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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玩物丧志馕中羞得过且过乐喻忧
当全家人都放下了碗筷的时候,韩冬生才仰脖竖杯喝下了最后一口白酒。韩翔君忙起身去给他添了碗柴火烧的黄灿灿的香喷喷的锅粑饭,双手敬在他面前。韩冬生挟起带饭的锅粑,塞进张大的嘴里咬下一块,嚼得脆砰脆砰响,津津有味的。这一熟的柴灶锅巴饭,在城里是吃不到的,即是不用菜也能吃它两碗!张友琼倒有点看不惯公公那贪吃的劲头,甚至有些倒胃口的厌恶成穷酸样儿。便起身说:“超超,我们要走了。迟了就没有车了。”韩翔君挽留着说:“超超,别听你妈妈的。半夜都有车上县呢。去同容容姐、亮亮哥玩去。都是你们城里孩子没玩过的,有趣得很。”又转向张友琼说:“吃晚饭了再走。”张友琼拉下脸说:“还说,再玩就成个野孩子了。”接着便问:“大姐,童豆刂没有人跑车吧。我们就走到北市街去搭客车。”谢宝姣望着聪颖的孙子,不禁滚泪,依依不舍,更心疼起来。童豆刂距北市还有五六里路远,他那肉脚嫩皮的怎么走得了。忙说:“北平家有手扶子,看在家没有。让他送你们两母子到北市街。”她说着,见韩冬生和韩翔君都不动声色的,就风急火燎地去了。让张友琼推脱不了,阻拦不住。韩翔君看他们要走的样儿,就劝说:“友琼,也不靠耽误这一时,等谢奶奶来了再走。”不一会,果然“嘟嘟”地开来一辆手扶车。张友琼向韩冬生招呼声辞别。韩冬生“嗯”了下,没有起身送别,也没有正眼看她。张友琼搬起脚先爬上手扶拖拉机坐稳后就接了谢宝姣递给她的装了30个鸡蛋的提袋。这鸡蛋是她一个一个积攒着准备过年的。她还说到过年时再提两只鸡去,自家喂养的鸡比县里市场上吃饲料的鸡好吃。俗称土鸡比洋鸡好吃。韩翔君抱起振超,放到车上去。谢宝姣又喊“慢点!”忙去抱来大捆的稻草放进车厢里,让他们坐在草垫上,不颠人的。又叮嘱说:“超超,把手捏住栏杆,抓紧些。”等准备好这些,似乎才放心地让北平启动柴油机,坐到操着台松开离合炳,“嘟嘟”冒着蓝烟开去。谢宝姣还在喊话:“北平,回来就给钱。”
送走县里的儿媳和孙子,谢宝姣心里好一阵难过后,忙乱和掀闹了一上午的韩家又回归往日的平静。然而,平静里又荡起了微波。韩翔君、谢宝姣又归坐到饭桌旁。韩冬生扒净了碗里的饭,又让女儿去添半碗来。韩翔君双手递上饭,肯定地说:“我看友琼是来让姆妈打电话,要翔宇回来过年的。”谢宝姣珍惜地说:“哎,也是有两年没看到翔宇了。这年把不知怎么的,是有些想他的。他在省城念大学那几年,我倒放心、安然。只是愁学费钱。”人的心里就这么怪,不装着这事必须要惦着那事。渐渐地,韩冬生的脸上泛起红晕,是被黑肤染成的紫色红晕。他咽下口饭菜,嘘了口粗气说:“就看不贯她娇贵的模样。孩子不玩泥巴长大玩什么!我当时就反对他们,就是你妈啦!翔宇他也不听话。说我不同意,你妈还和我憋了几天的气,不做饭我吃。”是的,自从张友琼第一次进韩家的门,韩冬生一眼就没有好印象,总象有口饭哽在喉管里,心里也不顺畅的。后听谢宝姣说是什么县长的女儿,就更是不热衷儿子的这门亲事。直到张道然遇车身亡,也没有与亲家公见上面。过日子的人只知道,攀高了攀富贵了是要命载的。命里载不了,儿子的日子不会称心如意的。他甚至抱怨说:“你看那些当干部的,却被群众咒着是吃冤枉的!”当时,谢宝姣诋毁说:“你儿子,不是让你父望子成龙的,也当干部去了,也吃冤枉不成!只要是为老百姓办事说话的干部,怎么能叫吃冤枉呢。当干部也不是憨巴傻瓜都能干的,还不得凭本领。”的确,韩冬生的希望是寄托在儿子身上。