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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零章

犬姬带着敖凌进入了宫殿之中。

云端宫殿从最底下的阶梯到最上方的宫殿，是呈金字塔状的构造。

就像是一座山峰。

处在峰顶的宫殿占地不小，但犬姬真正经常使用的，也就是几间而已。

犬姬怀中抱着敖凌，身后跟着杀生丸，走入了宫殿的书房之中。

这间屋子里燃着安神的熏香，带着深重的书页的气息，让人置身其中便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和呼吸。

云端宫殿很大，它的书房也很大——就像是之前在奴良大宅里那个陈列卷宗的房间里一样，这里也有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的，由厚重的沉香木打造成的书柜，书柜里满满的全都是卷宗。

甚至在角落里，敖凌还看到了一些堆得齐整的石板。

书卷与石板毫无违和感的同时存在着，散发着深刻的历史的意味。

西国从犬大将的势力壮大开始，到现在雄踞一方地位稳固，也就是近三百年左右的事情。

三百年的时间，能够收集到这样多的典籍实属不易。

至少敖凌光是看到这充满了知识气息的书房就感觉头皮发麻。

正对着那些整齐的大书柜的是一面暗红底色的帘幕，此刻帘幕被束起，隐约可见这红底之上所绣着的，是数只体型颇具规格的大犬。

敖凌仰头看着帘幕上的褶皱，分辨出了其中就有这犬姬的原型，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只巨大的白色妖犬，看起来跟杀生丸颇为相似。

那大约是犬大将。

但最终吸引了敖凌视线的，却是在犬姬与犬大将身后，与他们的毛色截然相反的另外一只巨大的黑犬。

不需要任何解释，敖凌知道，那就是他的母亲，夜姬。

帘幕上绣着的似乎是三只巨犬正在同另外一方妖怪争斗，具体看不真切，它被缚在两旁的红漆柱子上，梁柱上垂下来许多流苏，下方熏香的烟雾正对着这些流苏，氤氲着仿佛是勾缠的云彩，极为温柔的感觉。

犬姬顺着怀中奶狗的视线看过去，落在那面绣着一个故事的帘幕上，目光变得十分柔和，“这是当初我们正式确立西国在这一片地区的统治之前的最后一战。”

“夜姬的表现非常完美，连犬大将都被她的力量吓到了。”犬姬说着，抱着敖凌穿过了帘幕，走到书桌前将他放下，从书桌上累叠起来的卷轴里小心的抽出一卷，也没有挑，只是从动作上能够清楚的看得出她对于这些卷轴的珍视。

大概这就是犬姬自认唯一能够表达她对已经逝去的妹妹的喜爱的方式了。

“这些都是夜姬的画像，她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每次从战场上回来，就喜欢让我和犬大将给她画张画像。”犬姬说着将卷轴上绑着的绳结解开，张开了画卷。

画卷上画着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性，她看起来与普通人类一般无异，只是面容不同于一般人，她肤色雪白，两边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普通怒放的黑色蔷薇，极尽妍丽。

她身着黑色短打，短打外笼罩着一层战甲，腰间挂着一把刀，着墨不多。一头长发高高的扎成一个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纤瘦，她看着画像之外的人，脸上的笑容爽朗大方，漆黑的双眼中沁着暖洋洋的光。

敖凌呆愣的看着眼前被犬姬展开的画卷，伸出小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摸了个空之后回过神，对上犬姬盈着笑意的双眼，从书桌上跳下来变回人形——这一次，他将耳朵和尾巴也藏了起来。

然后他又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盯着书桌上的画像，触碰到脑后高高绑缚的马尾时，脸上便露出略显羞涩的笑意来。

“看起来跟母亲像吗？”他转头问一旁的犬姬。

犬姬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像极了。”

敖凌便显得更加羞涩。

他反复的、认真的将这幅画卷仔仔细细的记在心中，然后将目光落到一旁其他的画卷上，满眼都是渴望。

“夜姬从小到大的画像都在这里。”犬姬轻声说道，转头看了杀生丸一眼，顿了顿，“我和杀生丸有事要谈，凌你在这里慢慢看吧。”

