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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向前而行,车厢没有窗,即便如此,在马车外面仍然笼着一层厚厚的黑布,上车之后,杨澜假装无意识地敲了敲车厢,确认厢板由精铁所制。
这应该是东厂特有的囚车吧?
看来这一次,东厂那些人不是请自己去作客的,说不定,已经安排了不少陷阱在那里等着自己,杨澜想起了演义中所讲的杀威棒,然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正用他那女人一般的尖利嗓音喊道。
来人,给状元公上八十杀威棒!
他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缕笑意。
在他身旁,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个番子,两人见到杨澜脸上露出笑容,不由惊奇地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在这囚车上,坐过不少的达官贵人,有的甚至是当朝一品,当他们坐上这车的时候,那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是都五彩缤纷,好看得很,他们还从未看过像杨澜这般轻松得就像赴宴一般,居然还面带微笑。
这些番子无一不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看着杨澜的这两人也不例外,他们很肯定,杨澜这笑的确是出自他的内心,而非故意伪装起来的。
这辆车还是正德年间,当时的东厂提督刘瑾命人所制的,专门用来押送重犯,要饭,那些官员对这黑车的形状熟悉异常,一旦被押送到黑车上,便晓得自己凶多吉少了。
大多数人都会面如土色,战战股股,有的家伙竟然吓得失禁,在车上软成一滩烂泥,碰见这种情况,押车的番子只好自认倒霉,只能沿途忍着臭气,了不起在下车上动作粗鲁一些,暗中揍那家伙几下。
当然。也有上车之后镇定自若的家伙,那些人要不对番子们口出恶言,就算被番子们痛揍仍然骂不绝口;要不就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像一头骄傲的公鸡,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盯着番子们。
遇见这两种人。番子们也不会客气。虽然在车内不好用刑。到了东厂地地盘。那些家伙全都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被世人视为恶魔地他们。便该有恶魔地样子。折磨正义人士不就是他们地职责么?
那两个番子负责押送黑车已经好几年了。他们还从未见过像杨澜这样地人。心中有所诧异自然在所难免。
莫不是疯了吧?
“笑什么笑!”
杨澜左面地那个番子板着脸。瞪着杨澜。狠狠地说道。
杨澜没有理会他。仍然微笑着。神色自若地对着他那张凶神恶煞地脸。这让那人觉得自己地威严受到了冒犯。
“妈的!我叫你笑!”
那番子恼羞成怒,不加思索,举起巴掌,便向着杨澜地脸打去。
杨澜微微侧了一下脸,那家伙的巴掌便落了空,由于用力过猛,他一下打在杨澜身后的车厢板上,只听得砰的一声,那一下恐怕有些疼!
“哧!”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目中的怒火更盛了。
“妈的,你居然敢让!老子活剥了你!”
说罢,他又要动手,这时,杨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这一眼也没有什么,非常平淡的一眼,其中没有夹杂太多的感情,没有愤怒。没有憎恨,没有煞气,没有不屑,可以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空空荡荡地凝视。
在那一刻,那番子只觉得杨澜那双眸子黑得发亮,一股威压从抹黑色中旋转着钻了出来,落在自己眼底,随后。重重地压在自己的心头。
在那团漠然的黑暗中。他感受到了这一生中最强烈地恐惧。
小时候,他时常被父亲痛打。然后被锁在衣服箱子那狭小的空间里面,以示惩罚,有时候,父亲因为醉酒,会忘记把他放出来,让他在衣服箱子里面一待就是两三天,他无法挪动身子,又冷又饿,他无法呼吸,在那时,他所体验到的恐惧在这一刻重新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张大了嘴巴,呆呆地和杨澜对视着,感到心中一阵强过一阵的悸动,这悸动紧紧地压在他心脏,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直到杨澜移开了目光,他这才从那黑暗的所在走了出来。
他慌忙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瞧杨澜一眼。
在没有成为东厂番子前,他在家乡便是一个鼎鼎有名的恶人,之所以恶,之所以欺压他人,其实只是为了摆脱小时候被父亲虐待的那种恐惧,他认为只要自己够恶,那么,他就不会再害怕黑暗,害怕一人待在封闭的房间里。
他以为他做到了,犯了杀人罪却没有被砍头,反而进入东厂之后,他的恶有了更多施展地机会,这时候,他以为他已经彻底摆脱了小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
然而,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错了。
无论他怎么凶恶,他也始终无法摆脱过去,杨澜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便摧毁了他十余年来用凶恶堆积的伪装,他又成为了小时候那个无力对抗这个世界的小孩子。
妖怪!
这是妖怪!
