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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盗之无道
江鱼很恼怒,很气愤。但是,更多的是无奈,甚至有一点点幽怨。
昨夜他和李林甫两人谈得正入港,他给李林甫说他在各地学艺时见到的天地自然的宏大气象,李林甫则给他说在朝廷中的尔虞我诈。他给李林甫说那野兽之间弱肉强食的凶残景象,李林甫则给他分析朝廷上的党派倾轧相互攻伐的腥风血雨。到了最后,则变成了李林甫将那自然的残酷和朝堂的残忍相互联系,深入浅出的给江鱼解说在朝廷上要如何立足、如何自保、如何害人、如何的往上攀爬。江鱼是听得津津有味,就好像一颗长歪了脖子的小白杨,从一汪毒水潭里汲取养分一般,听得他是眉飞色舞,差点没笑出声来。
正说得天花乱坠的时候,又是恶客李天霸闯了进来,大喝一声‘紧急案子’,抓了江鱼就走。这厮想必是闯进他人宅院已经习惯了,为了节省时间,他挥动两柄紫金锤,一路砸碎了李林甫家的大门、中门、三门,直冲到了兄弟俩饮酒谈话的书房里。三道大门被打得稀烂,护卫保镖被打伤了十几人,李林甫气得是面色发白,手舞足蹈的跳着脚怒骂道:“这日子,没办法过啦!二将军,你陪我门来!”
面对这样的一个恶客,江鱼还能说什么?尤其,这厮大半夜的将他拉出来,居然是跑到大慈恩寺后面,那三十六个黑衣人藏匿的据点里,去查看那三十几具死得惨不忍睹的尸体。一具具尸身焦枯干瘪好似被火烤了三天三夜一般,小腹上一个大窟窿,里面的血肉是一点没有剩下,那尸体的脸上,露出的那惊骇欲死的恐怖表情,更是可以让胆小的小朋友做三天三夜的噩梦。
江鱼走进这院子的时候,就看到院门附近横七竖八的躺了三五具干尸,另有几具尸体躺在其中一间厢房的门槛内外。一干花营的簪花郎正在院子四周把守,四周的高楼上,已经安置了数百名弓箭手严加看守。而最让江鱼受不了的就是,一个灰衣仵作,正趴在一具干尸上,用自己的鼻子在那尸体上嗅来嗅去,偶尔还用自己的舌尖,去品尝一下那干尸发黑的嘴唇。江鱼看得是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怪物?
李天霸将两柄紫金锤重重的杵在了地上,抱着双手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大声嚷嚷道:“小的们,可有什么发现么?”
那正在‘亵渎’那干尸的仵作缓缓的抬起头来,生得好似黄鼠狼的一张脸上一缕阴气闪了闪,沙哑着嗓子说道:“将军,这三十六天罡魔星在内,院子里五具尸体,门口附近七具,厢房内十五具,厢房地下密室中三十具,所有人都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被人以掌力震碎了五脏六腑而死。死前更被人以魔道‘抽髓手’抽走了全身的精元,故而死都死得这么难看!”
凑到了这仵作身边,江鱼好奇的看了看那干尸,皱眉道:“要多少人才能杀了他们?”
这仵作歪着脖子斜睨了江鱼一眼,嘻嘻声中怪声笑道:“好一具身板,倒是蛮精壮有力的。”他伸手去想要抚摸一下江鱼的大腿,吓得江鱼连忙蹦到了一边去。这仵作‘幽怨’的看了江鱼一眼,叹息道:“看这手法,是一个人干的。这人先冲进厢房,杀了那厢房内十五人,然后冲出门外,杀了其他房内冲出的五人,随后再入厢房,守在密室入口处,将那密室中三十人杀得干干净净。”
耸耸肩膀,吐吐发黑的舌头,这仵作阴森的笑道:“一掌一个,干净利落。这人的武功,怕是比将军要高出不少。”
李天霸的眼珠子立刻红了,他低声咆哮了一声:“破天罗,一定是他。除了这厮,谁能一举杀死三十六魔星?江营头,给我找出那厮的去向。”李天霸指了指江鱼,大声喝道:“快去,你不是自诩追踪循迹的功夫,天下无双么?”
