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章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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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鸣才跨进办公室一只脚,就朝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的司马阳喊了一声:“司马。”

司马阳抬了头,脸色似感冒了一样。他有些近视,两三步外的人就不大看得清楚,就觑了眼使劲地把岑鸣的脸张望了半天,才说:“你来干啥?”

岑鸣脸上的热情就有些僵了,愣在那里。司马阳就急急地咳嗽,咳一阵,抓了桌上的杯子,咕咕地灌一气才好些了。“他妈的,上火了。”他递根烟给岑鸣,岑鸣说不会,他就自点了一根,叹气:“你不知道这是个坑!我们跳都跳不出去,你还赶着跳进来?!”

岑鸣一惊,刚才那股僵气变成了一股凉气,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爬了上来。他赶紧拖过一张椅子在司马阳面前坐下:“咋啦?”

“太轻率了,你咋不来找我先问问?”司马阳就冷笑道,“是不是想来这里当检查科长?”

“哪哟……”岑鸣就脸一红,“在厂里,我们又不熟,我就……”

“你不熟,你老婆傅宣跟我不是很熟嘛。前几年和你老婆在宣传部共事,相当不错的。况且,上个星期,我们回厂为待遇的事在厂部大闹了一场。你老婆也该听说了!”司马阳越说心里就越是有些来气,在他们上个星期回厂大闹之前的一个星期里,就听说公司总经理对人事副经理发了火,要马上落实到联营厂去的技术和检查的人选。技术工程师一直没找到人选,现在的“老九”精得很,要么请他去做老板,要么请他去发大财,跑龙套,替他人做嫁衣裳,没门。在公司里几好,房子住最好、工资奖金拿最高,科技人员,香饽饽呢,吃饱饭没处消化,跑联营厂去吃苦受累。检查科长的人选,最早听老朱说是岑鸣。他还对老余和司马阳大吹他当年教的这个学生如何如何,之后又听说岑鸣不来了,好像是他不太想来,车间里也不想放走他这个检验把关的主力。

有天晚上,都十二点过了,司马阳让一阵敲门声惊醒。开了门,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还认得,是重型工厂的检查工,叫什么,不知道,女的就不认识了。男的说,她是我老婆。女的就说,司马科长,打扰你睡觉了,没办法,事情很急,想找你了解点情况。司马阳马上就感觉到这个女人很能干了,就把两人让进屋里。女人一口一个司马科长,司马阳就说,联营厂的科长算个球科长哦!女人说,怎么不算科长?我家这位,公司就叫他来给你打伴,做检查科长呢。听着女人和男人说话,司马阳心里就冒出一个主意,驻联营厂人员的待遇至今未得解决,何不叫他们给打下配合。忙对那两口子说,你们先不忙来,这里待遇还没落实呢。听他介绍了一个大体情况,两口子眼睛就有些发绿。女的问他,那我们现在咋办呢?他说,明天,你们就找公司里,就说服从组织调派,但必须先解决了待遇问题,我才能去。

两口子千谢万谢地走了,后来,待遇仍没解决,那位男的自然也不来了。听说,公司是准备强制性下调令,但那女的给男的弄了张肝炎病证明,住院去了。司马阳后来对老余和小秦说起这事,都说这主意好,以后谁来,都得这样打配合,只是瞒了老朱。司马阳总觉得老朱这人不怎么地道,有叛卖意识。谁料,一步好杀着,让岑鸣这一下子给弄死了。

岑鸣就有些尴尬:“听我老婆说过,我还以为……”他嘴唇又厚,就咧了憨笑。“以为啥呀?”司马阳没好气。

“嘿……我以为你们肯定是想再多闹些待遇呢。”

司马阳哭笑不得:“你咋会这样想?”

岑鸣嘴唇咧得更厚了:“我想你们几个人一个一个都很能耐的,咋会在待遇上吃亏呢?”

“这不是能耐的问题!”司马阳不知该咋说好了,就叹气,“你呀,是憨厚得精明,幼稚哦!”

这下,岑鸣心里真有些慌神没底了,把椅子又朝前挪了挪:“司马,你得多帮帮我,我这人没啥社会经验,你给我说说究竟咋回事?”