那番子在心中喃喃说道,偏过头去,不敢再看杨澜一眼,他努力控制着自己,这才没有拔出刀来大喊大叫。
另一侧的那个番子并不知道同伴在那短短的时间内便有了这么多的心理变化,他见同伴没有再动手,还以为同伴是怕车内狭小,施展不开,准备到了厂里面之后在动手不迟。
他自然不知道,杨澜在盯视自己那个同伴的时候,用上了后世的催眠法,前面说过,杨澜是一个勤奋好学地人,只要是对自己有用的,或是自己感兴趣的技艺,他都会去学,并且,一学便要学会。学懂,学精。
说到催眠术,杨澜可比那些电视上宣扬的大师们厉害得多,毕竟,从小经过严酷杀人训练的他,意志力。精神力都远在一般人之上,练习起催眠术来自然是事半功倍,远超常人。
“不要以为你是状元郎便了不起,只要到了我们东厂,就算你是一品大员,该趴着就得趴着,若是逞强,小心受罪!”
就在一个番子喋喋不休的诉说,一个番子始终沉默中。马车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杨澜瞧了瞧四周。
马车停在一个长长的巷子内,巷子两旁。乃是两三丈高地围墙,围墙的墙头植着许多荆棘,连雀鸟都不敢落在其上。
这条巷子只有一个门户,那门开在巷子地尽头,马车正停在门口。
门口两旁,分别站立着十来个番子,他们笔直地站立着,瞧上去甚是威武,别具一番杀气。
这儿并非东安门旁东厂地总部。那地方,杨澜知道。
看来,这便是东厂的秘密监狱了。最初,东厂是把犯人关押在北镇抚司锦衣卫地诏狱内,有段时间,东厂和锦衣卫争权,闹得不可开交,东厂便在京城地某个地方设下了一个秘密监狱,将犯人关押在内。这监狱有点类似后世美国中情局的海外监狱,如此看来,不管是封建的专制社会,还是所谓的民主社会,那些秘密情报机关都是一路货色,所作所为何其相似!
“状元郎,请进!”
将杨澜从家中带来的东厂档头站在杨澜身前,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向杨澜抱拳行了个礼。虽然是在行礼。不过,那动作。那神态再是轻慢不过了。
杨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自向前行去。
一开始,他便没有追问这些人为何要将自己带走,也没有问自家门口那些负责保护自己的兵丁哪儿去了,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也不会得到答案的,眼前这些人,包括那个档头,其实都是跑路的杂鱼,他们只知道听命行事,真正想要对付自己地家伙,一定躲在某处偷偷地观察着自己。
他倒要看看那个家伙会怎么对付自己。
只要舒小婉能够通知陈光,让姥爷魏忠贤知道自己被东厂带走了,魏忠贤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自然要麻烦到朱由校,这次遇刺,朱由校恐怕要被禁足了,不许他出宫,但是,他决计不会任由东厂发落自己。
杨澜非常清楚朱由校的为人,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不会一点努力都不做出便任由自己毁在某些人地阴谋之中。
是的,如果面对的势力太过强大,从小接受帝王心术教育的朱由校或许会选择罢手,暂时忍耐,等他有了能力之后在为杨澜报仇,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好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便任由杨澜自生自灭。
杨澜相信下令将自己抓紧东厂的人绝对不是万历皇帝,也许他会因为朱由校被刺一事迁怒自己,但是,在知道自己救了朱由校之后,作为一个爷爷,或是作为一个皇帝,他都不会下令抓捕自己。
若自己判断错误,真是皇帝要对付自己,大不了到时候杀出大牢便是了!
要是这只是某些人的自作主张,只要朱由校将事情闹到万历帝那里去,皇帝一定会下令放人的,对此,杨澜有信心。
如今,他只希望东厂那些人并没有在把自己带走之后,又把舒小婉他们带走,对此,杨澜没有绝对的把握,若是让他作为敌人出手,决计会将舒小婉等人也抓起来,不让他们和外界接触。
还好,阿牛,侯国光这些人并不在府上,他们若是晓得事情不对了,应该会去通知陈光吧?
说不定,侯国光会病急乱求医,求到他那在宫中做奶娘的母亲,如此,姥爷魏忠贤也应该晓得这件事情了。
一切都是猜想啊!
