一会又是一辆行驶得轰轰响象忍辱负重的呻吟的大卡车驶来,象把地壳都震动了。小点个子想抓住这个机会,便上前去拦在车头摆动双手,司机理智地停下车,摇下车窗玻璃。小点个子的急切地说:“请师付帮个忙,带我们去县城。”司机说:“车上有人,没能位子。”小点个子的象打霜的茄子恹恹地离开车子,卡车司机赶忙启动车子剌地向前驶去。他们一直没有等到夜宵摊主说的客车和面的出现,时间拉长得令人揪心,小点个子的失望了,淹淹地说:“耿主任,就在这个镇子上住夜,明天再去木舟乡,见见那个曾国超,看他是个么样的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总理在他的上访信上批示。”清秀点的说:“你还真想在这里攀亲戚不成!”耿昌炎不参与年青人的逗趣,而是说:“再等等,我们这次来尽量不要惊动地方政府,我们要认真把基层的情况弄清楚,将实际情况直接向部领导和国务院领导汇报。”小点个子的听明了耿昌炎的观点,说:“听主任的安排,再耐心等等。功夫不负有心人,小摊主不会骗我们的,面的一定会来的。面包一定会有的,牛奶一定会有的。”清秀点的说:“这水乡小镇比我们家乡的崇山峻岭、偏僻人家要开化多了。”他们正急切的等候着奇迹的出现,过往的车辆渐渐稀少了,过往的行人渐渐稀少了,寂静冷风更可畏的袭击着他们。这时,希望终于出现了,从县城方向疾驰而至一辆小面的,车前还竖着标示空车的小红亮牌。小点个子的看得真切,迫不及待的赶上去拦下,司机回答说:“马上回转县城,把客人送下车了就来。”他们真是黑夜盼到天明,望穿双眼,盼来了去县城的救星,也只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感觉到快速的交通工具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作用是何等的重要。他们三人可以心安理得的在县城那洁净的宾馆睡个好觉,做个甜美的梦了。
国家农业部特派的暗访组经过一星期的大县之行,具体走访调查了木舟乡、闵集镇等地,深入到农民群众和基层干部中,倾听他们的心声,掌握了一手情况。木舟乡党委书记曾国超在上访信中所反映的“三农三真”情况,确实不同程度的存在。耿昌炎三人回京后将调查的情况进行了认真的分析研究,拟成了长达17页的调查报告。他们迅即将调查报告呈送到农业部领导的案前,农业部立即召开了党组会,听取了耿昌炎副主任详尽的汇报。耿昌炎激动地说:“从调查的情况说明,难怪国务院领导要在曾国超的上访信上亲笔批示的。我们过去在部里看材料,听汇报,都没有了解到这么突出和严重的问题,令人发指的问题。甚至连一频道焦点访谈里报道的某些反面典型,也只是正面批露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个别情况,我们认为是目前存在的工作不实,欺上瞒下所致。所以,我们三个同志这次暗访学到了许多我们在上面而学不到的东西。”农业部部长龙蔺悦聚精会神地倾听汇报,眉头越蹙越紧,简直有些坐立不宁,眼中呈现出了不安的光芒,深沉地说:“二十多年来,我国农村社会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在局部地方也存在一些突出的问题,需要下大力气去解决。湖北的大县由一个乡党委书记引出的农村改革深层的问题,应引起我们的认真深思和高度重视。如果这些问题得不到及时的解决,将直接影响到农村改革成果的发扬光大。我们必须有针对性地拿出好的建议,尽快向中央和国务院领导汇报。”与会人员都纷纷谈了个人的看法。党组会最后决定,如实将调查报告呈送国务院领导,并进行专题口头汇报。
春分有雨病人稀。三月二十日,农历二月十五日这天,即为农历二十四节气的第四个节气——春分,如这天睛爽,则万物不成,大县的老百姓这期间忙着栽植树木。湖北省委副书记赵祖学一行五人,带着国务院领导的指示和省委的重托,迎着明媚的春光,驱车前往大县。此前,国务院领导阅览到办公厅副秘书长刘毅呈签给他的《关于大县一个乡党委书记上访信暗访情况的报告》后,剑眉横竖,拍案而起,当即挥笔批示:二十年前,中国的改革由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拉开了序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果,从大县反映出来的情况看,说明个别地方在农村改革进入深层次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不能勿视,应引起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湖北省委、省政府要组成专班进驻大县,及时解决问题,使农村的改革沿着健康的轨道发展。