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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忍不住要掐腰瞪眼,她身边的金香连忙掐她。这可是宫里,不是王府,她面前的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乃是当今圣上,惹怒了当今圣上,只怕娘子也保不住她。丹心被金香掐的一疼,也立即醒过神来,撇了撇嘴,暗自提醒自己,莫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只怕不妥,妾身岂能时常出入宫中?王府的厨子很好,是妾身有时挑嘴。”沈昕娘缓缓说道,口气十分亲昵,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
小皇帝却撅了嘴,满面不情愿,“沈娘子以前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么?如今宫中已经没有人能威胁沈娘子安危,我总算能说了算的时候,沈娘子却不愿意进宫看我了么?”
他说的十分委屈,小脸儿之上也尽是愁云密布。
正怀着身孕,满心慈母之情的沈昕娘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蹙在一起的眉头,安慰道:“不是的,不是不愿意……”
“既然沈娘子愿意,那就没有不妥!如今我连这话都做不得主,那打倒了虞国舅又有什么意义?”小皇帝立即笑着抬手握住沈昕娘的手,“我自打第一次见到沈娘子,就好像见到我的母亲一般,其实,我已经不记得我母亲了,身边人都说,我母亲身体不好,生下我以后不能亲自照养,父皇便让虞氏养着我。”
沈昕娘微微一愣,不想小皇帝竟会突然提起这些。
“虞氏她想来从不曾真心将我当做她的孩子来看待,我只隐约记得乳母的样子,隐约记得那个经常抱着我,逗我笑的宫女。可她们后来都被虞氏寻了错处生生打死。我身边亲厚之人越来越少。我越长大,便越发记不得她们的样子。”小皇帝口中说出的话叫人心疼,可他脸上竟带着平静,超乎年龄的平静,没有怨气,没有恼恨,只有让人怅然的惋惜。
“圣上……”沈昕娘反握了握他的手,“都过去了,我也不记得母亲。”
小皇帝点了点头,“可我总算是比沈娘子幸运,我见到沈娘子,心里头就有种见到自己母亲一般的感觉。那日在冯家,沈娘子为我炖了一碗梨盅,我到现在念念不忘,如今我稍微一咳嗽,他们就炖梨盅给我喝,可总也没有沈娘子那日炖出的味道了。”
沈昕娘轻笑,一时间,殿内温情暖暖,竟完全不像圣上与臣子,竟真的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和纯孝的孩子。
熟知圣上的宫人们忍不住偷偷抹着眼睛,莫看圣上尊贵,这尊贵之人身后也有旁人看不到的心酸苦辣。小皇帝刚出生,就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那虞氏不甘心,最恨人家说她生不出孩子,如何会真心对待旁人所出。
她一直没有身孕,她若真的有孕,小皇帝能不能活到如今,尚不能知呢。
“沈娘子常来宫中看我可好?”小皇帝瞪着一双纯澈的眼睛,巴巴的看着沈昕娘,“宫里头太大,太冷清,富丽堂皇却没有多少温情,唯有在叔叔和沈娘子身边,我尚能觉得温暖,可是叔叔太忙,沈娘子常来陪我,我定不会胡闹,不会烦扰你,就是让我知道,身边有关心我的人一直陪着我,可好?”
这样的话,这样一个孩子,让她如何忍心拒绝?
沈昕娘轻笑着缓缓点头,“好。”
小皇帝立即喜笑颜开,低头喃喃,仿佛轻唤了一声母亲,聊以自慰。只是他不敢叫人听见,也不能叫人听见。
沈娘子一直在宫里待了很久,临走还亲自给小皇帝炖了一碗梨盅,以解他长久的思念。
小皇帝捧着梨盅,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一般,连喝都不舍得。他乃是九五之尊,生来就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什么都不缺,可这一碗梨盅却仿佛比皇宫里的任何珍宝都更为珍贵,叫他珍视至极。
宫人劝他说,日后齐王妃会常常来,他若喜欢,便常常都能喝到,再放就凉了,倒是辜负了齐王妃的一片心意,小皇帝这才忙不迭的喝了梨盅。
听闻齐王妃入宫,还叫人带了不少的新鲜果蔬,他更是高兴不已,亲自看过,才让人将果蔬送到御膳房中,要精心做了给他吃。当晚,晚膳更是只肯用齐王妃送来的食材所做的饭,平日里十分挑食的他,竟将齐王妃送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还赞不绝口的赏赐了御膳房的厨子。
沈昕娘回到府上不久,方琰也从宫中回来,可瞧他神情,却颇有些郁郁,眉宇之间写着浅浅的川字,像是怕她担心一般,嘴角倒是挂着浅笑,眼眸中挥之不去的愁绪未被浅笑遮掩。
沈昕娘起身,给他倒了一碗茶,净白的茶碗,温热的茶水,袅袅茶香,她奉至他面前。
方琰忙接过茶碗来,握住她纤细莹白的手,“听闻你也进宫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圣上召见。”
“圣上年幼丧母,便是生母还在的时候,他也未养在生母身边。我瞧他看你之时,颇有种孩子一般的依赖。”方琰缓缓说道。
沈昕娘点了点头,“我知道。圣上说,日后要常常召我进宫陪他,我能去么?”
