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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命之轮

在十二月的时候，卡尔和史德来到首相的观星阁楼上。这据说是整个银辉城最高的地方，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首都的繁华景色。

在皇宫周围是大片繁茂的花园、草丛与树林，重金从玫瑰山脉购来大量鲜花，从瓦伦森林运来各式各样的树木，掘开土地，造了一湖清泉，又在南方辽阔的大地上四处搜寻，捉来了奇珍异兽。在任何一天的任何一个瞬间，这儿都充斥着清新的空气，鲜花的香味儿，赏心悦目的景色以及野兽们懒洋洋的嚎叫声。

卡尔将一杯酒递给他的学生，说:“生日快乐，史德。”

史德伸手去接，卡尔却突然将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他又说:“抱歉，你今年几岁?”

史德说:“过了二十四日就是七岁了。”

卡尔犹豫了片刻，说:“让你喝酒还太早了，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史德顿时觉得受到了欺骗，他气鼓鼓的大声说:“我比这儿大部分人都要成熟，我已经是个男子汉啦!而且两位公主也在偷偷喝酒，我曾经听到乐师们这样说过。”

卡尔哈哈笑了起来，身上的长袍随之抖动，他说:“啊哈，一个告密者!我最喜欢的那一类人!”

史德急忙说:“我不是告密者，我只是打个比方。”

“不，你应该以此为荣，史德。一个正义的告密者远远比守口如瓶的奸徒要高尚许多，事实上，我所创建的宗教就是由这样无数的告密者支撑起来的。”

史德于是问卡尔什么是宗教，这又引起了卡尔的兴头，于是他向史德讲述了他信仰的概况、北方的异教徒以及秩序与混乱之间永恒的战争。

他谈到了亚山以及它的诸神，他指着星空，说:“看吧，这些美丽的星星就是诸神们华丽的宫殿。”

他教史德辨认了亚山、西瓦、俄尼里伊、巴尔德、云德卡斯、耐博福尔等神灵的所在的星星，又或者是整个星座的十几颗星星，他又向史德介绍了这些神灵掌管的领域，崇拜他们的仪式以及这些神灵的乡野传言。

他说:“有时候我会想:天上的神太多了，数量简直比咱们庞大的宫廷上的大臣还要多，这还仅仅是我们所知的神灵的数量，如果加上那些未知的神灵，我们这个世界所有生物的总数相加，只怕也仅仅有这些神灵数目的一个零头。”

“所以，”卡尔无奈的说，“我都有些后悔成立这个该死的宗教了。”

“老师，你喝醉了。”

卡尔将酒杯抛到半空，手指一动，酒杯立即化成了一只夜莺，趁着夜空展翅飞翔，逃离了这陌生的天地。

卡尔说:“我清醒的很，史德，比我任何一个午后睡醒时都要清醒。”

“可你刚刚说的话已经够的上死刑了。”

卡尔说:“你看，这就是做主教的好处，除了亚山之外，没有人可以审判我，可我却可以审判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精灵、任何半兽人、任何矮人。。。。甚至还包括国王!但除了那些该死的恶魔们！”

“那你既然已经后悔了，问什么不干脆不当主教了呢？”

卡尔闷闷不乐的说:“因为我还没实现自己的梦想，我那可悲而渺茫的梦想。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在我还是个四处漂泊的精灵吟游诗人的时候，我与凯西斯被亚山拐骗，从此被她迷住了魂，我们发誓要驱散北方的恶魔，让亚山的光辉照耀到世上的每个角落。”

他忽然叹了口气，说:“可过了漫长的时间，这个梦想还是没有一点儿实现的可能，事实上，我们光是太太平平的活在世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史德有些无法理解，他拉拉卡尔的袖子说:“老师，你既然这么讨厌亚山，又这么讨厌自己的梦想，那为什么你不将一切抛弃呢？”

“我?我不讨厌亚山，也不讨厌自己的梦想，我只是在抱怨罢了。就像结婚几十年的老夫妻互相吵嘴，可却早就离不开对方一样。我和亚山琴瑟相和，我对梦想执着无悔。我坚信我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因为这是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但我却一直坚持到今天，这让我更加无法放弃。”

说到这儿，卡尔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他用手挠着史德的乱发说:“史德，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牢牢记住，这辈子都别忘。”

史德点点头，他从未见到卡尔这样的凝重庄严，这让他全神贯注。但他当时并没意识到这句话所代表的一切，其实那正是卡尔千年生涯与他自己未来命运的写照。

卡尔说:“当你面对着两条道路，它们都通往同一个终点时：一条是捷径，平坦安全，毫无危险。而另一条路蜿蜒曲折，艰难险阻，让人心生绝望。你必须选择后者，因为后者会让你成长，收获力量，等你到达人生的终点时，那些轻而易举的旅程早就被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但那些将你折磨的七窍生烟的磨难却依旧历历在目，你甚至会笑着回忆起它们，巴不得马上再来一遍。”