呆呆的指了自己的鼻子一下,江鱼惊愕道:“我?江营头?诶,似乎还真是我?”他抬头看了看依然还有雨点飘下的天空,突地苦笑起来:“这么大的雨,附近又驻扎了这么多人,有一点痕迹,也被冲刷得干净了,真当我神仙不成?”江鱼无奈的看了李天霸一眼,摊开手道:“没办法,我是实实在在的没办法。若是大晴天,我能闻着气味追上去,可是现在么。”
指了指地上斑斑点点的足迹,江鱼苦笑道:“咱们的人留下的痕迹不少,那人的功夫这么高,怎么可能留下一点痕迹?”
李天霸呆呆的看着江鱼一阵,恼怒的双拳对碰了一下,好似一头大猴子一样上下乱跳了好一阵,怒声道:“收兵回营,将这些尸体都抬走,这几座宅院收为官有,明日里就找富商卖了,做花营的经费罢。”摔了一下手,拎起两柄大锤子,李天霸刚要走出那院子,突然回头问道:“可有那三十六柄劈风剑的下落?这群贼子勾结匠作监的人耗费了库房的偌多材料才打造了这三十六柄宝剑,若是能收回,也是件妙事。”
早就带人来到了这里的风笑笑看着李天霸无奈的摇摇头,苦声道:“总头儿,不要说那宝剑了,他奶奶的一个铜子儿都没给我们留下。这厮下手的速度,快得吓人哩。”
李天霸气极败坏的重重的一跺脚,怒吼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老远后,就听得他一嗓子嚎了起来:“那小鱼,给老子等会天亮了来应卯签到,然后点起你的人马,给老子搜遍长安城。哈哈哈哈,如今这长安城老子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怕他跑去哪里?”
等得李天霸的声音随着风声飘散了,那院子的大门以及大门左右的两段围墙‘哗啦’一声,化为粉碎塌了下来。风笑笑和那仵作同时叫起苦来:“我的将军,你一脚跺碎了这大门也就罢了,这还怎么出手变卖哪?”那仵作仰天长叹,又低下头,仔细的研究那干尸去了。江鱼又看到,他发黑的舌头在那干尸的身上舔来舔去的,真不知道他是心理扭曲了还是怎地。
风笑笑摇摇头,走到江鱼身边低声笑道:“不要理老屠这混帐,谁也和他混不到一起去的,他宁愿搂着死人睡觉,也不愿意摸活色生香的美人儿一把。诶,我说江兄弟,你待会去签了到,可就是咱们花营自己的兄弟了。你且说说,对咱们花营可有什么看法么?”
仰天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张口一口气将那飘下的十几颗雨点吹走,江鱼装模作样的叹息道:“人心鬼蜮、人心险恶啊。我来长安才两三天的功夫,碰到的事情,比我前二十年碰到的都要多十倍。唉,真是怀念我学艺的那山谷,如此的幽静安闲,却是没有这尘世间的纷扰了。”
风笑笑大急,还真以为江鱼有了出世的念头,他连忙劝慰道:“江兄弟可不能这么想,这长安城如今的确不太平,正需要我们为皇上出力,为天下出力哩。江兄弟如此的身手,年纪轻轻,一身内功修为却比我风笑笑更强上不少,日后前途定然光明一片,就算是封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江兄弟可千万不能生出消极之心哩。”
心里暗笑了一阵,江鱼‘嘎嘎’乐了起来。他双手揣在袖子里,‘咯咯’乐道:“放心罢,俺也只是胡乱叹息几句,真要遁世避世,咱怎么舍得这花花世界?唔啦,我说风大哥,咱如今也算是花营的头目之一,咱的这月俸是多少、年俸又是几何啊?钱若是太少,咱以后娶亲结媳妇,岂不是都困难得紧么?”
风笑笑是听得瞠目结舌,他怪声叫道:“江兄弟,咱们可都是为了效忠皇上才。。。”
江鱼则是打断了风笑笑的话,怪声怪气的说道:“风大哥,咱也是为了效忠皇上哪?可是,这效忠皇上是一门事,自己捞钱发财也是一回事。这效忠皇上讲的是兼达天下,捞钱发财讲的是独善其身,这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哩!总不能空着肚皮给皇帝效力罢?”