想不到也跳了农门,上进到了省城又跳回来了,要不在本县当干部就好了。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韩翔宇去深圳闯世界。村里的年轻人也大都去了,那是打工做苦活。苦活也比种田强。儿子不同,儿子是去当老总的,是白领阶层,是管他们的。可后来不幸的传言折杀了他的自信心。说韩翔宇是被选掉了副镇长,没法在县内立足了,才去深圳的。那他的火焰更高了,吼着谢宝姣:“我说不能攀高门吧,这下好,应验了。”在他日夜忧虑着儿子能否承受得了这人生的沉痛打击时,有人羡慕他,告诉他的翔宇当老总了,他才稍稍安下心来。在他宽广的心里有一肚子比长江发的洪水还要滔滔不绝的生活真谛,想要和儿子说说。然而,又没有那份勇气,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做长辈的父亲怎能和儿子说些儿女情长的私房话呢,对儿媳更不必提了。自古儿媳和公公就应该隔垛高墙的,免得世人闲话。对老伴也不必说,说了她也不懂。如果让她以讹传讹,误意造作,还会惹出事端来。一家人相互理解吧,尽在不言中。让那一肚子的话将来带进火葬场吧!韩冬生不再说什么,放下碗筷,踉跄地去村头茶馆看打牌的热闹去了。韩翔君趁着帮母亲收洗碗筷的时候,亲密私语地说:“妈,您不能黄黄的。您们老了不靠翔宇靠谁!”谢宝姣也掏心窝地说:“要我走在你爹前头就好了。你看她那个酸样儿,我们怎么和她过得好。翔宇还不是被她逼出去的。好让她信马由缰,为所欲为的。”韩翔君又提醒说:“妈,这回翔宇回来了,你一定要问问他,看他那个家底怎么样。他是在外拼死拼活地挣钱,交给她在家里乱花了怎么办。翔宇又那么纯朴、还不捏在友琼的手心里玩。”母女俩敞开心扉谈着过日子人的留心话。
颠簸的手扶车让张友琼觉得心都要被抛出体外似的。她还要用心护着那几十个鸡蛋,要不是苦了婆婆一片诚心,真狠不得扔了省事。他们上辈人就是小农意思太强,把几个鸡蛋当命似的珍惜,才值几个钱,还不如牌桌上的一个摸子,都不只这几个钱呢。趁着她那颗不知贵贱和天高地厚的心还没有蹦出体外,丢在荒野喂狗。终于盼到了北市街。北平停好车在路边,又过来扶他们下车。张友琼站稳后,问多少钱。北平嘿嘿一笑说:“我是逗谢女巴女巴的,要她给20块钱。本来,我正要来北市买几包化肥回去,算是顺便带你们。也是你们机会好,再迟一会,就碰不到我了。这也是一种缘份吧!”张友琼点了下头,笑说:“那谢谢了。有机会到县里去,一定到家里去做客。”北平说:“那是的。”又接着告知:“你们就在这路边等,有的是过路车,一招手司机就停的。”张友琼说:“是的,见了钱哪个司机不想去抓。”北平没有话了,又嘟嘟地开着手扶车去了。张友琼在公路旁眺望,远远地见大县方向驶来一辆油绿的面的,还竖着空车的小红标示,还不等开近就招了手。可是的士没有停,刷地开了过去,向仙桃方向开了过去。然而在经过时,她才见里面坐着人。她埋怨司机骗人,竖着空车标示做什么。一会儿,从仙桃方向来了一辆客车,老远拧着响彻田野的喇叭。车前竖着仙桃←→大县的牌子,快到跟前时,张友琼轻盈地招了手。司机果然停车了,原来正好有人下车。售票女人朝她喊:“等会,等会。”等三二个人下了车,她又喊了:“快上车啦!上车”。张友琼背着挎包,一手提着鸡蛋,一手抱起振超,晃悠地蹬上车门坎,又忙用手肘靠住车门,稳住重心,然后再放下振超。关键时候她还是很逞能的。不等她完全站稳,车门卡地关上,她摇晃了下,还是竭力站稳了。售票女人告诉她:“后面有位子,到后面去坐。”他们晃动地向内走,坐到后面的空位上。她一手仍提着鸡蛋,一手扶在前座背上,心情才算安定下来。