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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刘德瑜和桂思阳这么一说,含光还有什么心思看展览?就光顾着在那震惊了。刘德瑜看她那傻样,倒是被逗乐了,咯咯笑着和桂思阳道,“瞧她眼睛瞪得,要是何英晨和叶昱看到了,说不定就不喜欢她了。”
桂思阳也笑道,“平时觉得你厉害,怎么在这事上还和五六岁的孩子似的,这都多大了,你没谈过恋爱,怎么也看过几部电视剧吧。《金玉儿女传》呀,《梁祝》呀,那些人谈恋爱的时候不也就只比你大几岁吗,这有什么好吃惊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年纪到了,心思自然也就活络了呗,这都不知道,没学过生物啊?”
……废话,这道理我能不知道吗?含光在心里倒是反射性地吐槽了一句,姐前世在这个年纪都订婚了好不好?
不过,仔细想想,前世的十四岁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了倾慕的对象,与其说是震惊居然会有人这么小就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倒不如说是震惊居然有人喜欢自己,以及……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是喜欢就可以去追逐。
只要你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去表达、去追求,去努力地和那个人在一起。虽然也会遇到一定的阻力,但整个社会对此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虽然说穿越了好几年,但含光真是到现在才很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变迁……在这个时间点,所有人都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么一个变化,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和天是蓝的水是透明的一样,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常识。
而仅仅就在两百年以前,说真的,在含光那个时代,这种‘常识’,却是需要赌上一生去争取的东西,甚至于说赌上了一生,还有可能争取不到。就像是镜花水月一般,很可能整个时代都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有幸运去追求、得到回应,最终才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当然,求之不得的也是少数。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含光觉得,她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什么才叫做喜欢。很有可能,一辈子也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来了,成亲、生子,运气好的话,活过数次生育,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和一个从来都没能选择的对象过一辈子。
这个差异实在是太巨大了,甚至比飞机上天更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和协调。不是说不喜欢,只是当她亲身体验到不同的时候,难免会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就像是同时身处两个时代,望着一个地方过的那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一样,令含光有一种很古怪的出戏感。
“什么叫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刘德瑜却是已经和桂思阳开始斗嘴了。“你是喜欢过几个人了,怎么对他们的心思这么清楚?”
桂思阳悠然一背手,“小僧虽然是古井不波,但所知的确不少,不但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且还知道你们班里有谁心里惦记的是刘家大姑娘,只是碍于身份,却不好明说。”
刘德瑜长得也不差,为人天真可爱、笑口常开,若是为人喜欢,并不稀奇。但她们家出身高贵,副省长这个级别,在桂树也算是土豪了。毕竟副省长也是四级干部,放在含光那个时代就是从二品的大员,这样的人家,在地方上那完全是首屈一指了,真正刘德瑜要显得平凡,那必须得往北京去读书。一般人家要是家事比不上她,对于追求她那也是顾虑重重。所以喜欢含光的人可以很轻松地就表达出来,但喜欢刘德瑜的,多数就只能是把感情给藏在心底了。
这个道理,含光倒是想想也能明白了,再仔细一想,忽然释然:虽然她看似是比刘德瑜受欢迎,那是因为她起点低,估计对于这些男同学来说,都算是谈恋爱的经济适用对象。试一试,就是失败了也没什么后果。总比去追刘德瑜失败,然后闹得满城风雨丢人现眼的好。
找到理由了,她也就安心了,见刘德瑜又暴力纠缠桂思阳逼供,便挥手打岔道,“你刚还和我说呢,读书时不好分心,现在又介意这个做什么?走,咱们一道去看展去。”
刘德瑜其实也就是问个热闹,被含光喝破了,遂转而笑道,“就是的,走走走,看展去。”
倒是桂思阳被她打断,蛮不高兴地瞪了含光一眼,才道,“走了走了,去看看唐代皇帝用的物事。”
结果也没看成含光人不舒服,晕得都站不住了,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被看出来了,两人忙把她扶到一边休息了一会儿才好。
寒假里大家事情都不多,今日出席完首展本就无事的。桂思阳还想邀含光一道去玩呢,现在也只能把她交还给杨老师,倒是把杨老师也给闹得有点紧张,扶着含光上了车,还在不住地问,“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含光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就是去了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的当然,如果检查得出来那就更糟了。
她是又有点灵肉不合了:刚才在看那些古董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在短时间内看了太多古代物事,看到最后,她返回去看了一眼佛指舍利的展柜,就被捧真身菩萨给震得又多了几分晕眩。
“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见杨老师担心不解的样子,含光没多想就解释道,“刚才我一个同学把我拉到外头去,没穿大衣……”
杨老师奇怪了,“嗯?谁那么鲁莽啊,这么冷的天,就穿这样出去,会感冒的吧。”
瞟了含光一眼,他难得颇敏锐,“这同学是男是女啊?”
