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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的成绩出的比会试更快一些,数日之后,金榜便挂在了长安门外的宫墙上,林郎以一曲让天下读书人再次痴迷陶醉的《春江花月夜》,当仁不让的夺得了状元之位。同样的,因那一篇到现在也依旧只有一半的“六国论”,使“林郎只会写诗词”的论调腹死胎中,反而“天底下就没有林郎不会”的说法被昌京人津津乐道。
其实在会试时的一首大江东去之后,大昌人便已然认定了状元之位非林郎莫属,只是尘埃尚未曾落定之时,总还是悬着的,此次金榜一出,街头到处都有人在夸耀:“我早就说了,状元之位只能是林郎的吧?”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次科举,可说是大昌有史以来最没有悬念的一次了,林郎从来都不是什么黑马,从解元、会元、状元,一直都是人们口中的“非其莫属”,而他也没有一次让人失望过,成功创下了大昌开国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神话。
一时间,大昌又重新掀起了一次苦读《三字经》的热潮,连原嫌弃它太过直白、非圣人言的老古董,也悄悄捡了起来细细研读——不读?开什么玩笑?《三字经》自出世以来,就只教出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三元及第、名满天下的林郎!读了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呢,不读你赔我一个状元啊?
是以大力普及《三字经》的李熙,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天下读书人的一致颂扬,认为陛下将此书普及天下,实乃一大善举。
然而在此次科举中,真正名声大噪的,却不是林楠,不是“写”了《三字经》的林如海,更不是万岁爷李熙,而是太傅时博文。
大昌有史以来,只出过两次三元及第,一个是时博文的独子时元洲,一个是他的关门弟子林楠——时太傅的本事还需要怀疑吗?
是以时元洲有意开办书院之事才不过略略透了些口风,立刻便有无数人闻风而来,时府的门槛都差点被人踏平,连襁褓的婴儿都要抱来占个名额先……
不过这些却都是后话,此时此刻,引发这一切的,状元及第风光无限的林郎,正被丫头们围着细心打扮,准备进宫赴宴。
听着丫头们叽叽喳喳兴奋的说话,林楠心中颇为遗憾——在林如海的强力镇压下,他虽然状元及第,可依旧没能顺利升级为“老爷”,自然也就看不到他爹被人成为“林老太爷”时的难看嘴脸了,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打扮好了去辞林如海,林如海一会也要进宫,琼林宴上,新登科的进士们才是主角,堂堂的朝廷大员们,倒都沦为了陪客。
因一甲的进士立时就会授官,林如海少不得交代几句:“若你没写那半篇《六国论》,说不定有人会以你年纪小,又只懂诗词为名,将你一直拘在翰林院里——说实话,那地方清闲又清贵,呆着也不错,只不过没有外放自在。你自己先想好,若是想呆在那儿,我设法给你谋个好位置,若是不想,就随便在哪儿看看书练练字,混上半年,等我把你调出来。”
林楠爽快应了,笑嘻嘻的出门,坐上马车。
一路战战兢兢到了宫门前,林楠才松了口气——昨儿的打马游街,实在是太吓人了!被人装扮的像个小丑一样也就算了,街上那人山人海的疯狂架势,实在让人……难怪古代有看杀卫玠的事情发生,也亏得在他左右的司鸿海和颜逸居然还一脸陶醉相。
到了地方,才知道他是来的最晚的一个,下车被围着好一阵寒暄,好容易才走到队伍最前面,正和身后几人笑着闲话,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一回头,便看见那人牵着马,站在一株合欢树下,静静看着他,于是乎,周围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心脏忽然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那人神色看起来很疲惫,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人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于是显得双眉更加浓郁,显得鼻梁更加高挺,显得双唇更加锋利,也显得那双眼,充满了魔力似得,能攥住人的心脏。
只是一眼、一瞬,便恍若千年。
几个月的离别,重逢后的一眼,让林楠再清楚不过的认识到,他的确是沦陷了……
他不再是前世那块永远也捂不热的石头,他很幸运的在这个世上,依旧遇上了一个肯将他放在胸口温暖的人。
不知道是从客栈里,那人伸出手指按住他将要抛弃的芭蕉图开始,还是从郊外那人伸手摘下他发上的一根枯草开始,那个人就一直在用最合适的姿势,最恰当的距离,在他心中刻下最深的印记,一次又一次。终于那个人的影子在他心中一点一点变得深刻而清晰,终于在这一眼,将他裹着的重重的壳,一击而碎。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楚,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然后他看见那个人甩手将缰绳扔在一边,大步走了过来,眉头皱的紧紧的,嘴唇抿的紧紧的,很是不悦的模样,停在他身前:“阿楠!”
林楠刚拱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三殿下”,就被李资一把拉住手腕,沉声道:“跟我过来!”