风笑笑彻底无言,看着江鱼那‘桀桀’怪笑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个晚上就这么闹纷纷的过去了。长安城中消失了几十条人命,却没有引起老百姓的一点扰动,到了天明的时候,长安的百姓做生意的做生意,敲诈勒索的敲诈勒索,绑票撕票的绑票撕票,一切都是那样的波澜不惊。
穿了一件连夜赶制的白色贡锦长袍,腰间佩着千牛刀的江鱼,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路威风凛凛的到了皇城根儿下,靠近刑部衙门后门的花营衙门前。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看门的十几个簪花郎审视过了,江鱼将马缰绳系在了门口的拴马桩上,摆足了谱儿的进了那阴气十足,看起来狭窄潮湿的花营衙门――一座小巧的只有十几间房的四合院。
明显年久失修的院落,在江鱼看来,这个院子里若是再养上十几个厉鬼,那就真正的没有一点儿缺陷了。你就看那屋檐下的十几个鸟窝,院子里满地的杂草,已经碎成七八段的石阶,油漆剥落的柱子,风一吹过就‘啪嗒啪达’乱响的窗棂,还有那名蹲在院子杂草中用力的磨刀的糟老头儿,配合着那‘铿锵、铿锵’的磨刀声,江鱼不由自主动打了个寒颤,哆嗦着问道:“这里,有人么?”
那头发乱得鸟窝一样,身上衣衫褴褛,眼角窝里还有两团大眼屎,看起来没有九十岁也有八十九岁的磨刀老头儿有气无力的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叫嚷了一声:“这娃娃怎么说话呢?咱老人家不是人么?小二子,小二子,又有娃娃上贼船啦,快来接客,接客啊。”这面容粗鄙的老头儿‘桀桀’笑了一声,手上那柄足足有九尺长却不过二指宽的长刀朝着江鱼晃了晃,又凑到那草丛中‘铿锵、铿锵’的磨起来。
江鱼定睛朝着那刀下看了看,顿时眼珠子猛的瞪大了:那刀下根本没有磨刀石,这刀距离地面还有尺许的距离,就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那地面石砖上还有一缕缕的火星冒出来。江鱼惊骇道:“这老不死的,他的内功,莫非比我还要深厚不成?我鱼爷,可是啃了数万斤的灵药,才有了如今的这一身惊天动地的内劲呀!莫非,他也是修道的?”
正出神的时候,上半身**着,下身就穿了个裤头的李天霸懒洋洋的拎着一个酒坛自一间厢房内行了出来。他轻手轻脚的将身后的房门搭好,低声嘀咕道:“什么叫做上了贼船?他奶奶的忒难听。哎呀,是小鱼兄弟来了?来来来,来这里花名簿上写上你自己的名字,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看着江鱼那呆滞的眼神,顿时有点‘羞涩’的笑了笑:“哎呀,这个,我们花营的经费是不通过户部的,故而呢,经费是少了点,又全部用去整修咱们花营的秘牢去了,所以,这个衙门看起来是破旧了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知道我们花营,但是都不承认我们花营是一个衙门的,所以,哈哈哈哈!”
手上的酒坛被李天霸丢开老远,这厮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一本厚厚的花名簿和一支秃头的狼毫笔,身体一扭,已经横跨三丈到了江鱼身前,将那花名簿和那秃头笔硬塞给了江鱼:“来来来,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小鱼兄弟,将自己名字写上,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江鱼死死的看着李天霸,阴沉的说道:“无敌大哥,你可别坑我。我大哥也说了,这花营是个好地方。可你总不能连军饷都发不出罢?看看你这宅子,嗯?再看看前面刑部的院子,嗯?咱们不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密探么?怎么,咱们是后妈养的?”
李天霸‘嘎嘎’直乐,硬掐着江鱼的手,逼着他强行在那花名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忙不迭的将那花名簿丢给了那磨刀的老人,吩咐道:“赶紧送去密档房去,着宫里的高公公备案了,这小子可就脱不了我们花营这个窝了。”猛不丁的看到江鱼益发古怪的面容,李天霸急忙笑道:“小鱼兄弟,你刚来花营,也没空给你解释这么多,总之呢,你进了花营,以后一定不会后悔滴~~~!咱们花营的兄弟,那都是亲兄弟一样,有了花营照看着,你在长安城可以横着走,还怕谁呢?”