“想要带走一些的话也是可以的。”犬姬眨眨眼，看到敖凌欣喜的神情之后，笑眯眯的强调，“只能一小部分哦。”

敖凌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目送着犬姬和杀生丸离开之后，敖凌便将一旁的卷轴一个个展开。

这些画卷的确是记录着夜姬从小到大的模样。

一张画卷里也不仅仅只是画像而已，画像旁边还有当时事情的记录与作画的人的名字。

跟在犬姬身后时的模样，受伤时的模样，调皮时的模样，刚从战场上回来时浑身煞气的模样……

成长的轨迹连同喜怒哀乐都被清清楚楚的记录了下来。

敖凌脑海之中关于“母亲”的这个印象渐渐的被填充至丰满。

他头一次呆在书房里不愿意走。

……

犬姬与杀生丸回到了正殿。

犬姬并不喜欢跟自己的儿子相处的时候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无奈的是自从杀生丸有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就很少同她与犬大将亲近了。

反倒是同夜姬要比他们更加亲近。

犬姬看着面无表情一副冷淡模样的儿子，悄然的叹了口气。

杀生丸冷金色的兽瞳看着自己的母亲，看到她眼中闪过的一抹无奈，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口道，“母亲，我会比父亲更加强大的。”

犬姬一愣，再看向杀生丸的表情变得有些诧异。

杀生丸这是在……安慰她？

犬姬有点恍神，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掩唇遮住忍不住翘起来的唇角，面上依旧一片肃然。

“那是自然。”她答道。

“凌既然回来了，那么你也该离开继续外出游历了。”犬姬说着，看着杀生丸平静的面色，脸上也是一派正经，“但有一件事，杀生丸，夜姬和凌这一族有个缺憾。”

杀生丸抬眼看着他的母亲。

“他们这一族对于食物的需求量十分之大，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食物的要求会越来越高。”犬姬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说道，“虽然强行压抑着饥饿也是可以的，但我想你同我怜惜夜姬一样，不忍凌强忍着饥饿。”

饥饿是个什么滋味，犬姬和杀生丸都已经许久未曾体验过了。

许多大妖怪对于食物都没有什么必须的需求，犬姬和杀生丸就是其中之一。

像敖凌和夜姬这种成为了大妖之后反而食量变大的简直就是少之又少。

身为大妖，不管他们的力量有多强悍，挨饿的滋味总归不会太好。

杀生丸想到敖凌平日里总是吃个不停还使劲屯粮的行为，顿了顿，看向他的母亲直言道，“方法。”

杀生丸对他的母亲十分了解，会跟他说起这么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知道解决的方法的，就算没有方法，一个大致的方向肯定是有的。

而事实的确如此。

犬姬端坐在软塌上，双手拢在袖中，轻叹了口气，“让他成为神明吧，杀生丸。”

银发的犬妖微微一怔。

这种话他似乎是听敖凌说过，却纯粹当成了一个玩笑并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他们所掌握的力量一点都不比神明弱，而且行事上比神明要自由得多了，没必要去为了那些不痛不痒的恶名而去成为神明。

而且敖凌当时说的时候语气就像是随口的抱怨一样，之后也没有再提，所以杀生丸并没有太过在意。

现在听犬姬一说，对于这句话的记忆便涌了上来。

“这些年来我收集了许多关于这方面的典籍，你可以去看看。”犬姬看着杀生丸，眸光微敛，“看过以后便离开吧，这两日外边闹得有些凶了，正巧也让凌好好吃一顿。”

杀生丸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重新变回了奶狗模样的敖凌蹲在一张画着小小的一团黑色的画卷上，歪着脑袋看着画卷上细细弱弱的小犬，拿妖力挪来一面镜子，认真比较了一下两只狗，然后心满意足的把镜子放了回去。