含光这下彻底无法解释了为了这种事撒谎那犯不上,但要她如实告诉杨老师也挺不好意思的。憋了半天,到底还是交代了,“就是来的路上提起的何英晨,他……他说他喜欢我……”
杨老师也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听完了含光的话,还很认真地评价何英晨的家世,“何家也就是上几代才起来,难免是少了几分底蕴。虽说手里有几分浮财,但那是做古董文玩生意攒下的,守得住守不住都是一代的事。再加上他本人又没教养,我看,嗯,不好。”
说着,乘着红灯便是大摇其头,很有点挑剔岳父的意思。
含光被逗笑了,道,“师父你说什么呢,谁会和他在一块?我早都回绝他了,那就是个小屁孩,才说了喜欢就想上手了。他再这样,我拿大巴掌抽他呢,要不然就直接告老师,反正没他好果子吃。”
学生厉害,当老师的很荣幸,猛点头。“就是,就是,要不然就是嫁进真正的世家,要不然就是嫁一般的知识分子家庭。反正不管怎么样,修养和品德都是最重要的,何家那样徒有其表的暴发户,就得拿大巴掌抽。”
一时说得兴起,便打了方向盘,拐上另一条道,“你年纪也大了,在桂树读书,毕竟来往的多数都是富贵人家子弟,还是得带你开开眼才好。老师今天就带你去看看真正世家出身的优秀人才该是什么样子的。”
“啊,我以为我的同学都算是很优秀的人才了。”含光有点迷糊了。
“不能说是没有像样的种子,但桂树怎么说也是地方性中学,录取条件还是相对宽松了点。”杨老师便和她介绍道,“国朝承平几百年了,有底蕴的人家很多,但你说真正的人中龙凤,也不能光凭着家世来界定。现在的世家子弟那多了去了,杀人的、抢劫的、骗钱的都有呢。入读桂树,只能说他们还算是有心上进,能考进国子监大学的那才是精英。几个地方的顶尖大族,都是用这个标准来衡量自家子弟的,没读国子监大学,就连参与集团管理的资格都没有……”
他笑着叹了口气,“都说现在的大秦是财团的天下,光是家里有财团还不够,要参与运作财团,往天下风云里参一脚,首先就得去读国子监大学……这也算是大秦顶级豪门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了。”
含光也是了然:就像是她那个时代的科举一样,这个时代,大家也是用升学来进行一次次人才筛选。保证能把持国政前进方向的,始终都是全民中最优秀,起码是最会读书,最适合做官的一批人才。国子监大学出来的,家里有钱有背景的,回去接管家业,没钱没背景的进入官场,不论在政在商,都是为了最终能影响国政而努力。
当然了,比起她那个时代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现在商人的地位倒是显著提高了,甚至都可以在背地里影响国政的运作。这应该也算是时代的一个大变化吧。就含光的粗浅了解,这个时代的商业集团,很多业务都是跨国的,好像的确也需要顶级人才来参与管理。
所以,现在在拼官位的那都是新崛起的人家了,老贵族拼的都是财团……含光思及此,忽然有些好奇,便问杨老师道,“桂家财团算是什么等级的财团呀?老师您继承的杨家财团呢?”
“桂家……在世界范围内也算是举足轻重了,”杨老师沉吟了一下,“他们家你看到的那些都不是核心企业,真正有竞争力的是银行,那是桂家的核心资本。他们家在天威银行拥有很大一块股权。国内你真要往上数,能和天威银行拼渊源的应该也就是天合重工了,这两个都是跨国级数的大企业,直接和天家合股的,半国有半私营,永远也不可能倒闭。国际性业务也是有声有色……桂家应该算是第一等的大财团了,起码在金融业界,全世界能和他们家比规模的都不多。”
“至于杨家嘛。”他想了一下,“主要还是靠开发地产吧,虽然也有钱,但始终是偏安一隅,你要说影响力,肯定和桂家是没得比。不过,怎么说也兴旺了两百多年,家底肯定是有一点的。起码子孙后代的生活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集团也有专人打理,能维持这个水平继续下去也挺不错的。”
含光也觉得,其实这样安安稳稳的也没什么不好,又有钱又自由,做什么不行?起码不像是从前那时候,她弟弟除了读书入仕以外,简直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秦师公和李师叔呢?”随便想想,又好奇地八卦了起来。
“哦,那也都是两百年以上的名门出身了。”杨老师道,“你秦师公家是政治世家,现在也有人在内阁任职的,虽然不经商,但家事也不错……至于你李师叔吗,她家是宗室里仅剩的富户了。第一代留王给留了一个城的地,现在就靠这些地都活得富裕。”
“别的藩王都没地吗?”含光忙问。
“呵呵。”杨老师笑了一下,“这藩王也分几种,现在只是虚衔,以前那些有地的藩王……都死得差不多了啊。”
只是一句话,那历史中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的感觉顿时就扑面而来。但含光想想也很合理:藩王的地还不是天家给的,这都君主立宪了,天家没力量保护亲戚。藩王们守着值钱的地皮,不就和三尺小儿持金过闹市一般?总会有各种人以各种理由、各种手段来谋夺的,这手段要是略粗暴一点,可不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么?历史书上对于君主立宪制前后那几十年的描述,可是饱含了八个字‘乱象迭起,社会动荡’啊。
突然间,她挺庆幸自己是穿越到了两百年以后,如果只是穿越到一百年以后的话,那时候社会各阶层的剧烈倾轧,估计会让她一个孤女的命运,比承平年间的都还要更悲惨。
对于历史的细节,她一直都是很好奇的,留王为什么能在这些藩王里一枝独秀地保住他的财产,这就令含光很感兴趣。还有,为什么留王和他的子嗣都没有继承皇位,能从承平后五十年铁血统治之中逃脱出来,个中原因她也很愿意去研究一番
不过,历史的八卦都可以以后有时间慢慢来,现在含光更好奇的还是现实的八卦。“那李师叔本人也很富裕吗?”