李天霸的手轻轻一拍,顿时一间破破烂烂的厢房屋门敞开,从里面行出一个头上插着粉牡丹的簪花郎。紧接着,又是一个粉牡丹簪花郎。紧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又是一个。。。等得二十个粉牡丹簪花郎出现后,那屋子里鱼贯而出的,是整整齐齐二百个头上插着白牡丹的簪花郎。二十个花营的班头,二百个花营的普通簪花郎,二百二十个精悍的年轻人,这就是李天霸要江鱼接收的班底――一批刚刚训练好的新人。
江鱼呆住了,他猛的跳到了那厢房门口,定睛朝着里面看了过去――见鬼,就是一间长宽不过一丈的小屋啊。他再回头看看,整整齐齐二百二十个年轻人就站在他身后的小院里,已经将那不大的小院挤了个结结实实。江鱼怪叫一声,灵识发动,就要去穷搜这小屋里的玄虚,那李天霸却已经凑到了他身边,口水四溅的笑道:“江兄弟啊,现在你的直辖人手也到了,你先历练一段时间,将这次匠作监、弩坊的案子给结了,按照你的表现呢,咱们再说你以后的地位高下。你能否掌握花营的密探,能否知晓更多花营的顶级机密,就看你这次的表现啦。”
怪笑了几声,李天霸重重的拍打了一下江鱼的肩膀,笑道:“去罢,我李天霸看好你,从风笑笑给我汇报你的事情的时候,老子就一直看好你。怎么说你大哥也是我大唐的宗室,你比寻常的武林人,更让人放心嘛。这次好好的露一手,我也好堵住某些人的嘴啊。”
被李天霸胡搅蛮缠了一阵,江鱼迈着僵硬的步伐出了花营的大门,却听得李天霸在后面深情的补充叫嚷了一句:“我说江兄弟,这两百多人办案的经费,可就全靠你去张罗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李天霸失望啊!”
江鱼身体猛的一抖,回头叫骂道:“岂有此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咱们是什么?皇帝的密探,怎还要我出钱办案?”可是,那顺利的将江鱼拐上贼船的李天霸,却已经是‘嘎嘎’一笑,关上院门,自顾自的逍遥去了。
身后一名粉牡丹班头上前一步,似笑非笑的朝着江鱼拱手道:“营头儿,花营的组成奇怪,这也并不是故意为难你。新的营头上任,总要过这一关的。什么时候,营头你取得了花营身后的那些大人的认可,营头儿你自然就不用再这样受罪了。”这班头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花营的经费的确是有点紧张,却也不如将军他哭穷得那般厉害。总而言之,如今花营内的很多勾当,您还不够资格知晓就是了。”
江鱼心里那个郁闷啊,他怒道:“我不够资格?你怎够资格?你叫什么名字?挺有种的,怎么,不怕鱼爷我给你小鞋穿么?”江鱼脑海中,已经回荡起一些不良的念头,寻思着要给这个说自己不够资格的班头,一点点小苦头吃了。
这班头微微一笑,颔首道:“下官自然资格比营头儿老一点,下官加入花营受训,已经足足七年了,而营头儿你,才不过一刻钟而已。下官姓风名青青,营头儿叫我风三就是。”
“风青青?风笑笑是你什么人啊?”江鱼愕然的看了风青青一眼。
“风笑笑?他是我大哥啊?他比我更早几年加入花营里,因为功劳多,所以累功升为了营头的。”风青青笑道:“向江大人这样一进花营,就能戴上红牡丹的,可是花营数十年来没有过的事情。就算是那些闻名江湖的顶尖高手,哪一个不从白牡丹做起的?”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江鱼笑得有点狰狞,他指着风青青笑道:“因为鱼爷我的大哥,是御史中丞!嘿嘿,咱大哥给咱说了,真以为你们二将军是个二憨子不成?巴巴的跑上门来要老子入花营,给白送了一口宝刀?哼哼。咱兄弟什么不清楚?咱兄弟什么都清楚!”他昂然一甩头,大笑道:“不就是功劳么?有了功劳才能在花营立稳脚跟不成?中啊,今儿个哥哥我就带你们去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做能员干将!”
