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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风掣红旗大地翻(十三)
慈禧微微歪头,满头的珠翠颤巍巍地抖着。
她不耐烦地追问:“眼下如何?”
李鸿章抬头与慈禧照了一下面,旋即立刻低头道:“眼下诸军放弛已久,若是不加操练贸然出击,恐怕重蹈王正起覆辙。况且……况且大军围剿所需的开拔银子尚无着落,几万兵马行军打仗所需的粮草也要花海量的银子筹集。臣粗算下来,山东平叛,大军的开拔银子和粮草所需,头期最少需要三百万两。”
慈禧愠怒道:“又是要钱!我没有钱!你去找丁宝桢要!”
李鸿章直言道:“王正起丧师身亡,也把济南府的钱粮家当丢的一干二净,山东今年受旱,钱粮本就难以为继,眼下济南府的府库里已经跑耗子了。”
慈禧闻言更加生气了:“找户部要!”
户部尚书董恂闻言侧身拱手道:“今年华北各地皆有旱情,户部钱粮早已吃紧,再加上西北正在用兵,左大人那里的钱粮户部都支应不出呢,如今山东又要用兵,国库实在是不敷大军使用。”
慈禧冷哼一声,对李鸿章开嘲讽道:“朝廷没钱,李大人自个想办法吧,不然你与那姚梵商量一下,让他把你先前支与的购兵舰银子退给你。”
李鸿章一时间尴尬至极,面色愈加灰泛了。
恭亲王奕欣从旁站出来道:“臣以为,事急从权,眼下当从内务府收捐修圆明园银两中暂时拨付,那园子这样大,怕是几年都修不完,不如先缓一缓。”
内务府大臣总管师曾闻言便急匆匆奏秉道:“重修圆明园至今,工程用银和办公用银已经花费4万余两,目前尚欠各工厂工料银4万余两,账上亏空这样大,哪里有钱拨付?倘若有钱,修园子的工程进展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慢。”
奕欣哪里会不知道内务府已经没钱,他把这个话题拉出来,无非是希望接着这次机会,彻底停了重修圆明园这个无底洞。
如今光绪小皇帝才五岁不到,政事全部由慈禧当家,朝中大臣们已不再追求同治晚期归政于帝的目标了。慈禧既然重新垂帘听政,而且看样子起码要执政到小皇帝成年,那么重修圆明园以便让慈禧在归政于帝之后有个颐养天年的所在,这个理由已经不成立了,再继续把银子往重修圆明园的工程里填,实在是说不通。
慈禧一听话题扯到了自己头上,暗骂鬼子六不是东西,心里更加烦恼,袖子里的手都气的握拳了:“内务府几次提出来工程没钱!恭亲王又不是不知道,之前修园子的钱还是各方帮衬着凑出来的,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慈禧把头偏过一旁不看奕欣,望着养心殿上的朱漆柱子道:“李大人,这钱你还是另想办法吧!别老是打着皇帝内库的主意。”
李鸿章道:“微臣以为,眼下有两个办法可以考虑。”
慈禧一听李鸿章有两个办法,心想还是你们这些汉人鬼点子多,忙道:“你说说吧,说出来商量一下,能用就用吧。”
李鸿章道:“第一个法子,是先从海关那里把关税银子预支出来。第二个法子,是发行纸币,回笼些银子来用。”
慈禧一听,这两个办法一个是要求洋人帮忙,一个是不求洋人,她自然愿意选择其中那个比较不丢脸的办法。
“预支关税又要和洋人打交道,别说英国人,就是海关总司赫德那里恐怕也不会答应。你且说一说,那发行纸币是怎么个办法?”
李鸿章这个主意还是从李经方、李经述、李经璹三人处详细听来的,这也是当初姚梵告诉他家三个小子的,李鸿章当时听过之后琢磨了很久,但因为有明朝发行宝钞害民的前车之鉴,虽然心动,但是始终不敢轻易使用,如今事急,他也只求从权。
李鸿章侃侃而谈道:“朝廷发行纸币,把银子和铜钱收回来,铜和银子都是金属,都能卖钱,这么一来,自然就有进项了,大清国发在外面的铜钱和银子数以亿记,哪怕一年回笼一千万两银子,那也是相当可观的了,而且不会影响市场正常货币秩序。
然后政府再用换回的银子充作军费,如此一来胶贼可平。
今后还能有钱找洋人买机器买船,建工厂搞洋务,造出洋布、钢铁、染料、轮船等等商品在国内销售,逐渐把洋货的市场份额缩小。”
李鸿章越说越起劲:“一说到发纸币就有人反对,拿明朝的宝钞说事,可是明朝发宝钞那是因为财政已经入不敷出,与大清眼下一时的癣疥之患不能相提并论。只要灭了胶贼,军费这块的亏空便可停下了。”
而且咱大清国的财政非常良好,海关岁入年年增加,有这样的收入来源作为担保,可谓正是发钞的好时候。
如今西洋诸国全都在发钞,大清要不赶上这个潮流,岂不是亏了吗?人家拿纸来当钱,大清国却拿银子当钱,实在是吃亏的厉害。”
李鸿章这一番话,基本上是原封不动的把姚梵的鬼话照抄一遍,姚梵可没告诉他,洋人之所以敢发纸币那是因为现代国家的体制能够有效地控制货币发行量!而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一旦尝到印钞机的甜头那就犹如狗熊舔蜜,根本停不下来!而且这时的西方国家发行纸币都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银行能够对货币的流通进行控制,也能对纸币进行等价兑换,可以用国库储备把纸币兑换成黄金和白银。
慈禧一听,当时就非常的心动!于是立刻询问在座的大臣们:“诸大臣以为此法可行?”