首长的批示由国务院办公厅机要局迅即传真到湖北。湖北省委连夜通知召开了书记办公会议,决定由分管农业的省委书记赵祖学带人亲临大县农村进行再渡暗访。赵祖学一路思虑着,究竟大县农村的实际情况与上访信上的有没有出入,这不仅仅是关系到对大县工作的肯定与否定,对湖北的工作也是肯定与否定的问题,尤其对他这位资质深厚的省委领导也是肯定与否定的问题。赵祖学是从农村大队党支部书记一步一个脚印干起来的,由公社党委书记、县委书记、地委书记再到管农业的副省长、副书记。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到现在已近六旬的人了,不能革命了一世而毁于一封上访信;不能吃了一世的斋,让一碗狗肉送终了。赵祖学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出二十多年前的工作干劲,非要深入农民,把大县问题的原则观念、是非曲直弄个清楚明白。他动身起程前往大县时,吩咐老婆找出存放在箱子留着纪念的过去在基层工作时穿过的褪了色的淡蓝色革命服装,以便微服暗访。其他随行人员也按他的意见,穿上了遗弃在柜底的旧西服、旧夹克衫,倒有点象唐僧师徒不辞辛劳去西天取经的味道。他们沿着农业部暗访组的路线,简车轻装,乘坐一辆旧面包车到大县县城,然后再租乘大县的出租先后到木舟乡、桐梓湖、到闵集镇周湖村、俯场乡李墩村等乡镇村组,走访农民,了解民情,倾听民声。然而,他们的暗访没有国家农业部的耿昌炎他们那么幸运。这些地方的老百姓在不到一个月内又碰到上同回一样来历不明的返乡问路之人,本来对上次的神秘知青的疑团还未解开,自然不再轻信地把他们当作返乡的老知青了,而是抱着低姿态和极端的猜测,悄然无息的向村委会作了通风报信。
桐梓湖村的支部书记张治德一阵风地带着老会计刘孝武来到刘忠国的家。一进门,他们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气宇昂扬、大个子大头大脸象的赵祖学和其他几个有脸面的同伴,顿时在心里打了个楞。他俩对视了下惊诧的眼神,刘孝武便对张治德耳边说:“不是上次的那几个人,我看得非把们的来历意图弄个清楚。现在虽然不抓阶级斗争了,但也得有必要向乡里报告一下。”张治德滋滋的嗯了声,心想难道这桐梓湖里有宝藏可掘,有科考价值的水怪不成,便直言不讳地大声说:“上次也来了几个人,说是返乡老知音。你们该不是象他们样吧,别打错算盘了,休想骗得过猎人的眼睛。”赵祖学善意地笑了下,有点气势地问:“你是村支书,村里的大小事你都得管?”张治德走到屋里边,站到赵祖学面前,有点咄咄逼人地说:“你这位客人说的就算是吧,现在国家搞台湾统一,你们该不是来搞策反的吧。我希望你们来我们村是看中我们这里的风水宝地来投资的。”赵祖学又微笑了下,说:“你说的我们都不是,这样跟你说吧,我们是省里下来调查了解农村社会情况、农业生产情况的,也不知道你们村从前来过什么老知青,我们就是我们,光明正大的。”刘忠国老汉在一旁插话说:“你说你们是省里来的,有什么凭据证明你们。”随同赵祖学来的一个青年人便马上从黑皮包里找出预先准备好的虚拟的介绍信,递给他们看。张治德看了介绍信,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缓和了刚才的口气说:“既然你们是省里来的,那我们还得向乡政府通报一下,请书记乡长来接待你们。”刘忠国老汉象被洗清了前次接待不明来历人的冤屈,含笑着说:“省里客人,难得来的。”他又转向村支书和会计说:“你们坐呀,站着干吗?”
这时,村长和几名乡邻也闻讯聚来,张治德把村长叫到屋后,让他去给乡里打电话通报这一信息,然后回到屋里来,郑重其事的向省里的暗访组讲述有关村情民意。张治德觉得这样既不会怠慢省里领导,又不会得罪乡里的顶头。赵祖学边听边说:“将你们村的会计帐务拿来看看。”张治德打住介绍,对刘孝武说:“武会计,去把你的帐都搬来,让他们看看,还可以帮着指点指点。”随行的青年人插话说:“要将农民负担的清册和村里的债权债务清册拿来。”赵祖学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先座谈座谈,再去会计家看帐务。你接着说。”张治德又接着开口,却接不上被打断了的话柄,于是说:“就这些了,再让他们说吧。”赵祖学转向围聚的群众,说:“你们都可说说村里的情况,家庭的情况,不要拘束,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谁说谁就坐到这个椅子上,说完就站起来,让别人再坐下来说。”