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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刘据眼中罕见的狠厉之色,霍光不胜唏嘘,认识太子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他如此痛恨一个人。沉默片刻,霍光伸手握住刘据的手,沉声道:“殿下放心,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在霍光看来,不是每一个他们曾经的敌人都需要提前赶尽杀绝,因为他们中的某些人,目前还没有展现出对他们不利的一面,骤然对人下狠手,落在皇帝的眼里,反而容易造成误会。
就像之前李家的覆灭,刘据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插手,纯粹是他们自己作的。硬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大约就是霍去病的存在阻碍了李广利的上升空间,使得皇帝诛灭李家的时候一次就够了。
还有就是刘屈氂,他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庶子,算起来也是刘据的堂兄,不过中山靖王儿子太多,足足有一百多个,他活着的时候可能自己都认不全,更别说当今皇帝了。
前世,刘屈氂能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并在征和年间爬上宰相之位,得益于他眼光不错,及时和李广利勾搭上了,两人结成儿女亲家,共同致力于把太子拉下马,再把昌邑王扶上位。
幸运或者说是不幸的是,这辈子的李广利提前完蛋了,而刘屈氂又没找到别的合适的大腿,所以老老实实窝在老家,安分地做着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让刘据想对他下手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毕竟,中山靖王虽然是一个喜好酒色的无能之辈,可作为今上的兄长,他这样的表现无疑是合格的,刘屈氂是他一百多个儿子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刘据思来想去,也只能留着他日后再算账。
暂时不动刘屈氂,刘据不过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对他自身的安危却是毫无影响。江充则不然,他就是条毒蛇,逮着谁咬谁,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思不择手段,不咬得人遍体鳞伤决不罢休。
“子孟,其实我心里明白,只要父皇有心,就算我们今日解决了江充,日后也许还会有赵充、李充的出现,可是……”刘据略微顿了顿,片刻方道:“不除了他,我心里实在不痛快。”
霍光了然地笑笑,把刘据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轻笑道:“既然殿下不痛快,区区一个江充,灭了就是,只是这一回,殿下没机会手刃他了。”他记得清楚,当年是刘据亲手砍了江充的脑袋。
刘据也不挣扎,任由霍光握着他的手,只撇头看他一眼,挑眉道:“我就不想再看到那个小人,更别说亲手提剑杀了他,简直是脏了我的剑,你叫人替我料理了他就行,要收拾地干净些。”
“那是自然。”霍光盯上江充可不是一日两日了,起初他寄望于赵太子丹,希望他下手干脆些,这样太子就可以完全不插手此事,谁知江充运气好,竟然叫他逃脱了,一路往长安而来。
霍光不可能让江充真的逃到长安来,再到皇帝面前告上赵太子丹一状,哪怕他是真的有罪,便在江充离开赵国的时候就让人盯上他了,并且找个合适的机会,以赵太子丹的名义干掉他。
见霍光说得笃定,刘据好奇地问了句:“子孟,你哪里来的人手?”
“哪是我的人手,分明是刘丹暗下毒手。”放着这么好的嫁祸对象不用,岂不浪费。
刘据无语失笑,良久方道:“我们下一个要等的,或许就是钩弋夫人了。”想起那道所谓的“尧母门”,刘据心里特别不爽,赵钩弋的儿子是“尧”,那他这个皇太子算是什么。
突然听刘据提起钩弋夫人,霍光有些愣神,就某种程度而言,她算是那场泼天祸事的受益者,因为所有直接和间接参与巫蛊之祸的人都在后来被皇帝清算了,可她的儿子,终究是登上了皇位。
“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没有进宫的机会。”有望气者言此有奇女,还会有那个望气者吗?
霍光的预言是正确的,不过数日他们就收到了江充的死讯,可从太初三年起,内忧外患皆无故而爱上了巡游天下却把朝堂之事托付给太子的皇帝带回宫的民间美女里,始终没有河间赵氏。
太初四年,天汉四年,太始四年,元封五年之后的年号再也没有五年。
时间不经意地走到了征和元年,刘据最小的弟弟还是已经就藩的昌邑王刘髆。
此时,刘据在意的早已不是还会不会有人给他添个弟弟,而是儿媳妇的人选问题。
“去病哥哥,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么?”