李鸿章抢先一步道:“当年剿灭长毛时也曾发行户部官票和大清宝钞,此为权宜之计,少量使用无伤大雅。”
同为洋务派的恭亲王奕欣帮腔道:“当下秋冬之交,正是兴修河工水利之时,朝廷可以把今年的河工银子用纸钞来支付,如此便可腾出银钱充作军费。”
一个权势熏天的重臣,外加一个皇亲国戚,二人一鼓脑地支持纸币政策,况且又有太平天国时为了剿匪发行纸钞的先例,其他大臣哪里还愿意搅这一碗浑水,纷纷三缄其口。
工部尚书李鸿藻一听就急了,他虽然名字与李鸿章一字之差,但是并无任何亲戚关系,立刻站出拱手道:“纸钞代银乃是弊政,如何可以!各地收了纸钞必有怨言,如何肯用力办事?”
慈禧呛道:“那你与我找银子出来!”
李鸿藻木愣愣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慈禧又道:“西北要用兵,山东又要用兵,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钱来打仗?如今山东兵马与那姚梵拼得几乎一干二净,想必此时那伙胶贼正在攻城略地呢!
沈桂芬,我问你,山东现在除了莫祖绅、李培荣两千多人马,不是还有兖州镇和曹州镇的绿营吗?两部各有四千多人,加起来一万人,难道不能剿匪吗?”
兵部尚书沈桂芬站出来道:“兖州镇和曹州镇的绿营都是守备营,平时分驻各地,擅守城不擅野战,倘若千里驰援,人生地不熟,恐怕重蹈登州总兵官陈辉龙贸然出击的覆辙。
再说绿营的武器大多老朽,洋枪极少,多是鸟铳抬枪、大刀长矛,那伙胶贼个个用的都是新式洋枪,还有大炮几百门!一千多人就能把四千多淮军全歼!这样的悍匪叫绿营如何去攻打?”
慈禧越听脸色越怒:“照这样说只有靠淮军了?”
沈桂芬低头拱手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慈禧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话就直说吧!”
沈桂芬道:“平度同治金汝春的奏折我反复看过,他说那姚梵手下胶贼进城后并未杀戮百姓,也未屠戮降兵,只运走了钱粮库银后就放弃了好不容易攻占的城池,直接退去了胶州即墨一隅之地。同样,胶贼打下姜山县后也未驻军,只是运走钱粮便弃城而去。
这难道不可疑吗?堂上诸公闻听叛乱,皆怒发冲冠,急欲发兵诛之,难道就不想知道他姚梵为何叛乱吗?”
慈禧疑惑地问道:“那你说说罢。”
沈桂芬抽出袖中一封书信呈上道:“这是金汝春的密信,献兵部假意招安之计,信中详细说了那反贼姚梵私下对金汝春所言。”
太监接过信去交给慈禧,慈禧没看,问道:“你既然已经看了信,那你说说吧。”
沈桂芬唾沫横飞地道:“这信里并无关军情,只是平度罪臣金汝春一家之言。臣本想他小小一个同知,所言此事无关紧要,不过究其原委,还是值得一说的。
那金汝春说,姚梵对他诉苦,说他是被新任参将禄善苦苦勒索,那禄善来到胶州后颐指气使,咬定姚梵家财万贯,要他拿出五十万两银子助饷,姚梵不肯,摆酒苦苦求告,席间禄善恼怒,侮辱姚梵祖先,又骂他汉狗,大约是喝多了,禄善命令亲兵去捆姚梵,说是不拿出银子来赎,便要把他下狱。”
沈桂芬说到这里,只见养心殿内的汉官们虽然都低着头,可脸上却表情丰富,有的满脸愤懑;有的表情紧张;有的无声叹息。
沈桂芬觉得不对劲,可话说一半又不好停下,只得继续:“那姚梵是得了山东丁军门的旨意操办乡勇的,手下乡勇头目是他贴身家人,姓贺名唤世成,此人莽撞,见姚梵被下了狱,立刻带着乡勇去劫狱,与参将衙门的亲兵发生冲突闹出了人命,那贺世成一不做二不休,劫了狱放出姚梵,又把禄善给抓了起来下了大牢。
姚梵对金汝春说,那禄善现如今好好儿的在牢里关着。
臣想他既然这样说,再看他攻城后立刻弃城退守的所作所为,未尝不是想等朝廷招安。”
沈桂芬这话说完,慈禧已经是脸黑黑了。
“那禄善是什么人?”
“回太后,禄参将的姐姐在年头上嫁给了辅国公府上大阿哥奕劻的表侄当填房,他这个参将衔是今年刚活动下来的,为了活动这么个缺,他大概是亏空的紧了。”沈桂芬早就查的一清二楚,赶紧奏报。
慈禧不悦道:“吏部是怎么办差的?什么糊涂东西都往外派?这样惹事生非的奴才,即使将来救了性命回来,也要叫宗人府重重地办他!”
沈桂芬连忙道:“这事乃姚梵对金汝春私下的诉苦,一面之词未必当真,只是微臣觉得,既然那姚梵有那么几分后悔,不如叫人假意招安与他,即使招安不成,起码也能让他继续犹疑不决地待在即墨,不去到处窜犯作乱,等朝廷大军筹足粮草,兵马操练齐备,时候一到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兵部满尚书广寿说道:“太后息怒,犯不着为了一个反贼生气,那姚梵如今把事情闹的这样大,难道还指望招安吗?我看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