骑上自己的高头大马,江鱼手上马鞭子一挥,大声叫嚷道:“小的们,兵发大慈恩寺去者!”
狠狠的抽了马屁股一记,那匹马儿‘哕~~~’的一声长鸣,前蹄猛的离地蹬踏了几下,埋头冲了出去。风青青他们愣了一下,急忙迈开步子,提起真气,施展八步赶蝉的上层轻功,排成四列长队,衣袍飞舞的紧跟了过去。
后面,那花营衙门的大门猛的敞开,身披明光甲,头戴麒麟盔,脚踏翻云靴,手持紫金锤的李天霸‘嗷嗷’叫着的冲了出来。他看着远去的江鱼背影,低声骂道:“臭小子,老子不逼你,你还打马虎眼哩!看你昨夜那等装模作样,就知道你小子肚子里有货!小的们,兵发大慈恩寺去者!调集十六卫高手以及东宫都率府所属二流以上人手,给老子把大慈恩寺围得水泄不通!”
李天霸一撇腿,兴奋的跳上了一匹白色的骏马,就看得那马儿惨嘶一声,四蹄猛的软了下去。李天霸气极败坏的怒骂了几句,骂得舆马监的一干官员祖宗十八代都能从坟墓中跳出来。他悻悻然的拎着两柄大锤子,迈开大步,就朝着江鱼他们的队伍追了过去。他的身后,那院门敞开,‘哗啦啦’潮水一样涌出了近千名簪花郎,真不知道那小小的院落中有何等玄虚,能容纳这么多人马。
那千多簪花郎中,包括那磨刀的老人在内,有三十几名容貌打扮极其古怪的人物混在里面,更有十二名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道人飘然而出,大队人马跟在李天霸身后直冲出去,吓得那皇城外六部衙门的官儿们一个个避退道旁,心中忐忑,不知道长安城中哪个皇亲国戚又要倒霉,招惹了这么多的簪花郎上门寻事。
今日恰逢庙会的好日子,大慈恩寺正门外,善男信女或者红男绿女挤成了人山人海,善男信女们在那里拈着香火,要进去庙门里叩拜佛爷菩萨;红男绿女们则是你对我望一眼,我对你瞥一下,相互间勾手搭脚的,没得一会儿的功夫,男男女女的就在两三个丫鬟三五个家丁的簇拥下飘然而去,自然寻他们的极乐世界去了。
就这关头,江鱼骑着马儿直冲向了庙门外的人群,手上马鞭挥舞得好似旋风一眼,凌空发出了尖锐的‘噼啪’声。那等善良的百姓吓得到处奔走,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来;那些不善良的公子王孙,气极败坏的想要带领家丁来捉拿这胆大妄为敢在他们面前放肆的匹夫,却无意中看到了这‘匹夫’身后跟着的二百多名簪花郎,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一个个早就溜进了附近的小巷里躲闪开来。江鱼看得这等人人惊惶闪避的场景,不由得快活得‘哈哈’大笑,心中自然而然的将自己提升到了‘长安净街虎’的境界。
义气昂扬的江鱼哪里又知道什么天理国法人伦纲常之类的大义?他骑着马直冲大慈恩寺的庙门,在距离门口的那白须知客僧只有数尺远时,这才飘然而下,直直的站在了那知客面前。“兀那和尚,你是作甚的?”江鱼指着那身材高大壮硕,长须直拖到腹下、容貌方正慈悲的知客僧大声喝问起来。
知客僧双手合十,微微闭起双眼,眼眸中精光一闪,微笑道:“这位大人,小僧知一有礼了。小僧乃大慈恩寺的知客,专为迎送四方香客、八方信徒而来。大人今日,可是来上香的么?”
“谁说大人我来上香啊?”江鱼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他扬州街头小混混的嘴脸,怪笑道:“老子今日是来查案的。近日有人举报你大慈恩寺里暗藏绝色美妇数千人,大小和尚是日夜笙歌,大和尚每天抱五个美人,小和尚每天也能轮换两个,这大慈恩寺,已经是藏污纳垢的所在,更有妖人藏匿,故而,啊,哈哈哈哈!”