然后问振超:“超超,老家好玩吗?”振超皱眉说:“不好玩,脏死了。”张友琼笑了,说:“这就是我的乖超超,难怪你都不愿来的啰。下次,我们都不来了。让你爸一人来看他的老爸老妈。”随着客车的徐徐行驶在宽阔平坦的水泥路面上,振超倚靠着张友琼掩上了辛劳的眼皮,进入了梦幻世界。张友琼抚摸他那绸缎似的脸蛋,想到了刚才他们说的老家盖房子要筹资的事情。是的,韩翔宇每月都给家里寄来二三千块钱,一二年了,可张友琼手中没有攒起几个钱,还欠着人家的钱。仿佛她不知道攒钱,不曾担心有一天手里没有了钱,怎么过日子似的。这钱怎么就这么不经花,有时荷包钱夹里的一叠票子,没有几天就打漂漂了。难得记惦那些凡俗的钱和家庭锁事,她也安然地闭目养神了。
敲门声响起,冉腊娥辩别了好一会,仿佛听清是振超的声响,才敢开门。张友琼训斥说“喊冉奶奶呀!”振超大声喊了,家门同时被打开,张友琼将一袋鸡蛋递给她,提醒说:“这是鸡蛋,谢奶奶硬要带来给您吃的。小心点放着。”冉腊娥受之有愧地说:“嗨,我这怎么吃得下去呢。”同时接过,去放到冰箱的蛋格里。张友琼一屁股瘫到联邦椅上,哀叹地说:“好吃亏呀!我再是不去童豆刂的!”又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摇控,不停地调着频道,觉得没有一个如意的节目,随便停在一个台上。屏幕里正播放着《天龙八部》的武打电视剧。冉腊娥小心地关好冰箱,轻声地喊:“友琼,你来一下。”张友琼极不情愿地吭着声,说:“么事!让人家歇会么。”振超似乎没有旅途劳累之感,又在一边专注到他的小玩具堆里。冉腊娥又带着坚定而庄重的语气说:“你来一下。”张友琼撑起疲惫的身子,飘飘地挪到餐厅来。冉腊娥显得惊异的目光,神经兮兮地说:“中午闯来四个不三不四的年轻伢要找你。我真担心死了,怕你在路上遇事。”张友琼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会呢,没什么。一定是他们找错人了。”尽管她这样宽着母亲的心,稳着自己的情绪。冉腊娥还是忧虑地说:“我清清楚楚听他们说是找你。你要当心点,该不是翔宇在外犯了什么事吧!”张友琼极不耐烦地说:“姆妈!看你操什么瞎心。不会的。你为愿我们出什么事吧。”冉腊娥被劈头盖脑得哑口无言了。张友琼说了这话,便回到自己房间,一头载到床上去。心想,难道是他在捣蛋!这小仔真不讲信用。
冉腊娥的心里是搁不得芝麻点的事的,她这一生过惯了本份踏实的日子。见女儿那么认真的劲头,心头似乎平静一些,但愿没有事就好。疑团虽然结在心里,也不好再追问明白。这时,电话响起,冉腊娥的心又突突地跳起来,担心又是那伙人这么灵验地知道他们回家了而追来电话。迟疑地才接了电话,可对方是个娇柔的女子声。问:“友琼家吗!友琼!”冉腊娥这才慢吞吞地说:“是,你是谁呀?”对方尊敬的说:“是奶奶呀。我是友琼的同事。她在家么。”冉腊娥恍然说:“哦,是同事。”她把声音有意拉大点,好让张友琼听到了拿主意。张友琼起身出房来,接过电话,说:“喂,是梅子。”对方说:“你这个懒虫,中午打你的手机怎么不通,还在睡懒觉吧。”张友琼冲着电话说:“你才懒虫呢。我老子刚从乡下翔宇家回来。”对方说:“难怪,友琼呀。让我找得好苦,到这时还三差一。你快来,在邦那家等你,不见不散噢!”这话语简直就象命令,张友琼恳求说:“改日吧!我今天太累了。”对方坚毅地说:“不行,你平时怎么调我的。只要坐上桌子,就乐在其中了,还怕什么累不累的。”张友琼只好说:“好吧,我的姑奶奶。”张友琼放下电话,果然精神抖擞起来。说不定这几天手运好,还赢几个过年的钱花花,也好向翔宇交帐呢。