“咋回事,这里已经四个月没发过工资了!”司马阳说。

“真的呀?”岑鸣心里叫声苦也。这次到联营厂来,不谓不慎重,老朱找岑鸣之后,他并没被老师的知遇之恩迷晕了头,想了几天后,又找老师恳谈了一番。老朱又把他的锦绣前程描写了一番,什么中干待遇、出差补贴、高额奖金、年底分红等等把他乐得合不拢嘴。他也找过老余,老余把手掌往下一斩,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收入比公司里高得多。你来了之后,我们人基本就到位了,到那时,我们大权在握,待遇方面还不得……老余手掌又是一斩。他本想找司马阳的,说不认识是托词,一个公司的,有啥不能沟通的。关键是岑鸣听了老婆一句话。那天和老朱谈话后,岑鸣回来曾问过老婆:“司马阳不是和你共过事吗?怎么样?”

老婆说:“咋说呢,一般人和他处不好。”

岑鸣一时没明了老婆的意思:“怎么叫一般人处不好?”老婆说:“就是没有亲和力呗。”加之又陆续听到一些人谈起过司马阳,都没好印象,岑鸣就打消了找他的念头。

“你没找过老朱和老余?”司马阳盯着岑鸣的眼睛。

岑鸣略迟疑了一下:“找过,可他们尽说的好的呀。”

“跟我一样,轻信!”司马阳把指间的烟弹向窗外。“我他妈的就上了老余的当,当初就是信了他一句话,栽到了这个坑里。到这里一看,完球!两位打前站的厂长先生,两月没拿一文钱,还满口的大话。而且,我们的关系,恐怕是“国共合作……”司马阳住了口,窗外闪过来老余的影子。

老余进来,对岑鸣说:“今中午,欢迎餐,在食堂。”

司马阳说:“老余,又一个倒霉蛋拿你扯下了水。”

老余就嘿嘿笑:“慢慢来嘛,只要老朱雄起,问题保险都能解决。”

“你这是狗屁话!”司马阳最不爱听这种话。精明过人的司马阳踏入社会以来,可说从未吃过什么亏。以他老婆的话说是“粑粑没拿人烙糊过”的角色。到外面闯一闯,司马阳是早已蓄谋已久。而今国营大厂的那点优越性已逐步丧失殆尽,两口子那点钱,一月紧巴巴仅够伙食。眼看物价飞涨,娃儿今后读书要钱,不能老住那间“干打垒”吧。要买房,还得有钱。可钱是人人看见都眼绿的东西,那么好找?下海吧,四十来岁的人,拖家带口的,不是没勇气,是胆虚呵:万一一脚踩虚了,一家子今后咋办?至于第二职业,做小生意,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瞎扑腾。唯有到联营厂,司马阳认为是最稳妥的。国营职工身份不会丢,工资待遇大部分也能拿到,到联营厂里多少还能挣点。联营这家又是个乡镇企业,各种机制又乱又活,且可以在这里练练兵,在“海边”蹚蹚水,即使今后国营的大船翻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呛水淹死了。也许,这如意算盘的一厢情愿的成分太重了些。当初找老朱联系调动事宜时,就没深谈待遇方面的事,只是老余那天来通知他,他们已研究决定任命他为厂办主任兼生产科长了。在扯到联营厂今后的规划时,他才顺便问了一句,我们的待遇怎么样?老余以前常到车间来处理工艺问题,和司马阳他们混得比较熟,也爱水兮兮地开玩笑,当时老余并没正面回答,笑扯扯地反问司马阳:“你想,不比在公司里拿得高,我们会去吗?”司马阳笑了,心里确实还有那么点君子不言利的念头,就没好意思再具体的逐项深问下去。司马阳去报到的第二天,才知道老朱、老余两月没拿到工资,心不觉往下一沉,感觉有些不妙。问老余究竟是咋回事,老余这回没敢笑,唔了半会儿才说:“这两月一直很忙,老朱抓全面,一直在外跑经营。我呢,虽挂的是技术副厂长,其实厂里的一摊子烂事都管,经常出差跑原材料,还都没顾过来去理麻这事呢。放心,工资能少吗?”司马阳心里一下就觉得老余有些鬼滑头了。就有些不大舒服,说:“老余,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哟,这年头,多长个心眼好。”