知客僧知一眉头一挑,怒道:“大人何出此言?佛门清静之地,岂能有这等污垢?”和尚心里那个气啊,三五个美人,按照唐时庙门道观的风流姿态,怕是免不了的。可是数千美妇,你当这里是什么?尤其前天那斐大小姐在慈恩寺后院出事,宝玄和尚被人擒走之后,方丈大和尚和诸位首席和尚纷纷出关,彻查庙内的一切僧众,哪里还有妇女敢留在庙里?
江鱼看着这知一恼怒的模样,大乐道:“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知一本能的回答道:“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江鱼‘嘎嘎’一乐,一耳光抡圆了狠狠的抽在了知一的脸上,随后一口浓痰吐在他面上,大声笑道:“有人骂老拙,老拙只说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在面上,随它自干了,我也省气力,他也无烦恼。这样波罗密,便是妙中宝。若知这消息,何愁道不了?”他指着满脸紫红的知一和尚笑道:“和尚,你若发怒,你就是假和尚,花和尚,就是窝藏贼人的鸟和尚。你敢打我一掌试试?”
知一强行按捺下心头百丈的杀气,合十闭目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请入庙内上香供佛罢。”
旁边一众香客啧啧称奇,同时夸奖这知一和尚是个有道的高僧,是个真正的大和尚。江鱼则是阴阴一笑,凑到知一的耳朵边低声笑道:“你知道我为甚打你吐你口水么?第一,我说我是为了我当年在扬州偷庙里喂的看家狗,被和尚揍了一顿而故意报复你。第二,我昨夜来了大慈恩寺,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知道你不是好和尚,所以故意揍你。你相信哪一句呢?”
知一和尚猛的怔了一下,眉目中杀气大动。他刚要开口说话,江鱼已经指着知一笑道:“兄弟们,将这和尚扣起来,看他这面上油光水滑的模样,怎会是苦修的好和尚?点破他丹田穴,废掉他武功就是。”风青青等人闻言愣了一下,但是立刻抽出腰间牛筋绳索,就要一拥而上。
“呀呔!”知一和尚怒号出声,却又不敢真正反抗,就被风青青等人扎成了粽子一般。他怒目看着江鱼,大声吼道:“这位大人,你怎能如此加罪于贫僧?这,还有天理王法么?”
冷冷一笑,江鱼一脚踏破了知一和尚的丹田,毁去了他一身的修为,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后悔了罢?吃苦了罢?刚才你怎不反抗呢?但是就算你反抗,你能打得过我两百多好手不成?”江鱼冷笑道:“倒是省了我们一道手脚。”
此时,庙门处的香客是越来越多,人群汹涌,已经将庙门彻底堵上。大慈恩寺内的护寺武僧也纷纷出现,在一个壮硕和尚的带领下,摆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阵势堵上了江鱼等人。那武僧头指着江鱼怒声道:“这位大人,你莫非构陷我大慈恩寺的僧人?我寺知客,却是有渡碟的好和尚,由不得你这样诬陷的。”
江鱼阴阴一笑,摆出了花营营头的威风气焰,慢条斯理的学着李林甫打着官腔道:“哦?你说本官诬陷这和尚?好嘛,咱们走着瞧。和尚,咱们打赌,若是我今日在你们大慈恩寺搜出了某些不该有的东西,你们是不是服输啊?”
那武僧头眉头一扬,狞笑着看着江鱼发狠了半天,突然手一挥,将那武僧大阵散开,大声笑道:“诸方香客信徒在场作证,若是这大人搜不出我寺内有甚罪证,怕是这位大人,就要跟着我去御史台走一遭了。随意构陷本寺僧人,毁了他一身的修为,不大不小也是个流放千里的罪名哩。”这武僧头摆头示意了一下,百多名武僧头前开道,干脆的领着江鱼等人以及一大批看热闹的香客冲进了寺院里去。
江鱼心里冷笑,昂昂然带着面上有惴惴之色的风青青等人,大步的踏进了大慈恩寺。他心里有把握,自然是有恃无恐了。昨夜他在李天霸离开后,的确是深入大慈恩寺,凭借着他不泄漏自身气息丝毫的独门秘法,以及他那对某些物品极其敏感的灵觉,他在大慈恩寺内,的确找到了足够让和尚们倒霉的证据――三十六颗以魔门秘法凝结的精元灵珠!