谁知愿望是美好的,牌局是残酷的。她看了手机时钟,都快四点了。便说:“姆妈,你们吃饭,不等我。”振超吵着要同去,冉腊娥开始哄振超说:“奶奶讲大灰狼的故事你听,好不好。”振超摇头说:“不听,你不会讲。柳奶奶才会讲。”真是小孩子说实话,冉腊娥听了也不想去忌妒。她又寻话题说:“超超,今天去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振超说:“哪个爷爷奶奶,是童豆刂村的。”冉腊娥告诉说:“童豆刂才是你的爷爷奶奶,你姓韩是啵。奶奶我呀是张冉的,不是你的亲奶奶。”振超说:“你是亲奶奶,是妈妈说的。柳奶奶不是亲奶奶。”冉腊娥激动得亲了他一下。告戒说:“我的乖超儿呀!你可不能对柳奶奶这么说啊!”振超说:“我知道。我只给你说。”冉腊娥又问:“超超,你知道你姓什么吧?”振超忙答:“我姓韩。电视里韩国的韩。”冉腊娥再问:“你知道你童豆刂的爷爷姓什么吧?”振超利索地说:“也姓韩。还有谢奶奶。她姓谢,叫谢宝姣。冉奶奶,你说好不好玩。我有三个奶奶。”冉腊娥认真地说:“你姓韩,你韩爷爷也姓韩。你才是韩爷爷的孙子。”她说着,目光仿佛升起一层愁云,注视着振超精灵的眼睛,接着说:“你跟你爷爷都姓韩,这就对了。”振超不解地问:“为什么呀?我是跟爸爸姓韩的。”冉腊娥真无法回答振超的提问,只好搪塞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振超明亮着清澈的眼睛,说:“我明白了。我跟爸爸姓,爸爸跟爸爸的爸爸姓,我们都姓韩了。”她总算哄着他不吵不闹的,度过了那无忧无虑的分分秒秒。到了幕色苍茫,该吃晚饭的时候,张友琼果然没有回家。夜随着寒气的凝重,渐渐地深沉了,张友琼还不回家。冉腊娥被接来县里住不是一两日了,张友琼不回家也不是今天一个晚上。有时她还带了同事在家打牌一夜到天亮,不过都是和女人。她那么多年不在她身边看管着她,现在她也是教子的人了,更不用看管了。当然女婿不在家,做母亲的自然要时刻关注她这方面的事,注意提醒女儿做好女人。然而,今日更不同往日,今日因为来了一伙不明真相的人。冉腊娥在提着心等待,只得和衣躺在床上,期盼女儿安全回家。
这里是县城后街边上的一栋新楼房,有三大间四层高,装饰着淡红的外墙瓷砖,在这已有100多年历史的青石板街上可算独树一帜了。它是邦那的家,邦那是老城关人,梅子也是老城关的人。他们都是在这青石板街长大的。张友琼能融入老城关圈子也颇感欣慰。她从经管局出门,招了个面的,从宽广时新的天府大道来到这老城区的僻街巷。她在这远古又幽静后街度过了许多个不眠之夜。在那**的麻将桌上,没有寂寞和孤独,没有饥饿和寒冷,没有愁怅和忧虑,没有担心翔宇会在花花世界的深圳染缸里背叛她的那种忧心如焚之感。那种神奇的牵人魂魄的小小的方块牌魔力一般的吸引着她,只要坐上麻将桌,萎靡和颓唐瞬间即逝。张友琼敲开三楼的一间小房时,三双贪婪而惊喜的眼睛渴望着她,不约而同欢呼:“好,硬脚来了。”张友琼故意说:“现在么时候了,要吃晚饭了。你们这么足的瘾!”有一个精瘦的女人说:“你瘾不足,跑来做什么呀!”张友琼说:“梅子的一个电话谁敢不从啊!”她沉下脸来,又认真地说:“要玩可以,老娘要一夜到天亮。还有一条,我今天去乡下,手头的钱都大方掉了。这时银行已下班,谁支钱我就开始。”三位女士对了下眼色,其中一个穿着风衣妖艳的说:“没有钱,打手板不成。谁有兴趣!”梅子见义勇为地说:“来,我去给你想办法,别撒嘴皮了。”张友琼同梅子出去。并问:“邦那呢?”梅子说:“你没有听到声音,他在那边玩得正起火呢。”是的,几间房里的搓麻将声回荡在大厅里,“哗哗”彻响。