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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应武静静看着秋山景色,一言不发。
他多多少少已经能琢磨出来赵云舒想要表达的意思。之所以士农家族选择在这个时候鼓动风潮,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大明“穷兵黩武”,因为这只是一个并不怎么高明的宣传口号和借口,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的自然还是北伐的胜利和国内局势的日趋稳定。
对于一个想要挑起风潮的人来说,最好的时机不是动乱之中,因为这很容易就让整个风潮脱离自己的掌控,甚至最后自己都有可能卷入其中、粉身碎骨,而不是在背后渔翁得利;也不是在彻底稳定下来,到时候整个王朝的威严已经确立,朝廷拥有可以抽调的大量强大军队,在这种情况下搞事情和飞蛾扑火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最多在青史上留下臭名。
所以最合适的时机便是天下大势将要稳定却没有彻底稳定的时候,因为在此时卷动风潮,朝廷没有足够的军队快速抽调回来,而且外面的敌人都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了,不用害怕出事。
最典型的例子自然就是隋朝末年,杨玄感在隋炀帝还拥有相当强大根基和军队的情况下起兵,自然身败名裂;而所谓的十八路反王更是将天下搅得大乱,最后整个天下大势已经彻底脱离他们的掌控,结果隋朝末年乱哄哄起兵的不少,最后却让在晋阳处于半割据状态的李渊渔翁得利、长驱长安拿下了关中,进而拿下了天下。
而此时的大明,显然处于刚刚度过了动乱的过渡期,也是最容易有人卷动风潮的危险期。所以面对这涌动的暗流,叶应武毫不犹豫的下令六扇门出击,以震撼人心之手腕直接拿下幕后主使,这不只是因为叶应武在战场上浴血冲杀磨砺出来的果断性格,更是因为他很清楚,养虎为患将会为自己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已经有人开始卷动风潮,就以为这一段日子,大明不可能安安稳稳的渡过,不是每一个王朝都能开创汉唐大业,短命的秦朝和隋朝都曾经有过辉煌,成为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中不可忽略的浪花,只不过这浪花再怎么汹涌,最后还是在短短几年里迅速凋零。
这也是叶应武一直小心翼翼的原因,因为他走到这一步,已经丧失了作为穿越者大多数的优势,接下来的道路他也只能摸索着向前走。他想要开创的是有如汉唐一样伟大甚至改变了一个民族的王朝,而不是让大明像秦朝和隋朝那样昙花一现。
叶应武带着大明走出了动乱,战胜了蒙古,这并不代表着他的任务已经结束,很显然这一次险些卷起的风潮意味着更多的挑战即将到来。而很显然,叶应武作为君王,是不可能和文天祥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正如赵云舒所说,叶应武想要如此,但是文天祥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反而有可能因为叶应武有违君道的行为而惶恐不安。
所以叶应武这一次敲打他们一番,利大于弊。
“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啊。”叶应武忍不住喃喃感慨一声。
赵云舒的手顿了一下,将一朵已经开放的菊花折下来,嗅了嗅香气,转身递给叶应武。叶应武怔了一下,旋即微笑着将这一朵雏菊插入赵云舒乌黑的秀发之中,洁白的花朵和女孩的笑容相映成辉。
美好的事物自然而然的会让人心情舒畅。叶应武也不由得笑道:“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正应了此情此景。”
“其实夫君没有必要这么担忧,”赵云舒迎着叶应武的目光,轻轻握住他的手,“夫君一路上坎坷艰辛都走过来了,无论是阿术、伯颜还是忽必烈,最后都成了夫君的手下败将,夫君还有什么好担心和害怕的。当初夫君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兴国军团练使,可曾想过有一天会战胜远比自己强大的忽必烈么?”
叶应武怔了一下,陷入沉思。当时的自己,还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和忽必烈一较高低,就算是偶尔有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笑了之,毕竟当时的襄阳和阿术的十多万蒙古大军主力,就像压在叶应武头顶上的一座山,叶应武必须要孤注一掷打赢襄阳之战,那种情况下哪里还有心情幻想以后的敌人?