那杀死了三十六天罡魔星的高手,以抽髓手抽出了他们的全部精血和内功修为,却将他们的修为凝练成了三十六颗灵珠,只要找到身体健壮的好肉身,注入这些灵珠,就能另外铸造出三十六名顶尖的高手来。这就是魔门‘薪火传承’的歹毒法门。
偏偏这精元灵珠,对于江鱼的吸引力,就好像那大米对耗子的诱惑力一样。江鱼他望月一门的锻体法门,和那魔门的金刚不坏之躯的法门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魔门的锻体法门,实际上是脱胎于望月一门的锻体秘法。只要江鱼能够尽数吸收这三十六颗精元灵珠,他的**功候就能超脱此刻肉身的境界,达到更深的层次,从而能够精炼体内的真气,让自身修为更上一层楼。
望月一门的秘法,以体为本,以气为用,不修神通,不练道行,倒是有点类似传说中二郎神的**玄功的法门。最低境界,是肉身,其上分别是木身、石身、铁身、铜身、银身、金身、地身、天身、万劫不坏之身。每上一个境界,身体强度和肉身的力量就能暴涨何止十倍?体内可以容纳的真元和真元的精纯度,也能提高十倍。
而三十六颗顶尖高手的全部精元灵珠,就能让江鱼的**提升到木身的最高境界!就是那无凡,如今也不过是铁身的中等水准而已。可见这三十六颗灵珠,对江鱼的诱惑力之大。
魔门秘法,更是和望月的某些法门同出一源,虽然昨夜大雨,掩盖了许多的气息,但是江鱼对于那精血灵珠是何等的敏感,硬是靠着那比狗还灵敏的鼻子以及好似春风化雨般无孔不入的灵识,一路追踪到了大慈恩寺的大雄宝殿中,恰好看到那知客僧知一在查看藏在殿内的那灵珠和三十六柄宝剑。这才有了江鱼今日一见面,立刻对那知客僧刻意侮辱后废他武功的行径。
“唔,这么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冲进大雄宝殿,怕是那灵珠,我只能分到一两颗了?只是,若是不带人来,我怎敢去大雄宝殿偷那灵珠?那殿内的那股气息,如此的恐怖,那人的身手,怕是高强得没有天理,已经靠近了道的门槛了罢?只能依靠花营的力量取得这些宝贝,正好让老子立下一个天大的功劳。”江鱼如是思忖道:“大哥说了,一定要和花营搞好关系,那,不立下功劳,老子又怎可能在花营立足呢?”
抱着立功、立足、掌握大权、和李林甫狼狈为奸顺利成为‘中原净街虎’的伟大理想,江鱼忍着心头的一丝肉疼,领着两百多簪花郎,在百多名武僧的带领下,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看热闹的数百信徒香客,一路冲到了大雄宝殿外。一路上,那庙里的和尚、四处闲逛的香客也都汇入了这支益发庞大的队伍,而江鱼敏锐的灵识也察觉到了,有很多衣着打扮各自不同,但是面容精悍精干好似风青青他们的年轻人偷偷的汇入了队伍中,江鱼不由得低声骂道:“好一奸诈的李天霸李无敌,果然就如大哥所言,你他妈的扮猪吃老虎习惯了不成?”
大雄宝殿内,那武僧头得意洋洋的指着江鱼笑道:“你这狗官,你敢说这里有什么贼赃罪证?你快快取出罪证来,否则,就不要怪我们现在就拿下你,送去御史台哩。御史台监察百官,你若是被送了进去,你这一辈子的仕途,可就彻底完蛋啦。”说道这里,这武僧头目得意狂笑起来,引得他身后那一批像屠夫更甚于像和尚的武僧同时放声大笑。
江鱼阴阴一笑,看着那武僧头阴阴的说道:“御史中丞李林甫是我亲亲的大哥。”
武僧头的笑声猛的堵在了嗓子眼里,差点没一口气憋死。他气极败坏的看着江鱼,眼里凶光那个闪啊,手上的月牙方便铲,眼看着就要朝着江鱼抡了过来。幸好,这武僧头还有点养气的功夫,他阴着一张脸怒道:“管你大哥是谁,罪证何在?”