这是邦那堂而皇之开的牌场子,还名正言顺的经公安部门颁了证的。梅子解释搪塞说:“我手头也不多,这时去找邦那,他准火的。在牌桌上借钱是不吉利的。上次的四万块钱还是跟他借的。你也要想办法早点还上啰。”当时借钱,张友琼还真以为是梅子解馕相助,原来是找那邦那借的。她气愤地说:“老公年前回来的,到时候大把大把地还钱就是的。你放心,连本带息一并还上。”梅子出手大方,搜出一叠递给她,并说:“你数数,10张,记好了。”张友琼接过票纸,没有点数。心想,中午闯家门的会不会是邦那派的人去,好象听梅子说过,他有一班的哥们。不想那事了,去一心打牌,就什么也别打岔了。她大度地说:“数什么,去,抓紧时间。”他们进屋,关上门,都推让张友琼执骰子定方位,俗称“打风”。张友琼摸了个东风,坐在北风梅子的下手。第一个风,由笑闹到不言不语,一下产生了输赢。张友琼的大票换成了小票,张数多了。钱却输了五、六百。梅子输的更多。第二个风定位,梅子坐到了张友琼的下手。风衣女人说:“这下好报仇了。”张友琼说:“我就不会象她心狠手辣的。”梅子不作声,只管码牌。张友琼又说:“你说我没有声音,又没了图像。你怎么也没有声音,没有图像了。”精瘦女人说:“我是最不喜欢嘀咕、扳牌,没有牌德的。”风衣女士是刚扳过牌的,忙质问:“谁没牌德。你没有德行!”张友琼劝阻说:“好了,出字。友琼,你就牌气好。谁都愿意同你打牌,输赢都笑哈哈的。”她们逗着嘴,打着牌,开着钱。张友琼是输了赢,赢了输。
麻将桌上的时光真好混,一晃就不知不觉地到了半夜。谁说麻将里没有饥寒,虽然四个牌鬼没有喊肚子饿,没有喊身子哆嗦,那是钱在让她们撑着。可是张友琼面前的钱看着看着没了,荷包里搜出的几百块钱也没了。梅子见她在使劲地掏荷包,就说:“我去找邦那拿钱给你呐。”张友琼还是不作答,还有些饥寒交迫的窘志,她在用体内储备的能量消耗着,高度地关注着眼下这首牌,又是当庄,又是清一色的来势,眼看已经落听,只等七条就是调金龟了。忽地风衣女子倒牌,和了万子的清一色。张友琼冷气吞声,不显声色地混了这首牌,背了重庄,得开200多。她将面前的几十块零钱甩给她,便没精打彩地说:“算了。不玩了。”在牌桌上她从来都是潇潇洒洒的,从没有象这样掉过面子的。风衣女并没有责怪她差钱,而是装在心里,只是说:“你说打到天亮的。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张友琼说:“梅子给我开钱,我再还给你。”梅子爽快地答应,说:“我来开。”精瘦女人说:“既然不玩了,就算了。”风衣女说:“不玩,你得把钱开给我呀。”她已经赢了一堆钱,还贪得无厌,不肯罢休,不肯放人一马。张友琼不看她点钱,站起身说:“我肚子里造反了。”便不由分说地离去。精瘦女人说:“她从来不象这样的,今天怎么了!”梅子说:“她不是那号撒赖的人,从不吝色几个钱。她老公要回来了,摇钱树要回来了。她没心思玩吧!”张友琼兴冲冲地走出黑古隆懂的后街,内心的愤然使她没有一丝的畏惧感。招了的才发现身上无分文了,还是不甘心地在包里搜了搜,连个零分子都没有。心想,管他呢,到屋再说。到了经管局门口她下车,装着到处找钱的样子。抱歉地说:“对不起,师傅。等会我在家里拿钱来。手里的钱都输光了。”师付埋怨地说:“真是的!”接着说:“你骗谁呢,你们做这个生意的女人怎么会没有钱的。”他是把她当成卖身女人了。张友琼恳切地说:“是真的。”司机好言而挖苦地说:“你看我深更半夜的,挣几个辛苦钱,没有你们来得容易。”张友琼没法解释,快步去了。司机半信半疑地等着,又不停地拧响喇叭,以免耽误生意。好一会,他正要开车离去,她才出来。