两月来,事实证明,事情确实不是那么简单。

老余说:“他妈哟,老朱这个人也是,都给他说几回了,肉叽叽的,老不去落实。”这话显然又在打滑,连岑鸣也听出来了。

司马阳沉吟:“这事呀,光找老朱是靠不住的,他好孬是厂长,吃不了亏的,到头来只怕就我们几个跟班的倒霉。我看我们哪天再去找公司总经理哟,毕竟是我们自己的事,都缩头缩脚的,咋办得好嘛。”

旁边的岑鸣也听出这话里有话了。

老余就不好再说了,点点头嗯了一声。

欢迎餐没吃好,老朱、老余、司马阳和联营厂这边两个厂长,齐老板、李会计也在座。大家都很拘束,说话也很小心,也不投机。岑鸣看见饭桌和碗筷很脏,就草草泡了点菜汤,刨了碗饭,下席。晚上转了两道车才到家。天都黑了,老婆和儿子早吃了饭。从热锅里端出菜饭,炒的莴笋已闷得没了绿色。一股子猪食味,饭也没了鲜气,又少了往日一家人吃饭的那种气氛,岑鸣没盐没味地,很孤独地吃了晚饭。洗碗时,老婆问岑鸣:“怎么样,还不错吧?”

“刚去,现在咋说得清呢。反正还有老朱、老余、司马阳在前面,跟到他们我想不得吃亏哟。”岑鸣不正面回答老婆的问题,前一句有意留下活话,后一句是宽老婆心的,也是宽自己的心。岑鸣很怕老婆问起工资、待遇方面的事。幸好琼瑶的六个梦的电影系列片开始了,老婆看得入痴入呆,再没提其他问题,他才松个山光水色白山黑水是魂不守舍棒的好多呵呵了口气。这一夜岑鸣尽做噩梦,一会儿掉到河里了,一会儿又掉到了岩下,天快亮时是掉到了一个又深又大的粪坑里。而且是他下乡那个队上的养猪场粪坑,怎么也爬不上来,呛了好几口粪水。一下惊醒过来,见是枕巾搭在了嘴上,扯下来狠狠甩在椅上。就想,咋会掉到队上的那个养猪场的大粪坑里了呢?这时,床头柜上的闹钟响了。

老婆醒了,爬起来上厕所。回来就很清醒,看看闹钟,见比往日提早了一个小时,就幽默岑鸣:“哟,看来你的恶习将从今天开始根除啦!”她指的是岑鸣睡懒觉的恶习,可岑鸣非但没高兴起来,反倒有了一种孤独和悲凉,操,我为啥呢?

岑鸣在厂里转了两天,越转心里越堵得慌。到处都乱糟糟的,这哪是工厂,整个一个手工作坊。工人们没一个有质量意识,至于零部件的质量检查把关,根本就谈不上,量具破损不堪。他简直不敢相信,就这破烂样,还能造精密的真空泵?走到装配间里,正碰上司马阳在训一个姓周的车间主任。车间主任面红筋胀的要辩解,司马阳冲动起来,抓起装配台的几个件啪啪地就劈了出去:“这都什么玩意儿,不是眼就是洞的?哎,就用这破烂玩意儿去唬老百姓的钱?难道你们只能生产伪劣产品?真是朽木不可雕!”几个农民鼓着眼不敢再吱声。

见岑鸣过来,司马阳就说:“岑科长,都是你检查科的事,一屁股的臭屎,你得想法擦一擦哟!”岑鸣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司马阳是他师傅辈的,但毕竟现在是同级,当真生产科嘴大,想压谁就压谁?

“我才来两天……”岑鸣忍了一下,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司马阳就嘘口气:“这都他妈谁决策的,和一帮玩土坷垃的农二哥开发高精密产品,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帮农民青眉绿眼地望着司马阳,岑鸣小声说:“哎,当着这么多人,嘴上留点分寸。”司马阳环视一眼,就拉了岑鸣走人。

远了,司马阳才说:“真不知公司那帮人咋想的,这会有好结果吗?能做工的弄去待岗,只配玩泥巴的又搞来生产伪劣产品,这世界,真疯球了!”

岑鸣暗抽口凉气,司马阳名不虚传,燥辣!

回到办公室,岑鸣心头还搁着司马阳那句话,就坐下来起草一份检验工作暂行办法。

这当口,齐老板笑眯眯地进来了:“司马科长,你是不是把小周他们骂惨了?”就呵呵笑。

司马阳说:“骂了,看你手下那帮红苕娃嘛,老子恨不得给他们屁股上几脚头!”

