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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贵人不去痘房守着八阿哥,到乾清宫来管起旁人的闲事?”玄烨冷冽问道,
“皇上。”岚音哪里知晓前尘往事,只是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古人诚不欺人,红颜未老恩先断。张氏毕竟曾为皇上生育两位公主,虽然两位公主早殇,但那份情意犹在,皇上如此薄情,竟没有一丝怜悯之心,难道他日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若为自己时,岂不同样凄凉。
玄烨心中亦波涛汹涌,愈合的伤口被丝丝撕裂,残忍的阴伏重现脑海。玄烨攥紧铁拳,死死盯着倔强的岚音,难道一切都是重复?当年自己年少轻狂,才会陷入埋伏,中了乱臣贼子的奸计,如今自己却饱经风霜,运筹帷幄自在掌间,是朝堂之上指点江山的帝王,如何还能再妇人之仁。
只是对于岚音,玄烨暗自叹息,深思熟虑过的爱恋,却仍千难万阻,苦不堪言。
看着岚音眼中的质疑目光,玄烨板着脸,恼怒道,“良贵人回去吧,勿要多言多语,朕要就寝安歇,难道良贵人想留下侍寝不成?”
岚音听着皇上轻浮无情之语,内心晃过鄙夷之色,却依旧执着而言,“皇上,张姐姐这些年过的凄苦,临死前只想见皇上一面,古人讲,百年修得共枕眠,望皇上念在往日的情谊,去咸福宫屈身瞧一眼吧,张姐姐也走得安心啊。”
玄烨回忆起年少时,流连民间市井,初见张氏时淅沥的雨日,平日里见惯豪气的满家格格,对那个面若桃花,性情如水的女子,起了兴致。
几经周折将其带进宫中,好生对待,谁知却埋下祸端,中了圈套,如若不是张氏,孝诚皇后怎能替自己深受毒物侵袭而熬坏身子,如若不是张氏,自己又怎会置于重重危难之下?甚至整个大清都置于水火之中,怎能一次次的妇人之仁。
而自己铲除所有余孽贼子时,却不忍杀她,玄烨仰着头,望着九五之尊的画廊飞龙含珠,满人也是正统,自己是真龙天子。登基以来,就是要告知世人,自己是个好皇帝。
还曾记得最后一夜的相见,所有的谎言被拆穿后,自己当着张氏的面,摔碎这支玉簪,并寒洌而语:覆水难收,情意如同这簪子,玉碎难全,此生不复相见。
“一切都是张氏咎由自取。”玄烨背着双手,凝视窗外模糊的圆月。内心却想向深爱的岚音问上一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时,你是不是也会同张氏一样,对朕下狠下毒手?
岚音抬起头,惊讶的望着玄烨幽黑失落的眼神,淡然的讲道,“皇上,臣妾不知往事如烟,但毕竟亡者最大,张姐姐只剩下一口气脉,还苦苦熬着,只为能见皇上最后一面,皇上为何不能摒弃前嫌呢?”
玄烨苦闷不堪,伫立沉思,乾清宫内静寂无边,只听到几声神鸟哀怨的呜啼,倔强煎熬的两人在沉默中苦苦相对。
猜忌、怀疑、不解、失望、心伤,一道道不可逾越的沟壑横在两人之间,难以平复伤口。
“良贵人,今日若是旁人,朕定会将其打入冷宫,施与重罚,朕念八阿哥试药种痘有功,代母抵过,便不再追究你逾越之罪,否则数罪并罚,来人,送良贵人回宫。”玄烨摔袖离去。
岚音瘫坐在青石金砖上,眼睁睁的见那一抹明黄之色从转而消失。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皇上竟如此狠心对待张氏?岚音想到殷切期盼的张氏,不知该如何回去解释?
“良贵人,请吧。”小宫人弯着腰,恭敬的甩着拂尘。
岚音握着盈盈绿意的玉簪,失神的迈出乾清门。
当见到岚音独自一人踏过咸福门时,僖嫔掩口而笑,“良妹妹怎么才回来呀,再晚会儿,恐是张氏都已经咽气,皇上若是真来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岚音愤怒的目光盯向僖嫔,尽显寒气。
此时的佟佳皇贵妃心情舒缓,透过气来,腰杆子也硬气几分,因痘房来人报过,四阿哥已经退热,试药成了半数,只要再熬过今夜,明日清晨必大好。真是痘神娘娘显灵,终于赐予自己福气。
对于僖嫔无视自己的到来,而对良贵人和张氏的刻意挖苦,佟佳皇贵妃轻蔑无语,内心清楚,定是僖嫔因大封后宫,没有占据一角妃位,而怨恨自己没有出力。佟佳皇贵妃撇了眼,盛气凌人却穷极恶相的僖嫔,真是天大的笑话,在敏嫔和僖嫔中间选择,怎么会选赫舍里家的人呢?
再则赫舍里家有东宫太子依靠,僖嫔若再为妃位,岂不是如虎添翼之举?