一名较年轻的婆子站出来泼辣奔放势地说:“现在的政策好,我们种田人太自由了,但也有不好的,不知今年种什么好,还有负担太重了,瞎子把胡琴不要了还真怕挖了眼睛。”接下来是一个很精神的老头子挤过来说了,他声洪嗓大,说话时那胫脖上的粗筋都鼓起了。聚集的人群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了,赵祖学了解情况后,望着对着他坐的张治德说:“你觉得目前农村存在的这些问题,其产生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呢?”张治德的目光变得呆滞而疑惑起来,只好说:“一些事我们也很难说清楚,我们住在这偏远的湖乡,看不清上面的事情。就是有种感觉,现在的社会对农民不太公平。当然乡政府的干部,管理区的干部已难当,他们说起来,肚里的苦水比我们老百姓还难,没有钱发工资,说还欠着一屁股债,我们也弄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赵祖学反诘说:“这么说,你们这里的问题就无办法解决吗。据我所知,象你们这里存在的问题,只是大县的例外,全省、全国特别是沿海一带,农村都发展很快,基本和小城镇的经济水准差不多了。”张治德有所思地说:“当然,办法还是有的,要有毛爷爷的那时的工作作风,不怕问题不解决。那时,我们还小,看到干部魂都要吓掉,现在难啊,村里想合理的调整下责任田都没有办法。”又来了一些群众围聚到刘忠国老汉的墩台上,就象刘忠国家发生了天大的事,非要瞧个明白不可。
一会儿,一辆蓝色的小轿车“嘟”地停到了桐梓湖村的大路边,老百姓知道这是乡政府曾书记的车子驾到。曾国超下车带着李盛北来见识省里来的大领导。他一路上心里象吊着块石头,沉甸甸的。其实,自从他将那封信塞进邮箱里起,石头就压在了胸口,端不掉咽不下,再欲从邮箱里取回上访信已经不可能了,只有牵肠挂肚地慢长地等待。他一路上猜想一定是上访的信钓来了省里的大鱼,定会涌起涛天大浪的!是凶是吉?只能悉听尊便了。曾国超从人群中挤进了刘国忠老汉的家门,一眼就瞧见了屋中坐着的赵祖学,心里念叨着,这不是做梦吧!眼前的人不就是常在电视屏幕里见到过的省委书记赵副书记么。天啊!怎么把省委副书记劳驾到了这偏远的乡野!罪过、罪过啊!曾国超尽管从未与赵祖学谋过面,但丝毫不怀疑他的身份,忙笑盈盈大声热情地招呼说:“赵书记,不知您亲临本乡指导工作,确属本人失职。”赵祖学没半点起身应和的意思,而是冷森森地说:“你就是曾国超,是坐小车来的,那时我在基层工作时凭着十一号的自行车走村串户,走田踏界的。”曾国超的脸色一下变得白不白紫不紫的,脸像一下变得笑不笑哭不哭的。张治德的脸面也跟着变了,想想刚进门时他对赵祖学的态度真好比屁股上掉炸弹响不得!在场的群众心想难怪这人好象有点面熟的,原来是省委副书记在眼前,自从有了桐梓湖村落以来从未来过这么大的达官贵人物到来!他们有的惊喜,有的惊讶,甚至有的惊恐,不知村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和将要发生什么大事。曾国超辩解地说:“是特地用小车来接您的。”赵祖学这才起身说:“你来了也好,我们去这个村的会计家去了解有关数据情况。”他又转向刘忠国老汉说:“感谢您的接待,不过你不该给我们招来这么多人,让我们原形毕露了。”他说得刘忠国嘿嘿地笑了,在场的群众嘻嘻地笑了。一旁等待着的出租车司机,知道了租车人是省委副书记,呆滞在一旁不敢再主动去找赵祖学他们攀谈。赵祖学等人在会计家里看了财务和帐簿,又到会计刘孝武邻居家查看了农民税费缴纳的数据。这家农户的灶台上放着几碗家常小菜,霉豆鼓、炒萝卜丝、炒白菜等,赵祖学见了,便问:“么时候了?”曾国超说:“下午两点过了,农村里快吃午饭了。乡政府里已作了安排,请您一行去乡政府就餐。”赵祖学肯定而毫无退让地说:“不!就让这家农户多加点米,我好多年没有吃这无公害的炊烟农户的饭菜了。不过,我们是要付伙食费的,也好趁着吃饭的时候,多与农户聊聊。”曾国超对张治德说:“你去安排一下,赵书记就在这家农户里就餐。”赵祖学说:“不,让我来跟他说。”张治德去叫来回避在一旁的这家农户的户主,户主叫刘孝斌。赵祖学对刘孝斌说:“我很想在你家里吃饭,可以吧?”刘孝斌说:“看您说的哪里话,您是请都请不到的。”赵学祖又补充说:“您告诉你家里的,就是你灶头上的菜,再看你映水缸子里有没有辣菜。”刘孝斌连连说:“有,有!”张治德说:“他老婆腌制的辣菜很有味道,我建议还加一个我们湖乡的小虾子糊乍粉。”赵祖学说:“行。”他们一行人便在堂屋里边拉家常边等等着吃饭。半个小时过后,饭菜端上桌来,赵祖学没忘记出租车的司机,让他一同吃午餐。赵祖学等人吃了一餐好香的锅粑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