齐老板说:“哎呀,消消气,人家以前都是农民,哪像你读了那么多书。其实他们还是憨厚,舍得下力气。你司马下力气就比不过他们嘛。”

司马阳说:“齐老板你还别转我,我司马下过乡,担过两百多的挑子,推过四百多的鸡公车,一天割过两亩谷子,挖过一天五方的土方。不是笑谈你们这儿的人,一般人恐怕还比不过,不信,我们拉出去操练操练!”两人斗一阵嘴劲,齐老板讨个下脚风,又呵呵地笑走了。

司马阳朝岑鸣说:“看见没,正宗笑面虎一个!”

岑鸣回味两人的话,是蛮有味道的。

老朱进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阳:“你刚才到车间去了。”

司马阳说:“正确。”

“你过来下,我和你谈个事。”老朱说。

“这都自己人,有啥你就说吧!”司马阳很烦老朱黏糊糊的样儿。

老朱就看岑鸣两眼,在司马阳对面坐下,哼哼哈哈地选择着字眼:“我看你生产科还是着重抓一下宏观计划的管理,下面车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管。你,最好不要去插手……”

“你是不是怕我把他们教乖了?”司马阳脸就不好看了。

“你少去管点,不省些心嘛,真是!”老朱陪笑。

“好,打住,遵命就是了!”司马阳冷冷地笑。

老朱出去,司马阳对岑鸣说:“听见没,我们的头就这水平。”

岑鸣说:“那姓周的主任,告了你一状呢。”

岑鸣把《检验暂行办法》起草完,就交给老朱看。老朱看了,就把办法往抽屉里放。岑鸣说:“朱老师,现在下面很乱,你还是赶快签发了吧。”

老朱说:“不着急,还得和齐老板商量商量。”

岑鸣说:“这只是工作者起码应做到的基础工作,用不着董事会讨论。”

老朱说:“这里总是人家的厂吧,有的事还得慢慢来。”

岑鸣说:“你不是这厂里的厂长吗?这点管理权还没有?”

老朱说:“人家齐老板是法人代表。”

岑鸣就有些泄气:“这么说……我们以后就不好搞了。”

老朱说:“有啥不好搞嘛,叫你管啥,你就管啥,没叫你管的你就不管了。”

岑鸣憋一肚子气回来,对司马说了刚才的事。末了就说:“是不是老朱认为我是他的学生,是洗涮我还是咋个。”

司马阳摆手:“别这么说,我跟你是一样的命运,一样的结果。我的生产管理制度上去快五个月了,碰还没碰一下呢。”

“咋会是这样呢?”岑鸣说

“他被人家在下面扯着线呢。”司马阳做了个扯木偶的动作。

“谁呀?”

“齐老板呗。”

“联营协议上不是厂长负责制吗?”

“你以为你那位老师是个厂长的料?”司马阳就笑,“改块像样的兵料都还欠……”

“欠啥呢?”老朱一脚进了办公室,“等会儿再扯,呵。这会儿齐老板要开个会。”司马阳看着老朱:“是齐老板要开会?”

老朱愣眼:“他要开就开呗。”

司马阳在后面碰了岑鸣一下,横着在脖上一比划。

岑鸣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大拇指一竖。

齐老板毕竟是个农民,厂里的事说不到正点上,还像个生产队长,东家猪、西家羊,枝枝丫丫地浑扯。岑鸣看见老朱像个小媳妇似的佝坐在齐老板边上,就觉得老朱不论从身板、架势、身份都显得很失调。心里就不受用起来。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眼看公司里等几天就要开工资了。可这边呢,听司马阳说,别说这里没钱开工资,就是有也不会给你开,关系都没理清楚呢。光凭协议上一句话,“甲方联办人员,工资由乙方支付”,怎么支付?公司里想甩手不管了,这里的李会计也来个装憨,说他们只能支付基础工资,也就是公司里技能那部分。那部分是1985年的水平,一月百来元,伙食都不够。司马阳和小秦激烈反对,这事就拖着没人理了。拿不回工资去,老婆的“琼瑶梦”就醒了,还不跟他打八架?下个星期还是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会来不少。他到这里来“下海”肯定是那天的热门话题,他总得有个说法吧。他们要知道这里是这等熊样,一家人还不把他当毛冬瓜刮了?想到这里,身上就有些冰凉起来。

“哎,你听——”司马阳在边上捅他一下。

岑鸣回过神来,听见齐老板正在说:“现在东亚公司的人马是基本上拢齐了,也就是说,他们的碗也带来了,筷子也带来了,就是米还没发来。没米就煮不出来饭,对不对?那肚子还不得干饿起……”

司马阳说话了:“齐老板,我有些不明白,我们东亚的啥米还没带来?”