佟佳皇贵妃怒瞪凤眸,警示僖嫔,缓言道,“休得口出狂言。”又面向岚音,“张氏已回天无力,既然皇上未亲自前来探望,便按宫中的规矩办吧,本宫还要去探望四阿哥。”
岚音悲伤道,“请皇贵妃准许臣妾留下,照料张姐姐最后一程。”
“随你吧。”佟佳皇贵妃漫不经心的转身离去,扔下一语。
“哎,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英雄惜英雄,贱人也都是一路货色。”僖嫔吐着口水,翘着兰花指用茶白的绢帕轻轻擦拭红艳的双唇。
“僖姐姐口下留德,老人们讲,笑人不如人,这紫禁城中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僖姐姐还是要积些阴德,免得来日境遇困苦,还不及张姐姐来得痛快。”岚音不屑的扔下一语,走入偏殿。
“你这贱人。”僖嫔恼羞成怒的高举银鞘指向岚音的背后,头上的玉络子随风乱动,面目狰狞。
咸福宫内又恢复了秋日的宁谧,偌大的紫禁城,谁会在意一个汉家女子的死活?
侧殿内的烛光亮如白昼,数十盏铜烛台上都点燃着白蜡,处处凄凉,冷意无边,按照习俗,这是照亮死者踏上黄泉之路。
岚音脸色阴沉,叹息着后宫女子的悲惨命运。
“主子,良贵人回来了,皇上也会来看主子的。”宫女翠微含着泪喊道。
张氏细喘着气息,舌下的吊命参片给了自己半分气力,那灰暗的双眸,满是期盼的望向门口。
却没有望到那日夜入梦的挺拔之人,明黄之色,张氏秀洁的眉头刹那间失去所有光华,在明亮烛光的映衬下,双颊间却夹杂着回光返照的丝丝红晕。
岚音握着手中的玉簪,不忍讲出皇上的无情无义,安慰的柔声道,“张姐姐,皇上朝政繁忙,仍在大殿议事,实在脱不开身,但嘱托臣妾带话儿过来,让张姐姐好生养好身子,张姐姐心宽些,皇上也惦记着张姐姐呢。”
张氏眼底尽是伤痕,颤动的讲道,“他是好皇上。”
岚音低着头,内心却想着另外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语,但他不是好丈夫。
张氏细长的柳眉间,挂着浓浓的忧愁,却微笑的望着岚音,“多谢良妹妹为我去求皇上,皇上待良妹妹的确不同,换做旁人,深夜求情,恐是早已受到重罚。”
岚音不解,看来张氏早便知晓皇上不会前来探望,看来当年发生的事情,伤害了两人之心。但人都没了,还强求什么?
岚音将翠绿玉簪斜插到张氏发鬓间,“只可惜未能帮到张姐姐,臣妾与张姐姐有相见恨晚的缘分,张姐姐勿要客套。”
张氏握着岚音的手,亲切的唤道,“谢良妹妹抬爱,老天待我不薄,竟在弥留之际结识良妹妹这位益友,还是要拜托良妹妹一事,翠微自幼在我身边,后来随我入宫,在宫中受尽屈辱,没有一日安稳之时,待我去了,求良妹妹代为照拂,待翠微出宫之日,再许些银两,放她自由。”
岚音忽然觉得手心阵阵凉意,不知张氏将什么交给了自己。
翠微双眼红肿,疾声哭泣道,“主子,奴婢愿追随主子一同去,不会苟活世间,主子,咱们不该入宫啊,这个食人的地方,毁了主子一辈子。”
张氏惨笑,“傻翠微,我是皇上家眷,只能老死宫中,你却不同,总能熬到出头之日。我怎忍心拖累你呢?”张氏紧盯着屋内陈旧的红木圆凳,又四处张望,无意的喃喃自语,“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这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从此而始,从此而终。”
“张姐姐放心,臣妾在宫中位份低微,但会全力保住翠微安隅。”岚音坚定而语,自幼额娘便教给与人为善的话语,面对咄咄逼人、恶言相骂的僖嫔,岚音更为厌恶,怎能见死不救?
张氏双眸无光,眼前渐渐模糊,脸上挂着笑意,无限凄凉,干涸无色的唇瓣儿微微动着,讲诉着肺腑动人的诗词,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簪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颦鼓揭天来,繁华歇。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
忽然间从窗外吹来一阵凉风,屋内烛光摇曳,顿然昏暗,岚音感到手间一松,张氏那消瘦得苍白无色的双手缓缓滑落。
“主子。”翠微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张氏流尽眼中最后一滴清泪,香消玉殒。
岚音颤动着手,就像当初额娘去世时一般,将张氏死不瞑目的双眼缓缓合上。定睛看着张氏放在自己手心的黄玉方章,悲痛万分。
此时的岚音深深体会到,在这紫禁城中,盛宠之日,将你捧到极致天宫,而失宠之时,便遁入万丈深渊,皆因皇上一人的喜怒哀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