江鱼指着那大雄宝殿上金黄色的帷幕喝道:“风青青,上去,将那三十六柄宝剑拿下来。再去一个轻功好的,那大殿正中的屋梁上,有一个赤金的匣子,也小心取下。”
风青青和另外一名班头闻声而动,风青青掠到那帷幕后,猛的惊呼了一声:“劈风剑果然尽数在此?大人,你,你,你实在是手段高明!”风青青双手连晃,那三十六柄耗费了匠作监偌大的牺牲打造的劈风剑好似一道长虹样接连飞出,一一落入了那些簪花郎的手中。
那飞身上了屋梁的班头则是取下了一个斗大的赤金匣子,江鱼抢过匣子,将那匣子的盖子缓缓的揭开,露出里面三十六颗拳头大小的赤红色血珠,朝着那武僧头晃了一下:“这位和尚,你也是武道上的高手,这是什么?你可认得出来?”
那原本就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的武僧头,脸上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他手指紧了又紧那方便铲,看了又看江鱼那细细的脖子,突然间仰天长叹一声,怒声嚎到:“佛门不幸,出此妖孽。快快去请方丈,请他老人家主持大局!”
这武僧头长叹一声,随手丢开那方便铲,跪倒在那正中的佛像前,喃喃祈祷道:“佛祖在上,佛门不幸啊。”一干武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比仇视的瞪了江鱼一眼,同时翻身拜倒,对着那佛像虔诚叩拜起来。甚至,江鱼都能看到,这批傻大粗黑的武僧脸上,居然有泪水潺潺而下,使得这心狠手辣、奸猾异常的江鱼,也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这和尚里面,不也全是坏人么。
只是,这案子还没办完呢,他江鱼需要的是一份大功劳,故而,怎能因为妇人之仁就放过此事呢?哪怕是毁掉大慈恩寺的名声,他江鱼也不得不毁了。他还清楚的记得昨夜李林甫有点醉醺醺的话语:“小鱼啊,你可知道大哥怎么踏上如今的高位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嘿嘿,大哥的脚下,踏了多少的冤魂?可是谁还记得他们?如今天下百官,不就只知道我李林甫么?我李林甫,如今是御史中丞咧!”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滴毒水将江鱼原本就是灰蒙蒙的心脏再次染上了一层黑色,江鱼脚尖一挑,那武僧头丢在地上的方便铲顿时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那正中的佛像捅了过去。“兀那和尚,你们还叩拜怎地?这贼子用了借形**,在这里借你们的信仰之力疗伤哩!”
魔门借形还魂**,一种极其诡异高深的绝密法门,最是妙用万千,常人难以描述。这躲藏在佛祖金身中的那人,就是依仗这门秘法,借助千万信徒的信仰之力,治疗他体内的沉重内伤。其他武林中人或者修道之人,哪里能从那浓郁的佛力之中,分辨出那一丝的魔气?偏偏就碰上了江鱼这个变态,一颗自然之心可以映照大千世界,一砂一尘都无法掩蔽他的灵识,这才识破了这金身中另有其人!
百多个武僧对着江鱼怒目而视,看着他居然敢动手毁坏佛像,就要一拥而上将江鱼乱拳打死。
就在这时,那飞向佛像的方便铲猛的一抖,凌空化为无数铁屑飞散,佛像中一个深沉威严的声音猛的响起:“兀那小辈,你好生恶毒,取了本座宝物离开就是,怎地还要毁我金身?今日,却是留你不得!”
一道黑影自那金身中飞射而出,金身凌空炸碎,那黑影却是简简单单的一拳朝着江鱼的胸膛轰了过来。
一拳既出,整个大雄宝殿内的空气被抽得精光,百多名在殿内看热闹却无内功护体的香客,浑身被那气压压成粉碎,浑身血肉凌空飞舞,尽数融入那一拳之中,化为一条张牙舞爪的狰狞血龙,张开大嘴朝着江鱼吞噬而来。
江鱼浑身动弹不得,浑身气机被死死锁定,庞大无匹的压力差点将他达到肉身巅峰的**压倒在地。尤其恐怖的,是那黑影目光中射出的两道血光,已经轻松的将江鱼的全部神识摄入了他修练而成的魔门识海之中,陷入了一片血海汪洋。
顷刻间,江鱼陷入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