司机接过她递给的三个一元的零分子,说:“五块!”张友琼说:“这么贵!”司机说:“还老玩的呢,又不是白天,是夜晚。”张友琼只好又去屋找了二个零分子来。其实,冉腊娥醒着,一直不放心睡下,听着家门的动静。又听女儿几进几出家门,又在家里慌忙地翻箱倒柜翻找着什么。听她再进屋后,也不洗手脸,就关灯睡去了。冉腊娥这才下床披上棉袄,出房来,打开客厅的灯,朝她房里喊:“友琼,茶瓶里有热水,你洗洗吧。”又说:“你肚子饿吧,我热饭给你吃。”张友琼厌弃地说:“你睡去,别管。”冉腊娥还是不安心地又敲门说:“你开门,开门。”张友琼这才不情愿地开门,没好气地说:“深更半夜的,么事!”冉腊娥慈祥地说:“友琼,我没有睡,担心你呀!”张友琼说:“你真是操瞎心的!”冉腊娥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姆妈给你想想法子。”张友琼平缓地说:“没有事的。你放心,去睡吧!”她说了这话便关上房门。冉腊娥只得默默地关了灯,回房睡去。张友琼的脑细胞还在活跃得让人兴奋不己,她干脆去洗手脸。热水焐脚好舒服,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洗了,又用开水泡饭吃了两碗。冉腊娥一直和衣躺在床上,细心听着动静。
当全家人都放下了碗筷的时候,韩冬生才仰脖竖杯喝下了最后一口白酒。韩翔君忙起身去给他添了碗柴火烧的黄灿灿的香喷喷的锅粑饭,双手敬在他面前。韩冬生挟起带饭的锅粑,塞进张大的嘴里咬下一块,嚼得脆砰脆砰响,津津有味的。这一熟的柴灶锅巴饭,在城里是吃不到的,即是不用菜也能吃它两碗!张友琼倒有点看不惯公公那贪吃的劲头,甚至有些倒胃口的厌恶成穷酸样儿。便起身说:“超超,我们要走了。迟了就没有车了。”韩翔君挽留着说:“超超,别听你妈妈的。半夜都有车上县呢。去同容容姐、亮亮哥玩去。都是你们城里孩子没玩过的,有趣得很。”又转向张友琼说:“吃晚饭了再走。”张友琼拉下脸说:“还说,再玩就成个野孩子了。”接着便问:“大姐,童豆刂没有人跑车吧。我们就走到北市街去搭客车。”谢宝姣望着聪颖的孙子,不禁滚泪,依依不舍,更心疼起来。童豆刂距北市还有五六里路远,他那肉脚嫩皮的怎么走得了。忙说:“北平家有手扶子,看在家没有。让他送你们两母子到北市街。”她说着,见韩冬生和韩翔君都不动声色的,就风急火燎地去了。让张友琼推脱不了,阻拦不住。韩翔君看他们要走的样儿,就劝说:“友琼,也不靠耽误这一时,等谢奶奶来了再走。”不一会,果然“嘟嘟”地开来一辆手扶车。张友琼向韩冬生招呼声辞别。韩冬生“嗯”了下,没有起身送别,也没有正眼看她。张友琼搬起脚先爬上手扶拖拉机坐稳后就接了谢宝姣递给她的装了30个鸡蛋的提袋。这鸡蛋是她一个一个积攒着准备过年的。她还说到过年时再提两只鸡去,自家喂养的鸡比县里市场上吃饲料的鸡好吃。俗称土鸡比洋鸡好吃。韩翔君抱起振超,放到车上去。谢宝姣又喊“慢点!”忙去抱来大捆的稻草放进车厢里,让他们坐在草垫上,不颠人的。又叮嘱说:“超超,把手捏住栏杆,抓紧些。”等准备好这些,似乎才放心地让北平启动柴油机,坐到操着台松开离合炳,“嘟嘟”冒着蓝烟开去。谢宝姣还在喊话:“北平,回来就给钱。”