“而夫君以弱胜强,一路走过来手下败将无数。现在夫君身为大明之君主,反而是强大的一方,而且夫君和大明的军队位于明处,六扇门和锦衣卫位于暗处,明暗配合、阳谋与阴谋相互搭配,又有什么样的敌人能够打败夫君?”赵云舒郑重的说道,看着叶应武的眼神之中满满都是坚定的神色,“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夫君打下了江山,难道还怕守不住么?”
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这句话说的对啊,自己虽然是依靠对于历史的先知拿下了江山,但是也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而且后来的几次北伐也都是凭借个人的能力组织的,和掌握的历史进程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所以自己已经拿下了江山,守江山难道比打江山还要难么?
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男生了,而是君临天下的大明皇帝,若是还怕了怎么守天下,岂不是笑话。
“某这应该算是胆小还是当局者迷?”叶应武叹息一声,自己还没有赵云舒看得明白,让他多少有些无奈。
“都不算,”赵云舒微笑着伸手放在叶应武脸上,轻轻摩挲着,相比于初见的时候,叶应武脸上曾经的棱角分明已经圆润了不少,也让他身上的杀气少了一些,王者之气多了一些,“夫君只是做的很优秀,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叶应武轻笑一声,抬头看着天空,一片片树叶在风中缓缓飘落,而亭子前的菊花悄悄的绽放。
既然自己没有办法改变文天祥等人做出的选择,那自己也就只能选择做一个君王,这样倒也好,至少之后的道路应该怎么走,叶应武可以说了算,虽然这好像会更累一些,但是既然都已经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
凉风吹过,更多的秋叶飘落,而赵云舒轻轻打了一个哆嗦。叶应武解开外衣披在她的肩头上,将女孩揽在怀中:“别人的道路不好走,但是某自己探查出来的道路,应该很通畅。既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那就不妨先走出第一步。”
赵云舒靠在叶应武的肩头,微笑着说道:“妾身还有后宫这么多姊妹,都愿意为夫君呐喊助威。”
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某看这个案子,夏士林一个人恐怕应付不了,不如给他派上两个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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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相公,夏相公!”汪立信微笑着走进大堂,冲着早就等候在此的御史台监察御史陈宜中和刑部尚书夏士林一拱手。
“诚甫兄(汪立信表字),你还跟我们两个客气么?”陈宜中佯作生气,笑着说道。
汪立信急忙正色说道:“与权兄(陈宜中表字)这句话可让小弟惶恐啊,铁面阎王和小弟不客气,那小弟岂不是要扒一层皮?”
陈宜中和夏士林对视一眼,都露出一抹笑容。这个玩笑不假,一旦监察御史不客气对你下手,恐怕哪个官员都跑不了到牢里面走一遭。不过很快他们脸上的笑容就收敛,陈宜中若有所思,而夏士林则有些紧张的打量着这两位。
“长话短说,这一次陛下旨意说的清楚,夏尚书作为主审,我二人奉陪左右席,所以夏相公请上座吧。”汪立信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夏士林轻轻呼了一口气,缓缓坐下。
夏士林在前朝就是刑部尚书,或者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傀儡,毕竟他每天接到的大案子基本都和贾似道一党有关,可是对于这位权倾朝野的平章军国事,夏士林哪里敢多说什么,所以在叶应武拿下临安、南宋灭亡之后,夏士林紧接着向叶应武效忠,应该算是前朝老臣之中,除了江万里一党之外官职最高的,叶应武也毫不犹豫的将刑部尚书又还给了他。
但是叶应武嘉奖可不代表夏士林就没有自知之明,他没有多少功劳,也不是元戎臣子,顶多就是一个动作比较快的骑墙派,而刑部尚书这个职位看上去威风凛凛,实际上牵涉了太多,让夏士林如履薄冰。不过好在大明草创,大量提拔年轻有为的官员,再加上为了北伐全国上下齐心协力,所以并没有多少需要麻烦刑部的,让夏士林这个刑部尚书虽然紧张,但是没有多少麻烦。
而现在,麻烦就送到夏士林面前了。京城中这几个家族虽然算不上真正的权贵之家,但是都是耕读传家,在前朝就有不少官员出自其中,到了大明,虽然有些凋敝,但是新科进士之中也有四五个出自这些家族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以后也少不了延续家族的入仕传统。