“不富裕能给你送这么多衣服吗?”杨老师比了比含光,“小女儿,又得宠,本人也会读书,嫁妆那肯定是少不了的了。家里的钱看起来也是随便花的样子。”
李年送含光的衣服,仔细算起来价值可能都超过七八万了。今年过年又是不由分说地寄了几套新衣和一件皮草过来。含光点了点头,道,“那师父你不和师叔在一起,难道是因为你要继承的遗产比不过李年的嫁妆?”
杨老师手一滑,差点没把车开到对面车道去,在含光的惊呼声中,好容易才把方向盘扭了过来。他没好气地白了含光一眼,“胡说什么呢!”
“难道您以为,我真有那么讨喜,李师叔完全是因为我才送的这些呀?”含光撇着嘴也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再不点破,她怕李年下年都会给她寄缝金箔的裙子来了。这世家大小姐表达好感的方式,实在是太婉转、太土豪了,如今还是赤贫一族的她实在是有点扛不住。
杨老师脸红了,但却没继续否认,过了一会,他含糊嘟囔道,“其实,你师公夏天把我叫去北京,也说了这事……”
“那不是顶好么?”含光有点闹不明白了。“师父您不喜欢师叔,是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了?”
“那……那也不是……”杨老师把车拐进了一扇很气派的大门,突然叹了口气,“含光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女孩子太优秀了也不好。你李师叔在我跟前,就把我的志向比成燕雀了……她不是在福建老家,肯定就在北京,怎么会跟着我到西安?可我觉得西安府挺好的,要我在北京安家嘛,我也有点……”
这也是很现实的问题,杨老师就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书法老师,而李年却在秦教授的考古队工作,明显是走学术路线的,说不定以后也就成了国子监的教授。这两人的路,的确是不太一样,甚至连活动的中心区域都没法妥协。含光想了一下,下结论道,“那您就是不够喜欢师叔。”
“错了,我挺喜欢她。”杨老师这会反而不害羞了,他纠正含光道,“只是……喜欢不喜欢,并不是生活的一切,你说是不是?”
在含光看来,他就是还不够喜欢。不过,她想想也没多说什么:李年虽然对她很好,学识佳、家世好、性格好,但客观说长得也就是普通。而杨老师自己,长得不错,家世很好,身家也丰厚。也许他的确是没有太多的理由去深深地喜欢李年,喜欢到愿意为她改换生活方式的地步。毕竟,和她那个时代比,他们两人各自都还有很多次选择的机会,不像是她那个时候,如果不去捉住那稍纵即逝的缘分,也许这一生,便再也没办法体会到心动的感觉。
然而,她却不能说她更羡慕杨老师或是李年,虽然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获得她所追求的感情,但含光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终于开始活着的感觉,她的人生,仿佛都因为那人的一眼而改变。为了那一瞬的心动,她愿付出的,又何止是换个城市而已。
杨老师否决何英晨所说的那些理由,虽然切实,但却并不是他被含光否定的理由。不论是何英晨还是叶昱,如果最终被她拒绝,也许唯一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们无法令她体会到那种强烈的心动。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杨老师已经是把车停到了院落门口,他领着含光下了车,笑道,“这就是杨公别院了,你还记得那位名相杨海东吧?这是他致仕后退居西北居住的别院,现在已是西安府内还算数得上的一处高级会所了……”
正说着呢,便有数位年轻俊彦从院内排闼而出,正和两人撞了个正脸。
其中为首一人,更是吸引了含光的全副注意力,令她看得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