送走县里的儿媳和孙子,谢宝姣心里好一阵难过后,忙乱和掀闹了一上午的韩家又回归往日的平静。然而,平静里又荡起了微波。韩翔君、谢宝姣又归坐到饭桌旁。韩冬生扒净了碗里的饭,又让女儿去添半碗来。韩翔君双手递上饭,肯定地说:“我看友琼是来让姆妈打电话,要翔宇回来过年的。”谢宝姣珍惜地说:“哎,也是有两年没看到翔宇了。这年把不知怎么的,是有些想他的。他在省城念大学那几年,我倒放心、安然。只是愁学费钱。”人的心里就这么怪,不装着这事必须要惦着那事。渐渐地,韩冬生的脸上泛起红晕,是被黑肤染成的紫色红晕。他咽下口饭菜,嘘了口粗气说:“就看不贯她娇贵的模样。孩子不玩泥巴长大玩什么!我当时就反对他们,就是你妈啦!翔宇他也不听话。说我不同意,你妈还和我憋了几天的气,不做饭我吃。”是的,自从张友琼第一次进韩家的门,韩冬生一眼就没有好印象,总象有口饭哽在喉管里,心里也不顺畅的。后听谢宝姣说是什么县长的女儿,就更是不热衷儿子的这门亲事。直到张道然遇车身亡,也没有与亲家公见上面。过日子的人只知道,攀高了攀富贵了是要命载的。命里载不了,儿子的日子不会称心如意的。他甚至抱怨说:“你看那些当干部的,却被群众咒着是吃冤枉的!”当时,谢宝姣诋毁说:“你儿子,不是让你父望子成龙的,也当干部去了,也吃冤枉不成!只要是为老百姓办事说话的干部,怎么能叫吃冤枉呢。当干部也不是憨巴傻瓜都能干的,还不得凭本领。”的确,韩冬生的希望是寄托在儿子身上。想不到也跳了农门,上进到了省城又跳回来了,要不在本县当干部就好了。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韩翔宇去深圳闯世界。村里的年轻人也大都去了,那是打工做苦活。苦活也比种田强。儿子不同,儿子是去当老总的,是白领阶层,是管他们的。可后来不幸的传言折杀了他的自信心。说韩翔宇是被选掉了副镇长,没法在县内立足了,才去深圳的。那他的火焰更高了,吼着谢宝姣:“我说不能攀高门吧,这下好,应验了。”在他日夜忧虑着儿子能否承受得了这人生的沉痛打击时,有人羡慕他,告诉他的翔宇当老总了,他才稍稍安下心来。在他宽广的心里有一肚子比长江发的洪水还要滔滔不绝的生活真谛,想要和儿子说说。然而,又没有那份勇气,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做长辈的父亲怎能和儿子说些儿女情长的私房话呢,对儿媳更不必提了。自古儿媳和公公就应该隔垛高墙的,免得世人闲话。对老伴也不必说,说了她也不懂。如果让她以讹传讹,误意造作,还会惹出事端来。一家人相互理解吧,尽在不言中。让那一肚子的话将来带进火葬场吧!韩冬生不再说什么,放下碗筷,踉跄地去村头茶馆看打牌的热闹去了。韩翔君趁着帮母亲收洗碗筷的时候,亲密私语地说:“妈,您不能黄黄的。您们老了不靠翔宇靠谁!”谢宝姣也掏心窝地说:“要我走在你爹前头就好了。你看她那个酸样儿,我们怎么和她过得好。翔宇还不是被她逼出去的。好让她信马由缰,为所欲为的。”韩翔君又提醒说:“妈,这回翔宇回来了,你一定要问问他,看他那个家底怎么样。他是在外拼死拼活地挣钱,交给她在家里乱花了怎么办。翔宇又那么纯朴、还不捏在友琼的手心里玩。”母女俩敞开心扉谈着过日子人的留心话。
颠簸的手扶车让张友琼觉得心都要被抛出体外似的。她还要用心护着那几十个鸡蛋,要不是苦了婆婆一片诚心,真狠不得扔了省事。他们上辈人就是小农意思太强,把几个鸡蛋当命似的珍惜,才值几个钱,还不如牌桌上的一个摸子,都不只这几个钱呢。趁着她那颗不知贵贱和天高地厚的心还没有蹦出体外,丢在荒野喂狗。终于盼到了北市街。北平停好车在路边,又过来扶他们下车。张友琼站稳后,问多少钱。北平嘿嘿一笑说:“我是逗谢女巴女巴的,要她给20块钱。本来,我正要来北市买几包化肥回去,算是顺便带你们。也是你们机会好,再迟一会,就碰不到我了。这也是一种缘份吧!”张友琼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