让夏士林来判决这些家族的罪名,不啻于将夏士林直接推到了和这些士族相对立的一面,而夏士林的这两个副手,更是让夏士林心惊肉跳,一个吏部尚书,一个监察御史,都不是善与之辈,一个掌管官员弹劾,一个掌管官员升迁,陛下让他们两个来坐镇,有些驴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但是夏士林很清楚,这是明摆的在向其余暂时安静下去的家族们示威,你们家族想要延续,就得入仕,而现在掌管入仕的两个官员是坚决站在陛下这一边的,应该怎么选择,就不用说了。
而陈宜中和汪立信坐在下首,对视一眼,面无表情。
夏士林或许没有考虑到,但是他们两个多少能够揣摩出来为什么叶应武会点出他们两个。陈宜中背后的温州陈氏和汪立信背后的徽州汪氏,一个是新崛起的家族,一个是根基深厚的家族,都是各大士族中的代表,而叶应武将他们两个推到这个位置上来,自然是要逼着他们两个或者说站在他们两个身后的家族表态了。
其实陈家和汪家也没有太多可以回旋的余地了,随着王爚和章鉴等人的表态,天下士林俨然已经成了朝廷的拥趸,原本就只是士林一部分的新老士族并没有其余的选择,只是大多数士族还不想就这么简单低头罢了。
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利益和面子的问题。
陈家是借助海上丝绸之路崛起的,早就已经算是一个半士半商的家族了,和商人阶级有着分不开的关系,所以他们就算是没有表态,所有人也都知道陈家会站在哪一边。
而徽州汪氏作为徽州大士族,一旦振臂一挥,徽州士族必然群起相应。在后世徽州并不怎么重要,还因为为了发展旅游而改名“黄山”,又要改回来,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在这个时空中,徽州绝对是江南重镇,所谓的安徽实际上就是徽州和安庆这两个重镇的合称,而徽州商贸发达、文风昌盛、士族林立,绝对是士林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所以徽州汪氏的选择也变得愈发重要起来。
现在已经暗暗下定决心的陈宜中和还在犹豫的汪立信面对面一坐,显然都在暗自揣摩对方的心思。而夏士林终于开口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两位相公,可要带人犯?”
汪立信点了点头,刚想要说话,而陈宜中伸手一摆:“且慢。”
“陈相公可有什么要说的?”夏士林一怔。
而汪立信隐约察觉到什么,缓缓坐直身子,目光有些不善看向对面的陈宜中,对于这位监察御史,他可没有什么好印象,也不想有什么好印象。
陈宜中微微一笑,向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我三人虽然同朝为官,但是还是第一次奉陛下的旨意坐在一起处理此件案子,能够与两位相公共事,是陈某的荣幸,不过陈某以为,在带人犯之前,我等三人是不是应该商讨一下,此次应该从严还是从宽?”
夏士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霍然扭头看向汪立信,好一个陈宜中,这是在逼宫了!
汪立信脸色也是沉了一下,陈宜中显然铁了心要站在陛下这一边跟着一起打压士农家族,现在他这一问,就是在逼着汪立信代表徽州汪氏表态。虽然汪立信不知道这是陈宜中自作主张还是叶应武的指示,但是他清楚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要代表徽州汪氏甚至是整个徽州的各个家族表态了。
陈宜中似笑非笑的看着汪立信,如果他开口说“从严”的话,那就等于代表徽州士族公开支持朝廷了,而如果他说“从宽”的话,陈宜中敢保证,汪立信这个位置是坐不稳当了。这就是一个只有两个选项又不能放弃的选择题,摆在了汪立信的面前。
以叶应武麾下忠犬自诩的陈宜中,当然琢磨出来陛下的心思,所以毫不犹豫的扑了上来。
看上去在场的三个人各怀心思、犹豫不决,但是实际上陈宜中已经暗中站在朝廷这边,而夏士林常年作为骑墙派,自然也看得出来此时朝廷势大,站在哪边也不用说,这场面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人压迫汪立信。
汪立信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顿时微微晃动一下,如坐针毡。
手撑着桌子,夏士林什么都没说,一副静静看戏的样子,有陈宜中顶在前面,他能不卷入就不卷入。
“陛下的第一道旨意要求的是从严处理,而第二道旨意则下令我等见机行事,但是陛下的心思也不用说,所以······”汪立信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抬头看向陈宜中,已经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