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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眉眼仔细看还是秀丽的,然而被那样恐怖的瘢痕一盖,什么样的秀丽也荡然无存。
她在台阶上痴痴怔了半晌,抬脸望着草原的方向。
那片广袤而博大的土地,目光可及近在咫尺,这一生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就像她的青春、美丽、二十多年尊享富贵的前半生,刹那星火,消失不见。
“梅婶去买菜啊?”一个街坊路过,匆匆招呼一声,似是不想抬头看她脸,贴着墙边走过,都没打算等她回应。
她一声“嗯”,寂寞的飘荡在初冬禹州的风里。
梅婶。
三二巷和监军院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没人关心过她到底多大,全名叫什么。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今年她还三十不到。
也只有她自己记得,她曾有和她本人一般秀丽的名字。
梅朵。
昔日草原上,连草原王都要尊称一声姨的公主般的女子,如今是禹州监军院里的烧饭大婶。
那年和克烈合谋私通大越,害了八彪中的大鹏,险些破坏了白头崖夜袭,之后克烈重伤,她仗着没有去现场,又对草原熟悉,仓皇逃奔,最初还想留在草原,但是八彪剩下的那七个,整日挎刀背箭在草原驰骋游荡,一副不掘地三尺把她找出来不罢休的架势,她惊弓之鸟般东躲西藏,最终不敢再留在草原,又腆着脸想回当初她嫁的那家德州马场场主家,谁知道那家因为在粮草中放毒,早就被愤怒的姚扬宇报上朝廷满门抄斩,她无处可去,流落禹州,衣食无着生活环境恶劣,身上当初被克烈搞出来的伤渐渐恶化,最后蔓延到了全身,行走之处恶臭袭人,人人躲避,最后当某一日她在街角盖着破麻袋瑟缩等死之时,她遇见了辛子砚。
疏狂随性同情穷苦的辛院首,从来不会介意对人伸出援手,从此监军院里多了个梅婶。
梅婶却不甘于做梅婶,某夜她跪于辛子砚膝下,哭诉了自己的来历,请求辛大人帮忙助她回到草原,当然,她隐去了自己出卖草原的事情。
辛子砚却并不是一个盲目多事的人,只对她说到的赫连铮亲自为魏知运送粮草的事很感兴趣,问了她许多魏知和赫连铮的事情,最后却要她安心在监军院待下来,他找人给她治病,负责她下半生,至于草原,还是不要回了。
她从此绝望的在草原边缘呆了下来,注定永远卑贱的走完全程。
十月寒风从草原奔过来,割在脸上刀般锋利,梅朵并没有避让,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草尖气息的风,思念起奶糕糍粑和酥油茶。
然而这一生永远也吃不着了,那些人,那个她爱过的草原最尊贵的少年,那个被她救过命的人,到头来却抛弃她,冷落她,由人践踏她,留她一人在世间辗转挣扎,还要永生挣扎下去。
当年的爱有多炽烈,如今的恨便有多阴刻。
她默然怔立半晌,挎着菜篮子去买菜,不管心中有多少难平的意气,菜还是必须得做的。
买了菜回来,路过禹州府衙门,一个衙役探出头来,看见她目光一亮,连连招手道:“梅婶梅婶,你来得正好,来来,帮我们打扫下老爷书房,上峰紧急要来视察,偏偏乡下出了案子,大人带不少人下乡了,府里没人干活,你来搭个手。”
禹州府知府老爷小气,平日里府衙不用下人,所有杂活都由衙役承担,忙不过来时便抽调她们这些平日受到官府照拂,还领着朝廷救济银的人,梅朵也习惯了,放下菜篮便往后宅走。
她熟门熟路进了书房洒扫揩抹整理收拾,将散落在书案上的各类书简归类,突然手一停。
随即她的手缓缓抽出来,掌心里一封普通的公文笺,白色封面,已经被剪开看过,看起来没什么出奇。
但是她的眼色却很奇怪,紧紧盯着那白色封面里透出的一点淡褐颜色,这种颜色和式样,她很熟悉。
生长于草原王庭,她当然认得这是王庭密卫专用的密信纸,麻质,坚韧,不易毁坏,便于骑乘男儿携带。
草原王庭的密信,怎么会出现在禹州官府的案头?
想了想她也明白了,朝廷对草原,向来也是既尊重又防备,作为离草原最近的边疆之城,禹州必然有专门的斥侯线用来勘察草原情况,这大概是哪个密探无意中截获的王庭密信,但是王庭传递密信,从来都是用呼卓部所独有的古老字体,禹州府的官吏怎么可能认得?大概当成了什么不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扔在这里。
掂着那信,她的心突然砰砰的跳了几下。
仿佛突然间轰然声响,面前永恒的黑暗里开了一线透出微光的门。
门后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然而此刻叫她不推开这扇门,她绝不甘心。
梅朵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抽出了那封信。
果然是呼卓古语,那种字体看上去更像小儿涂鸦,很能迷惑不认得这种字的人,所以就算被截获,也不必紧张。
谁也不知道,世间事机缘巧合,该死的人没有死,辗转周折,靠近命运森凉的安排。
梅朵匆匆看完,皱起了眉头。
信里说,前一批马匹已经运到,交易愉快,马上天将冷了,草原要储粮备荒,可再运一批来,前次马屿关守门官这次已经换掉了,将军现在又不在,没人从中掩饰,建议换条道,哪怕周折点,安全为上云云。
末了还有一句,说国父因为近期收到的消息太风平浪静,深不以为然,觉得某人定然有欺瞒,问大王在国内可听到什么动静,及时转给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