霍去病摇头不语,刘据默然败退。
“子孟,你不会也要拒绝我吧?”
霍光点头,刘据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说道:“是的,我拒绝。”
霍家的女孩子不需要进宫,这是霍去病与霍光早就商量好的。当然,太子对这件事说不上是执着,他就是有点怨念,明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事,为何除了他,没一个人有兴趣。
最终,刘据在婚事上给了儿子自由,他爱娶谁就是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正如刘据早就预料到的那样,他最大的对手从来就不是江充、李广利等人,而是他的父皇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体的衰弱不可避免地对自己的继承人产生的猜忌心理,那是帝王的本能。
所以他重新信任起了方士,希望借助鬼神之力能延续自己的寿命。
面对皇帝种种和他年轻时候的英明神武比起来大相径庭的举动,刘据的表现很平静。他从来不会劝阻皇帝,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的皇帝是听不进去任何相反的意见的。
当然,刘据也不会对此推波助澜,只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那些方士,他多少是摸过底的。刘据无需也不能拉拢皇帝身边的人,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被皇帝解读出来都只会是另外的意思。
他需要的,不过是让那些人不要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征和二年,皇曾孙出世。刘据其实是见过这个孩子的,可听霍光说,他在未来会是一代明君,不免就多了几分好奇,可尚未满月的小婴儿哪里知道那些,他开心了就笑,不开心就哭。
刘据踱着步子绕了一圈,最后叹气道:“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的。”
霍光对刘据的举动早就无语了,至此方道:“便是有,和原来也是不同的。”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据这些年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他似乎总在担心,皇帝会对他的表现不满意。可在霍光看来,皇帝对太子那是满意地不能再满意了,就差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他偶尔甚至会想,皇帝当年的那些纵容,也许是对太子的某种考验,只是太多人的插足和太多的意外,让那场考验最终失控了,而太子的应对方式,恰恰又是最激烈和最无可挽回的一种。
太子从来不是笨蛋,他只是不习惯应对阴谋才会在当年被人暗算,可经历过巫蛊之祸的刘据哪里还会犯同样的错误,他知道皇帝想看到的是怎样的太子,也不会再给有心人有机可趁的机会。
“此话怎讲?”刘据愣了愣,似是有些不明白霍光的语意。
霍光挑眉,反问道:“难道殿下以为,皇曾孙还会在民间长大?”
刘据失笑,摇头道:“怎么可能?子孟,你别闹了。”要是重活一回都避免不了当初的结局,他岂不是白活了,他顿了顿又道:“病已的满月礼要好好办,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
当日,公孙家族灭,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和卫伉皆坐巫蛊诛,东宫风雨飘摇,哪有人有心思在乎一个庶出的皇曾孙的满月,如今巫蛊之祸消弭于无形,刘据自然愿意给长孙补回来。
时光缓缓向前流淌,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有一件事,超出了刘据与霍光的预计。
原本,皇帝是在后元二年驾崩的,刘据第一次从霍光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个人沉默了很久。他没办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不是期待,更不是憧憬,而是害怕,以及深深的寒意。
征和四年六月,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初时,刘据并不是太担心,因为根据霍光的说法,父皇的寿数起码还有两年,不过霍光也说了,原来的这个时候,皇帝是没有这场病的。
不想太医们竟对皇帝的病束手无策,就是秋无意,也有意无意地暗示过了,早做准备。
然后刘据就懵了,为什么和霍光说的不一样。霍光默然颔首,不知该如何作答。
七月,皇帝崩于建章宫,入殡未央宫前殿。
历经两世,刘据终于登上了原本就属于他的皇位,可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并无太多的激动。
新帝登基,有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帝陵的选址和修建。看过草图以后,刘据在最近的位置圈了两块地,然后把图扔给了霍光,问他有何意见。
霍光有些茫然,问是给谁的,是不是他与兄长,他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怅然。
刘据抬首看他,笑道:“更近的那块是你的。”以为他不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吗。
霍光重新看了遍图,疑惑道:“哪块更近?”不是他眼神不好,是真的看不出来。
“你挑中哪块,哪块就比另一块近十步。”刘据笑眯眯地回道。
十步!霍光又惊又喜,恍然间有种功德圆满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