他的手抓的很紧,走的很快,林楠也不知道是自己哪儿招他了,还是他自己哪根筋不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拉拉扯扯,且对他的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恶劣,不由暗自咬牙——好容易才确定自己的心思,还想着要好生筹划日后呢,居然就这样对他,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是以被李资拖着走了一段路,尚在一众进士的视线中,林楠便挣开他的手停下,理了理衣襟,不卑不亢道:“三殿下有话就说吧,学生还等着进宫呢!”
李资看了眼四周,虽在众目睽睽之下,距离却远,应该没人能听得到两人的谈话,于是拉着林楠微微侧身,背对众人,低声道:“你信里说的打老鼠,是什么意思?”
林楠讶然道:“殿下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李资冷哼道:“不然你以为我丢下一切,日夜兼程的赶回京是为了什么?”
他在河道上来回的跑,是以信收到的不是很及时,不过幸好还是赶上了,终于在林楠进宫之前截住了他。
继续追问道:“你是不是要动盐商?”
林楠唔了一声,不吭气。
李资怒道:“你不要命了!盐商这一块儿,连林大人都没法子,不过是看的略紧了些,就差点赔了你一条命进去!你都差点死过一次了,还不知道教训吗?不许去!”
林楠冷哼道:“你可以动河工,我为何就不能动盐商?”
李资强忍怒气,斥道:“这能一样吗?我好歹是皇子,他们若敢动我,就是谋反,诛九族的,哪怕做的再干净,事后也要受牵累,可是你……若是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未必就会顾忌林大人!你不要以为林大人杀了一批盐商,他们就真的那么好对付,当初是因为有你的事儿在先,林大人要动的又不是所有盐商的利益,才没有激起大的反应,否则胜负难料……你别胡闹了好吗?”
林楠冷着脸不说话——怎的你做的就是大事、好事,我做就是胡闹?
李资见状,心中莫名心虚,语气缓了下来道:“听我一句吧!河道和盐政不同,便是我,也没想过就能将河道上整治好,不过是用皇子的身份压着他们,好歹修一段能过得去的河堤出来,怎的也能顶几年用。可是盐商不同,林大人不是杀过一批吗?下一批还不是立刻就冒了出来,盐税上也没见他们多缴一分,私盐也没见少卖一钱……真想要盐政上一清如水,连父皇都不敢想呢!”
声音越说越没气势,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央求:“你就听我这一次,你和林大人好容易从那摊浑水里脱身,就别再蹚进去了好吗?先好生在翰林院呆着,等我腾出手来收拾他们的时候,一定带你一起……”
林楠淡淡打断道:“你说要去动河工的时候,我有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李资急道:“这怎么一样?”
林楠冷哼道:“有什么不一样?我信你可以收服河工,你为何就不信我有法子对方盐商?”
李资噎了噎,又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希望你能从长计议,你等我先理清了河工,再一起去……”
林楠又不吭气了。
李资了解他的性格,这种模样就是“懒得听你说,你管我的?”,正要继续努力,便见成三子小跑过来,道:“那边催林大爷过去呢,时辰到了!”
李资不耐烦道:“让他们等着!”
成三子为难道:“可是陛下还在等着您呢!再不去怕说不过去了……”
林楠道:“殿下快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学生也该进去了,还要先去学规矩呢!”
李资见林楠一副想要快点甩脱他的模样,气的只咬牙,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待会的宴会我会过去——不管你打什么主意,除了翰林院,你哪儿也别想去!”
林楠怒瞪了李资一眼,冷哼道:“随便你!”
拂袖而去。
成三子看着李资盯着林楠的背影生闷气,不由道:“林大爷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您就不能软乎一点吗?”
李资怒道:“若由着他的性子来,迟早把自己的命都玩儿丢了,我软乎给谁看?”
从第一眼看见他在长街上杀马开始,就从未见过他爱惜过自己一星半点儿——他难道就不知道身边的人见了,会担心会心疼会心酸吗?
成三子不吭气了,李资注视着林楠回到队伍,向周围的微笑着告罪,而后跟在内官的身后进宫。
直到最后一个进士的背影都消失,李资才上马朝另一处宫门赶去。
几乎在林楠进宫的同一时刻,林如海正冷眼看着面前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林成,林成浑身直冒冷汗,缩着脖子吭吭哧哧的解释:“大、大爷说,一定要这个时候才能交给老爷您……小的,小的实在是不敢不听……”
林如海冷着脸盯了他一阵,才低头将厚厚的信封拆开,越看脸越黑,恨的一拍桌子,咬牙骂道:“小兔崽子!一天不给老子惹事,就浑身不舒坦是不是!”
一时间,产生了和那帮被林楠的诗词迷得五迷三道的读书人一样的想法:若是会试、殿试能再多来几次就好了……没见把那小兔崽子关起来读书的这几个月,他的日子过得有多清净多自在!