史德表示记住了这句话，于是卡尔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舒展的躺在柔软的躺椅上，一杯杯痛饮着红酒，望着天上的星星，哼着古老而沉闷曲子，这个时候，史德才确信他的老师确实已经是个老人了。

因为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了无尽的疲惫和萧索，这辈子他从没在另一个人身上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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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沉默的坐着，史德听见风声，听见花园中的鸟鸣，听见花草摇曳，他甚至听见了皇宫中有幽灵在低语，他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又或许是这古老的建筑中真的有无法言喻的奥秘。

很快史德意识到：那声音其实来自于卡尔的内心，他似乎无言的向着自己啜泣悔过。卡尔清楚自己能听见一切，并能够深深体会到他的情绪，于是卡尔任凭自己的思绪左右着他的心跳声，将自己的忧伤传达给史德。

史德忍不住问：“卡尔老师，你有什么伤心事吗？”

卡尔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说：“史德，我其实有事瞒着你。”

史德一直知道老师有事隐瞒，但他对老师非常信任，因此他一直不想揭开这话题，但此刻卡尔主动提起来，这倒让史德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过分早熟，当别的孩子在他的年纪的时候，很少有他这样多的思虑。

卡尔又说：“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早在你父亲找到你之前，早在你出生之前，早在你母亲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我收获了一个神谕，神谕中预言了一个神奇的孩子将降生在格利尔家族中，他将帮助我实现我的梦想，将北方的黑暗彻底驱逐回地狱。因此我一直在等你，等待着我的救世主来到我身边。”

史德终于明白为什么卡尔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面对自己展露的能力能够镇定自若，为什么卡尔会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关爱，就好像史德是他心爱的子嗣一样。因为卡尔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又或者如他所说，他是亚山忠诚的伙伴，因此他将自己视作了亚山的化身。

他想：这就是你对我好的真正原因吗？

但史德并不觉得失望，反而感到了欣慰，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卡尔内心的秘密，因此他彻底信任了卡尔，不再存有一丝疑虑。然而在几年之后，他刚刚过完十岁生日的那个午后，他才明白自己今天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那晚，史德并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心满意足的接受了卡尔的解释，卡尔心情舒畅了不少，他开始向他讲述自己作为吟游诗人时的遭遇，讲述自己遭遇的可怕的恶魔，甚至他开始讲述自己未曾见过的恶魔，那些仅仅存在历史书中，真假难辨的恶魔故事。

卡尔说：“如果这辈子你有机会走出皇宫，一定要尝尝当一位吟游诗人的滋味儿。天哪，那是怎样一种逍遥的日子。你在酒馆中是最受欢迎的人，少妇和少女们丝毫不顾及颜面，用最大胆的态度与你亲密；你是冒险家最喜欢的伙伴，因为你什么都会——开锁、解除机关、三脚猫的法术，甚至还能在他们无聊时为他们奏乐解闷儿；你觉得自己比风还自由，比云还要靠近太阳，最细微的感触都能带给你源源不断的灵感，于是你演奏起音乐，唱起了歌谣，沉浸在无边的自我陶醉之中。”

史德听着入迷，他与吟游诗人们打过交道，对他们的举止熟悉的很，因此他很容易就想起了一位合格的吟游诗人所具备的一切礼仪和行李。

最后，卡尔似乎在无意间说起了血之恶魔——史德利歌尔的传说，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恶魔，因为他其实是一位留存着人类灵魂的迷途羔羊，他可以在几公里外听见血的声音——这一点儿连史德都自愧不如；他的母亲遭遇了不幸，但却换来了他的新生；而他又因为思念母亲，最终被自己最信赖的人背叛，惨死在了自己的崇拜者手中，这曲折的故事经常令卡尔感慨万分，因为他有时觉得自己和血魔史德利歌尔一样：是一位被异类所包围的迷途者。

史德忽然说：”卡尔老师，如果我将来去做了吟游诗人，我打算给自己起一个艺名，而这个艺名就叫做史德利歌尔。”

卡尔的脸被黑暗所笼罩，但史德能感觉得到他在发笑，史德听不出来他笑声中的意义，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深邃而复杂的笑声。

卡尔说：“谨言慎行，史德，因为你不知道诸神和魔神的知觉有多么灵敏。当我们无意间说出一句话的时候，我们很可能就此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卡尔说的很对。

因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史德的命运之轮由此开始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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