方琰闻言轻笑,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挂在耳后,“你若不嫌麻烦,自然能去,何须问我呢?”
沈昕娘点了点头,“我当时已经答应圣上,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你说过,我们之间应当最是坦诚相待,不需隐瞒的。”
方琰知她意有所指,轻叹道,“还是被昕儿发现了?原本不想让这些事情烦扰昕儿的。”
沈昕娘拉着他的手在软榻上坐下,“知道你不想让我烦心,只愿我每天开心轻松的过,可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看你眉宇不展,我却不知缘故,难道不会更加担忧着急么?”
方琰轻笑点头,“昕儿说的是,不过……是因为虞家的事,所以……”
沈昕娘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对她来说,此时的虞家已经是路人一般。
见她仍旧看着自己,方琰才缓缓说道:“如今朝堂之上,渐起两种声音,一种主张虞家亲族皆是死罪,虞泰谋反大逆不道,其宗族不能豁免。另一种则主张斩杀与此事直接相关之人,其余人罪不至死,抄家流放已足以。”
沈昕娘点了点头。
方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但半晌都未听闻她开口,他不禁问道:“那昕儿的意思呢?”
沈昕娘轻笑一声,“问我做什么?”
“事关虞家,昕儿没有想法么?”方琰缓缓问道。
沈昕娘却是摇头,“这是朝堂之事,我乃内宅妇人,不懂,亦不能妄自评说。”
“昕儿什么时候学会如此谦逊了?”
“我一向都很谦虚的!”
此言一出,两人都不由笑了。方琰伸手刮了下她灵巧的鼻尖,幽幽轻叹,将她拢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不谈朝堂之事,只说说你的想法,你希望如何处置虞家之人?”
沈昕娘朱唇轻启,却忽而想到什么,并未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反倒是问道:“那你呢?你更支持那种主张?”
方琰低头看着窝在他胸前的沈昕娘,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昕娘半晌不闻他回答,抬头看他,“不好说么?”
“没有,”方琰轻轻摇头,“怕与你意见不同,惹你生气。”
沈昕娘闻言忽的坐直了身子,轻笑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是如何想的了?那你倒说说?”
方琰深邃的眼眸之中好似沉敛了众多的光华,一时间,眸中艳光潋滟,他却谨慎至极,“昕儿一向是宽容之人,但当年灵山惨状,乃是你心头不可磨灭的伤痛,这一切皆是虞泰一手造成,所以……”
沈昕娘定定看着他。
方琰只好继续说道:“所以,为报当年血海深仇,昕儿是希望虞家人尽都伏诛的吧?”
沈昕娘哦了一声,认真看着他道:“原来你是主张从轻发落虞家之人的。”
方琰眉宇轻蹙,点了点头,心中竟有些忐忑的看着沈昕娘,她如今怀有身孕,据说怀有身孕的妇人情绪不稳,他这番话,会不会让她生气发怒?
却见她脸上淡淡的,似乎十分不在意,“你说的不错,当年的事情,在我心中的确不可磨灭,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虞泰看到他们虞家之人也血流成河,像当年灵山无辜枉死的众人那样。但如今虞泰已经死了,再杀他的家人,又有何意义呢?我不反对株连的主张,也不排斥你的想法。”
方琰看着她。
她轻笑道:“虞家的人死不死,同我有什么关系?”
方琰微微苦笑,“你不在意,就好。”
他抬手,仍旧将她拥入怀中,为不可闻的叹息。
两人似乎都刻意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之后再未提及。
第二日小皇帝果然又派了人来到齐王府,接齐王妃入宫。
沈昕娘怀有身孕,不过如今还未显怀,也不算辛苦。又有金香丹心从旁精心照料,倒也没什么影响。
她到宫中之时,小皇帝正在读书,听闻她的脚步声,抬头看她一眼,冲她笑了笑,遍继续俯首读书。沈昕娘也不打扰她,兀自寻了本书,坐下,信手翻着。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细小的微尘在阳光里下翻飞舞弄,一室墨香茶香,恬淡静好。
明黄色稍显稚嫩的身影和纤细窈窕的身影,各自安坐,翻着书册,时光仿佛也被拉长了,在这静好室内,缓下它着急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