不到万不得已,杨澜不想舍弃好不容易得到地一切,杀出大牢,成为一个四处逃窜的通缉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家,他不想就此失去。
所以。他宁愿冒险,宁愿进入东厂的深牢大狱,想看看那些家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将杨澜带到东厂秘密监狱的那些番子,他们并不晓得杨澜有着非常强悍的身手。瞧见他那副身板,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典型地穷酸书生,又见到他没有丝毫地反抗便跟着来了,所以,他们不仅沿途没有给他加上镣铐枷锁之类的刑具,便是进入了牢中,交接给负责看守的同伴时,杨澜身上仍然没有任何刑具。
监牢的看守自然是非常严密的。只有一个出口,由十来个番子镇守,然后。往里面行去,会经过好几道关卡,每道关卡都有人看着,每道关卡地钥匙都放在不同的人身上,你也许能挟持某人,拿到他的钥匙,开了第一道关卡,然而,你走不出第二道。乃至接下来的那几道。
嗯,在这个时代来说,这样地监牢也算是固若金汤了。
然而,这监狱对杨澜来说,几乎就是不设防地,他曾经在美利坚关押重刑犯的河畔监狱刺杀了躲在里面地一个黑手党大佬,然后,成功地越狱,逃出了河畔监狱。上演一出真实版的肖申克地救赎,也成为了现实中的迈克尔,史高飞,让美联邦的司法部长大丢脸面。
与河畔监狱一比,这完全靠人力看守地东厂大牢就有些不够瞧了。
杨澜要是愿意的话,晚上甚至可以潜出监狱到外面去吃一碗夜宵,凌晨时分再潜回来,那些番子恐怕都不会察觉得到。
监狱的外围有三道关卡,这三道关卡差不多是紧挨在一起的。并没有牢房的存在。进入第四道关卡的时候,便有了关着犯人的监房了。
在这一段监房内关着的都不是什么重刑犯。他们大部分是商贾,东厂的这些番子在替皇帝干活地时候,有时候也会做一些私活,他们会将那些没有背景的商贾抓来,随便给对方安一个罪名,要想出去,很简单,交钱便是了,仅仅是靠着勒索商人这一项收入,整个东厂的人便能过上有滋有味的日子。
然后,便经过第五道关卡,第五道关卡后关着的犯人,都是一些普通的低级官员,他们犯的罪,或是东厂番子们给他们安的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要看他们家人的孝敬如何了,若是钱多,罪名便小,说不定还能放出去官复原职,若是钱少,这罪名就大了,在里面一待十余年地家伙也不是没有过。
当然,这些官员在官场上都没有什么强大的背景,要不就是罪名确凿,被敌对党派攻击,本党的同僚救援不力,这才窝在了牢中。
第六道关卡后面关着的犯人不是官员,也不是商人,他们是一些江洋大盗,地痞流氓,干下了惊天要案,惹怒了某些达官贵人,因为衙门的衙役抓不到他们,那些达官贵人便请了东厂的番子去将其捉拿归案。
这些人,有的因为得罪那些权贵狠了,最后会被砍掉脑袋,有些得罪得不厉害的,若是被厂里面的档头或是提督公公看重,他们在经过一番暴力教育之后,大多数都会摇身一变,变成厂里地一员,大部分提督东厂地厂公,都奉行曹孟德那一套,手下只要有才就行,德这东西,要不要都无所谓。
所以,这层监狱关的人最复杂,你不知道谁将在下一刻被砍头,也不知道谁会在下一刻成为看守你地番子。
在第七层关的便是那些重要的政治犯了,他们大多身居高位,在党争中,或是被东厂之人所陷害,从高高的云端掉落下来,落入了东厂的大狱之中。
被关在这里面的官员,也有日后被皇上敕免,然后被重新起用的,不过,大部分人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有时候,就算有某人被皇帝想起,想要重新起用的时候,也会得到他因为暴病死在了狱中的消息。
有人说,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是天下最可怕的地方,然而,那里和这里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按道理,杨澜不被关在第五层,便该关在第七层,然而,他偏偏被关押在了第六层,与那些江湖匪盗关在了一起。
要是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连鬼都不相信。
不过,杨澜对东厂大狱的具体情况并不知道,所以,他一点也没有起疑心,而是施施然地进了监房。
在第六道关卡处,带路的番子想让守门的番子将镣铐和枷锁给杨澜带上,那个守门的番子瞧了杨澜一眼,然后在带路的番子耳边轻轻地说了两句,之后,杨澜也就没有佩戴任何刑具,进入了监房。
杨澜的听力非常了得,那两个家伙虽然是在咬耳朵,杨澜仍然听得非常清楚。
守门的那个家伙对同伴是这样说的。
“不用给他戴那些东西,看这家伙细皮嫩肉的,武大人肯定非常喜欢,武大人不喜欢他的人带着刑具,这样他若是办事,会很不痛快的!”
另外那个家伙则笑着回答。
“既然这是武大人的意思,那就按他说的做吧?只是,不晓得这家伙能受得了多少天,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瞧他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样子,恐怕也承受不了几次吧?我猜三天吧?”
“那我猜是两天,谁输了谁请客!”
“好!不过,这家伙犯了什么事,看样子是个书生呀,怎么会关在我们这里!”
“老王,闲事莫理,在厂子里,要想活得长久,眼睛,耳朵,嘴巴都不用,这才是保命之道啊!我们只要晓得这是上头的命令,照做即可!”
“呵呵!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小王,莫往心里去哈!”
老王和小王两人的谈话内容大抵便是如此了,说实话,杨澜还是不明白这些谈话的意思,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杨澜带着期待的心情进入了一间监房,监房内已经有了好几个人,他们全都在挤在一个角落里,另一个人则坐在空旷之处,天窗上落下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只见他身形巨大,满脸虬髯,一呼一吸,宛若奔雷。
在后世,杨澜瞧过一期专门介绍猎食者公狮的动物世界,这盘腿而坐的巨汉便如那公狮一般。
“大家好!”
杨澜扬起手,笑着向监房内的所有人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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