齐老板说:“当然是联营投资嘛。”

司马阳说:“我们已投入了十几台设备,几十万嘞,那不叫投资叫啥?”

齐老板说:“我也没说设备嘛,你们的资金不是没来嘛。”

司马阳说:“齐老板同志,你不是常教导我们,联营是个大事体、新事物,得慢慢地来,莫着急嘛。再说啦……”

老朱打断司马阳的话,“好了好了,这些话别在这里说。”

回到办公室,司马阳把椅子一甩:“妈的,敲打起我们来了。”

老朱带着老余、小秦过来。老朱说:“我们也开个会,有的事得说一下。”

小秦嘀咕:“我今中午又没菜饭票了,那工资好久发哟?”

老余看一眼司马阳,说:“老朱是不是找公司把我们的工资待遇理一理。小秦都找我借了两回钱了,我也没有了,昨天婆娘还在理麻我,我赶快把最后一笔私房钱拿出去,才搪塞住了。”

小秦说:“拐了,我今中午又找哪个借呢,把颈项扎起哇?”

老朱朝两人瞪眼:“吵啥?工资待遇谁也没说不给嘛!小秦等会在我那里拿10元钱去。”

司马阳就不舒服了,说:“咋呼自己人算啥能耐?真是!”

老朱挤了挤眼,说:“你也是,你刚才那样顶齐老板干啥呀。他肯定不安逸我们了。”

司马阳说:“不安逸才好呢,安逸不就麻烦啦!”

老朱说:“行了行了,下午我回公司去,找书记他们,赶快把资金投过来。”

司马阳说:“你这干啥呀?他一戳你就跳啦?我们在这里好赖也算半个主人家,别他妈的弄得像个帮工似的。”

老朱就又挤愣眼:“这啥帮工嘛,弄回钱来,我们工资不就有了?”

司马阳就歪了头看了老朱:“老朱,你脑袋里是不是少根弦啰?你工资关系都没理清楚,人家会给你发吗?再说啦,我们总不能牺牲公司的利益做代价吧?”

老朱说:“那资金早晚都要投的呀!”

司马阳说:“就眼下这情形,我看啦……晚投比早投好。”司马阳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嘴太没遮挡了,把两句燥辣的话硬给咽了下去。来这几个月里,司马阳已看出许多不妙来。也逐渐摸清了这里农民要和东亚搞联营的真正意图。这厂里的人虽说都是些农民,却也打着乡农修厂的牌子,小打小闹地折腾了十几年。为啥没发展起来?农民意识决定了他们不会正视自己,从正面去找原因。去年,他们瞅准东亚公司效益好,正到处找外扩件定点厂的机会,也不知在上面咋“勾兑”的,就和东亚联营上了。齐老板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妙,东亚公司一年有上千万元的外扩配件,附加值又高,少说一年也能搞个两三百万元的利润。岂料,这里不论人员素质,技术水平,设备能力,生产规模,都差起几个世纪。一批批的外扩件转过来,奈不何,又一批批的转走了,看到嘴边的稀饭化成了水。年底仍是亏损。齐老板不是草包,他有农民的机智和狡猾,又是一番七勾八兑,他竟然用二十亩坟地和一片破烂的厂房做本和东亚公司“紧密联营”了。由东亚公司出设备和资金在二十亩地上建起两个现代化车间。两厂共同经营,按比例分成,真能这样合作,本是善事。可是随着设备和人员的逐渐到位,齐老板已露出不善的端倪。司马阳听两位曾在联营筹备组工作的中干说,齐老板多次给他们暗示过,东亚只要调设备和资金来就行了,人员来不来都没关系,就是在起草联营协议时,他也找起草者暗示过。起草人反问他:“人员不去怎么共同经营呢?”老朱去后,齐老板利用老朱一个劲地催设备、资金,而对农修厂的清产核资评估却百般干扰,直到现在没法进行,这不能不叫人生疑。今年银行银根紧缩,三角债连环越扣越紧,东亚的资金投入只得暂停,齐老板就对联营人员拿脸拿色了。不发工资,是在逼做厂长的老朱,也是在逼所有来厂的联营人员。齐老板深知国有企业的人不发工资就要难受,一难受就好办了。齐老板对已到厂的设备很满意,有几次都得意得溢于言表。司马阳预感,他们的联营不会长久,资金到位得越快,他们完蛋得越早。他刚才就想说这句话。