他把这张画卷重新卷起来，塞进了兽牙里。

原本在他身边堆着的卷轴已经少了一小半，敖凌恋恋不舍的看着那一堆画卷，晃了晃尾巴拿小鼻子拱了拱，打了个小喷嚏后跳下了书桌。

他准备去正殿找杀生丸和犬姬。

结果小黑狗刚跑出没两步，就被揪着后颈拎了起来，然后在他一脸懵逼的时候，被放到了一条熟悉的大白尾巴上。

敖凌扒在杀生丸肩头，瞄了一眼他拿在手中的书册，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之后不感兴趣的移开了视线。

银发的犬妖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书册合上。

“你是要直接离开吗，杀生丸？”敖凌完全没有注意到杀生丸的动作，开口问道。

杀生丸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书桌，目光落在书桌左侧的一摞画卷上。

这一摞画卷比起之前要少了许多。

敖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登时挺起了小胸脯，“我跟我母亲一样可爱！”

银发的犬妖闻言一顿，将肩上的小黑犬拎到面前来，似乎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面无表情的挪开了视线。

敖凌：“？？？？”

“夜姬……”杀生丸极为难见的迟疑了一瞬，夜姬的画像他是看过许多遍的，也听夜姬说过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对于夜姬幼年时期的了解仅次于犬姬和犬大将了。

所以对于敖凌的迷之自信，杀生丸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最终还是直言道，“夜姬没有你这么胖。”

敖凌：“……？？？”

你说我胖？？？？

敖凌瞪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杀生丸。

你居然！！说我胖！！！？

敖凌一转脑袋啊呜一口咬住了杀生丸的手腕，力道不重，没能破了杀生丸的防，但也有些疼痛感。

杀生丸伸手把敖凌的狗嘴掰开，顿了顿，还是开口说道，“你比较好看一些。”

敖凌嘴顿时一松。

杀生丸把他放回肩上。

他说的是事实，因为夜姬小时候看起来非常瘦弱，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养了很久才养出一点肉感，跟敖凌现在肉嘟嘟圆滚滚油光滑亮的样子截然不同。

跟瘦弱得皮包骨的夜姬比起来，自然是毛茸茸的敖凌比较可爱。

“西边海上有得到了四魂之玉的妖怪作乱，母亲让你领着妖兵去那里。”杀生丸带着敖凌向宫殿外走，显然是准备干脆带着敖凌直接离开这里的样子。

“不用跟犬姬夫人告辞？”敖凌扭头看了先富丽堂皇的宫殿。

“无需。”杀生丸语气淡淡，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问了一个莫名的问题，“凌，你饿吗？”

敖凌一愣，条件反射的答道，“饿呀，我是吃不饱的，不过无所谓啦，有长辈说饿着饿着就习惯了，习惯就好啦。”

杀生丸点了点头，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的漆黑色妖刀，看着阶梯之下已经整装待发的妖兵，脚步停了下来。

敖凌抬头看了一眼这壮观的队伍，一眼就看到了风尘仆仆似乎是刚赶回来的狼群。

“咦？”敖凌从杀生丸肩上跳下来，变回人形照在他身边，“他们这是特意赶回来的？”

“他们一直希望你能够领导他们出战。”杀生丸说着，尾巴一伸将敖凌推上前去，看着敖凌反应迅速的摆出了一脸肃穆，一眼就能看出是从他这里学来的冷漠表情。

妖兵们看着现在宫殿台阶上表情如出一辙的两个大妖，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极为强悍，两个加在一起，让妖兵们感觉如同置身极地寒冰，转瞬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一样。

杀生丸淡淡的看了一眼这群噤若寒蝉的妖兵，转头对敖凌微微颔首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西国的隐之里。

敖凌目送着他离开，身后的尾巴甩了甩，再看向那些妖兵，发觉他们安静得一点动静都不敢有之后，便倏然露出一个爽朗大方的笑脸。

漆黑的双眼在秋日阳光的浸润下，透着暖融融的光

——与夜姬那张画像上的笑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