老朱说:“你这人说话,咋总是阴阳怪气的。”

司马阳说:“正确。就这环境,这状况,不把人整出毛病来才是怪事。”

老余、岑鸣、小秦就笑。

老朱沉下脸来,心里很不了然。老朱真有些后悔当初答应让司马阳上这里来。早先的人选不是他,是个机修厂的调度,是司马阳想来,找了老余,老余又来找的老朱。老余一说,老朱也觉得挺合适,司马阳不仅搞过生产调度,还做过计划,而且笔杆子也不错,经常发文章。这就胜过机修厂那人两项了。老余说,你的厂办主任,不就有人选了,还是自己人。行,当时两人就定了。没存想,他调理不了司马阳。这家伙机敏,眼睛毒,大小事都难瞒过他。且好议论,愤世嫉俗,经常几个话头子打得人下不来台。搞得来老朱还有些虚他了,大事小事都让他三分。叫几个人一笑,老朱心里烦躁起来,要说的话忘了一半,就不想多说了。看一眼司马阳道:“你把下半年的经营计划改一下,齐老板的意思利润订得太高了。”

“那你的意思呢?”司马阳把“你”字咬得很重。

老朱就又凝起了:“齐老板的意思还是有道理……我看今年持平就行。利润高了,还不都让人提走了。”

司马阳看着老朱:“这妥当吗?”又碰老余一下,“你说呢。老余,这妥当吗?”

老余呼噜喝两口茶,咂吧咂吧嘴,说:“是不是还是少订点?公司里一点不交,恐怕不好说。”

老朱说:“啥不好说嘛,没有拿啥交嘛。交了我们还是得不到一分钱。”

司马阳:“长见识!”

老朱说:“咋的,我说得不对?”

司马阳说:“岂敢!”

“本来嘛。”老朱自得起来,“你们想想这个道理……”

司马阳伏在岑鸣的耳边说:“当年的汉奸见过吗?请看我们的老朱现身说法。”岑鸣就要笑,又一下忍住了。

齐老板搓着手中的电报纸,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桉树。他已这样闷了好一阵了,凡遇事踢打不开时,他就爱这样呆呆地闷着,让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时,隔壁传来老余和女会计的调笑声。齐老板眉头就一跳,站起了身。从窗外老远就看见老余和女会计在藤椅上扭成一堆,旁边几个男女帮着使劲起哄。齐老板笑了,说实话,他很喜欢老余这个人,老余那对小芝麻眼总是眯叽叽的,好像永远都睡不醒似的。他也很活络,大大咧咧,醒不豁豁的,男的、女的他都能打得火热,好开玩笑,啥都明白,又啥都不是很灵性。作为另一方的联营副厂长,齐老板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微妙人物。扭在下面的女会计看见齐老板就咯咯笑着叫:“齐老板……哎哟,你也不管管。”

齐老板说:“‘丁丁猫’,好呵,勾引我们老余哈!邱娃子才出去两天,就胀慌了哇?”屋里的男女就怪笑成一团。叫“丁丁猫”的女会计羞红了脸,抓起桌上一只包,打老余和屋里的男人:“呸,坏东西些,齐老板最坏!”

齐老板涎了脸:“我哪点坏哇?你敢说吗?看邱娃子不捶你。”

“老流氓!”“丁丁猫”追过来打齐老板。几个男人跑出屋来。

齐老板喊住老余:“CD的钢套厂,你是不是去看看,他们可能还想维持去年的吨价,你和他扳一扳,不行的话,唔,你干脆跟他妈妈的了。”

老余说:“拍板的事,恐怕还是你老板去哟。”

齐老板捂腰:“这两月腰子又不行了,权当代表我好了,我还信不过你先生?”

老余一转身,齐老板笑了,把手中的电报纸团扔到了阳台下。他很满意自己刚才的表演,一桩很棘手的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甩给了老余。老余呵,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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